在詩評家看來,詩是抒情明志的藝術,讓人們在欣賞品味中陶冶性情。然而,也有例外,有些詩不僅有“務虛”的精神素養,還有“務實”的使用價值,白居易的養生詩當屬其中。
白居易(772-846),字樂天,唐代政治家、詩人。白居易終身為官、終身寫作,他將自己的詩文編輯整理出“前后七十五卷,詩筆大小凡三千八百四十首”。創作極豐!
他的詩作中,有相當篇幅是有關養生的,既有對前人養生經驗的傳承,更有自己養生經驗的概括。
白居易一生做官,可能會有人認為他的長壽是養尊處優的結果,其實并非如此。白居易為官清廉、勤苦,其政治諷喻詩直刺統治者的痛處。為此,他屢遭打擊迫害,仕途蹭蹬。他在詩作《贏駿》中寫一匹被主人遺棄的駿馬,筆調凄婉:“驊騮失其主,贏餓無人牧。向風嘶一聲,莽蒼黃河曲。踏冰水畔立,臥雪冢間宿。歲暮田野空,寒草不滿腹……”那是白居易被貶謫后悲憤的心聲。所以,白居易憂“安史之亂”后國運衰敗,憂主上不明,憂百姓疾苦,憂自己的政治主張不能實現,加之公務繁累,30多歲就體質大衰,疾病纏身,到40歲已病得不輕了。他在《沐浴》詩中寫道:“經年不沐浴,污垢滿肌膚。”因重病已快1年沒有洗澡了,而當洗澡時,白居易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悲觀、很傷感:“老色頭鬢白,病形肢體虛……自問今年幾,春秋四十初。”也是禍不單行,恰在這一年,白居易3歲的愛女不幸夭亡,幾位摯友也相繼故去。白居易精神崩潰,心情壞到極點,苦悶到極點:“朝哭心所愛,暮哭心所親;親愛零落盡,安用獨身存?”痛苦無以復加.到了不堪獨活的地步!“悲來四肢緩,泣盡雙目昏。所以年四十,心如七十人。”憂、憤、悲、思,詩人未老先衰。
怎樣解脫?
自居易身居官場,心歸林泉,做官、做詩、養生,譜就他生命中最美妙的樂章。
“澹然無他念。虛靜是吾師”是自居易養生的頭條經驗。自居易熟讀深研老子《道德經》,遵循其精髓,潛心體道,并付諸于實踐,習練打坐,常進入虛靜恬無狀態。他在《隱幾》中形容這種情形:“身適忘四肢,心適忘是非,既適又忘適,不知吾是誰。今日復明日,身心忽兩遺。”顯然,白居易悟道、體道確實達到養生家們所追求的“澹然虛靜,物我兩忘”的理想境界。而且在詩人筆下,這種境界是那樣的富有詩情畫意,令人向往。再看《題玉泉寺》:“閑心對定水,清靜兩無塵。”若非親身體驗,詩心焉能通禪心?自居易雖得老莊哲學“清靜無為”之真,但他畢竟身在塵世,且為官理政,哪能沒有煩惱?每遇不快,詩人便以“清靜無為”而戒之:“既非慕榮顯,又不恤饑寒,胡為悄不樂,抱膝殘燈前。”長存此念,遂自我解脫。
動與靜、虛與實,是生命活動的基本矛盾,它們既對立又統一,既相輔相成又相互轉化。生命的動、實是補充能量,靜、虛是吸納能量。靜則虛,虛則納,納則氣血和暢,輸布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驅邪扶正,固本強筋。白居易之長壽,蓋因長壽之道的功效。
“心足即為富,身閑乃當貴”是白居易養生的另一條經驗。他做官基本都是做高官,縱使被貶出京師,也是任州府大員,位高權重,但他總以平常心視之,把自己看做普通老百姓。其詩《臥小齋》:“朝起視事畢,晏坐飽食終。散步長廊下,退臥小齋中。拙政自多暇,幽情誰與同?孰云二千石,心如田野翁!”看,這哪里像高官的驕矜持重、城府深沉?儼然一個天真的頑童!對于物質生活,自居易很知足。他的生活哲學是,能充饑即是美食,可容膝便為安居;形骸為政務所迫勞作不息,心性卻始終湛然虛空,故“心寬體長舒”。
白居易很重視繁忙政務后的休閑時光,“心足即為富,身閑乃當貴。富貴在此中,何必居高位?”(《閑居》)他在做京官時,曾患病休假,住在長安郊區渭村,大有鳥出牢籠的快感:“三年作諫官”“拘牽不自由”“有酒不暇飲,有山不得游”;然而“一朝歸渭上,泛如不系舟;置心世事外,無喜亦無憂”。知足,不為物累。工作之余的休閑時光靜心獨處,或讀書,或寫作,或散步,或小臥,悠然自得,如此便不為情累。看來,白居易把“清靜無為”的真諦貫穿于工作和生活的整個過程,縱使養生大家也會自愧弗如吧。
親近自然物,“野性愛栽植”是白居易養生的第三條經驗。所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白居易則是山水林泉、自然萬物皆為所樂。自居易被貶作江州司馬時,在廬山香爐峰下結茅舍,政務之余來此棲居。他深愛此處的自然環境:巖石清流,松柏翠竹,風嵐煙霞,鳥獸時聚;茅屋旁有飛泉濺玉,小院里有白蓮凈池,恰如“倦鳥得茂林,涸魚返清源”。白居易意氣飛揚,攜一壺酒,彈奏五弦之琴,酣暢時,賦新詩,仰天而歌,“如獲終老地”而流連忘返。
白居易為官一生,調動頗頻繁,每新到一地,他都要在衙門和私宅周圍及院中進行綠化、美化。他尤其愛松、竹、柳、荷,這是其工作和居住環境必植之物。《東樓竹》寫道:“瀟灑城東樓,繞樓多修竹,森然一萬竿,白粉封青玉。”白居易特別喜歡在居室窗前植竹,《竹窗》云:“煙通杳藹氣,月透玲瓏光”,“無客盡日靜,有風終夜涼”,別有一番情趣。詩人把種樹栽花看做是休閑,是愛好,是性情使然:“野性愛栽植”。《東澗種柳》:“倚岸埋大干,臨流插小枝。”詩人認為“不種東溪柳,端坐欲何為”白居易官至中書舍人時,買得一宅,因院內有10棵松樹而喜不自禁,秋有韻,夏有蔭,春雨滿樹珠,冬雪壓枝白,“四時各有趣”的景致,對于他來說“至此是益友,豈必交賢才”。
這世上,至真、至善、至美者莫過于自然,只有心靈雅潔之士才能與自然親和、溝通。白居易尊自然為師,實在是養生之妙理啊!
白居易的“閑適詩”,清新、雅潔,其中養生的至理與技法亦博大精深,不失為中華養生學之奇葩,其無盡寶藏有待探尋、開發——這大概是本文的宗旨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