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樣板戲”圖書出版物

“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樣板戲”是特定歷史時期產生的一種奇特的文化現象。作為其主要宣傳載體形式之一的“樣板戲”圖書出版物，是“文革”中和大量出版的毛澤東著作、毛澤東像并列的兩大標志性出版物之一，是當時出版業界第二位的“政治任務”。“樣板戲”圖書指的是隨“文革”“樣板戲”的產生而派生出的一切相關的出版物，如正式出版的各種“樣板戲”的文學劇本（定稿本）、音樂曲譜本、移植本、劇照、畫報、宣傳畫、電影海報、故事、連環畫、名信片等等。筆者記得當時有這樣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一出“樣板戲”劇目打磨完畢后，必定在當時的權威報刊——“兩報一刊”（即《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志）上發表，“以正視聽”，隨后便是大量的出版物蜂擁而出，大力加以宣傳和鼓吹。

“樣板戲”的產生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對中國文藝界的現狀感到不滿并且日甚一日地產生反感。

其實，早在延安時期的1944年，毛澤東在看過新編歷史劇《逼上梁山》后，在致作者楊紹萱、齊燕銘的信中就對“在舊戲舞臺上（一切離開人民的舊文學舊藝術）人民卻成了渣滓，由老爺太太少爺小姐統治著舞臺”的現象頗有微詞。這位農民的兒子始終這樣認為，歷史是勞動人民創造的，他們，只有他們，才是創造歷史的真正主人。因此，他們也應是文藝舞臺的主角。

1963年12月12日、1964年6月27日，毛澤東先后在上海市委和中宣部上報的兩份關于文藝工作的報告上做出批示。在批示中，毛澤東認為：“各種藝術形式——戲劇、曲藝、音樂、美術、舞蹈、電影、詩和文學等等，問題不少，人數很多，社會主義改造在許多部門中，至今收效甚微。許多部門至今還是‘死人’統治著”，“這些協會（指全國文聯、作家協會、戲劇家協會、音樂家協會、美術家協會、電影工作者協會等文藝界協會組織——筆者注）和他們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數（據說有少數幾個是好的），十五年來，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當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去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修正主義的邊緣……”

在這一背景下，1963年、1964年前后，江青跑到中國京劇院、北京京劇團，將滬劇《蘆蕩火種》、《紅燈記》嫁接成京劇《沙家浜》、《紅燈記》。

同時，在毛澤東對文藝的兩個批示的感召下，中宣部、文化部及時調整了文藝政策。1963年，在烏蘭夫的倡議下，中宣部、文化部決定于1964年6月在北京舉辦“首屆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

1964年6月5日至7月31日，來自全國18個省、市、自治區和文化部直屬的29個京劇院團在北京舉行了建國以來第一次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大會上演了各種現代劇目37個。在這次觀摩會上，涌現出了如《紅燈記》、《紅色娘子軍》、《蘆蕩火種》、《智取威虎山》、《杜鵑山》、《奇襲白虎團》、《節振國》等優秀現代劇目。

在觀摩會上，以“京劇革命的旗手”自居的江青，作了《談京劇革命》的講話。此后，她又陸續推薦了《海港》、《奇襲白虎團》、《白毛女》（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芭蕾舞劇），并親自到中央樂團“抓”出了革命交響音樂《沙家浜》。

這樣，“文革”前，江青已在文藝舞臺上樹立起了“八個樣板戲”——即京劇《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海港》，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白毛女》和革命交響樂《沙家浜》。

此后的整整十年間，“樣板戲”一統天下，其他藝術門類一概如牛鬼蛇神被趕下了舞臺。從此，中國社會就出現了筆者前面所提到的、有關史學家后來所闡述的“特殊歷史時期奇特的文化現象”。

“樣板戲”圖書產生的歷史背景和經過

1966年5月至1969年4月，中國社會“天下大亂”，一切正常機制被所謂的“新的無產階級政權”——“革命委員會”所替代，出現了“全國山河一片紅”的政治局面。1967年，毛澤東發出號召：“樣板戲要提高，也要普及。”1968年夏，面對廣大人民群眾對“樣板戲”供不應求的饑渴和普及“樣板戲”的需要，中共中央決定有計劃地陸續將“樣板戲”攝制成彩色電影公映。隨后，出版業界相應地提出了出版“樣板戲”文學劇本、曲譜、畫冊、故事集、連環畫等相關連鎖配套圖書的要求，藉以完成普及“樣板戲”這一政治任務。

當時，出版業的狀況是：除毛澤東著作、毛澤東像由“毛澤東著作出版辦公室”（代行原出版局的領導職權，由中央文革宣傳組主管）負責組織外，其它一般書籍的出版，由“首都工人、解放軍駐文化部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總指揮部主管。

1969年7月，總指揮部接中央文革通知，傳達陳伯達的指示：“出版工作要抓一下……”于是文化部工、軍宣隊總指揮部從直屬出版部門抽調12名編輯、出版、印刷、發行人員，成立了出版小組。

1969年10月28日，姚文元給中央政治局常委寫信提出，《智取威虎山》的文學劇本即將在《紅旗》雜志上全文發表，建議《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光明日報》轉載。并通知出版社另行出版單行本、音樂曲譜本、舞臺美術設計及舞蹈程式的本子。從此，“樣板戲”劇本及相關的各種版本開始大量出現。

其后，《智取威虎山》劇組（實際上，在當時，“樣板戲”劇組、“樣板團”就是“江記”文藝的“御林軍”，“享受特殊待遇”）又向出版口轉達中央文革領導對出書的要求：（1）出全劇本，全面反映，還原“樣板戲”，演出不走樣，防止歪曲；（2）要使人看得懂，拿到劇本就能排戲；（3）彩色圖版要多，要保證內容準確；（4）定價不能太高。不久，又轉達江青的指示：“資本主義國家的洋芭蕾印得那么好，放那么多照片，咱們為什么不可以多搞一些？”

于是，1969年11月4日，文化部工、軍宣隊總指揮部出版組抽調5名編輯，具體著手編輯《智取威虎山》綜合劇本。除劇照外，還增加了彩色人物造型圖、舞臺氣氛圖、舞臺動作黑白照片。

1970年3月，為了統籌“樣板戲”的管理，毛澤東批示同意中共中央關于設立“國務院文化組”的決定。“國務院文化組”（以下簡稱“文化組”）是一個統管全國文化工作的機構（代行原文化部、出版局等部門的領導職權），“但實際上就是為‘樣板戲’服務的”（時任文化組成員于會泳言）。

“國務院文化組”由當時北京市革委會副主任吳德兼任組長，劉賢權任副組長。組員有：于會泳、錢浩梁、劉慶棠、王曼恬、石少華、吳印咸、狄福才、黃厚民。“國務院文化組”的分工項目，無一不是圍繞著“樣板戲”、“樣板團”及其電影攝制、出版宣傳等開展工作的。

1970年5月23日，根據周恩來的建議，駐文化部的工、軍宣隊總指揮部撤銷，出版組并入“國務院文化組”下設的“出版口”（簡稱），由杜潤生、郭恕、張指南組成三人領導小組。“國務院文化組”成員王曼恬主管出版口工作，以抓“樣板戲”出版作為出版口1970年的主要工作任務。

王曼恬，是王海容的姑姑，毛澤東的親戚。當時，吳德任“文化組”組長后，苦于有事無法與毛澤東聯系，經萬里建議，將時任天津市委文教書記的王曼恬借調來兼管出版工作。關于此項建議，后來體現在“國務院文化組”全體成員在京西賓館第三會議室召開的第一次會議中。這次會議的主要內容有三條：一是傳達毛澤東、周恩來、江青有關普及“樣板戲”的指示；二是“文化組”具體分工；第三條則是調王曼恬“進京”。

1970年6月29日，國務院值班室通知出版口：“總理同意‘樣板戲’劇本按劇組的設計方案出版，出版口可以搞一個出版規劃，統一規格。”

1970年7月14日，文化組領導吳德、劉賢權、石少華等召集出版口編輯出版人員再一次布置“樣板戲”任務，要求：（1）出版要跟上形勢，八個“樣板戲”劇本的出版要全面安排，先出普及本，同時準備出其他版本；（2）出哪個劇本，由哪個劇組把關，一定要通過樣板團同意，再送“文化組”；（3）出書要快，還要保證印刷質量，不能因為怕賠錢而粗制濫造；（4）在印制過程中要精打細算，厲行節約，降低成本和定價，有的書按成本計算，有的要補貼一些。

“樣板戲”的出版工作，名義上由“國務院文化組”主管，有事“文化組”再上報張春橋、姚文元，但實際上一切都由江青決定。出版口主要根據江青的意圖制訂了關于“樣板戲”的出版規劃。規劃主要內容包括版本、價格、規格工藝、發行、錄音發往海外等問題。

版本問題。1970年7月27日，“文化組”決定每個“樣板戲”要出5種版本。（1）普及本：大32開，平裝。內容為：劇本、主要唱段（簡譜）、場景、劇照，分為甲乙兩種本子。（2）綜合本：大32開，分平裝、精裝兩種。內容為劇照、劇本、主旋律譜（簡譜）、舞蹈動作說明、舞臺美術設計（人物造型、舞臺氣氛圖、舞臺平面圖、布景制作圖、燈光布光圖及燈光說明表等）。（3）五線譜總譜本：8開精裝本和16開、大32開平裝本。（4）主旋律曲譜本（簡譜）：大32開平裝本。（5）畫冊：12開平裝、精裝本；24開平裝本。選編彩色與黑白劇照。以上統一用“人民出版社”名義出版。人民美術出版社承擔出版“樣板戲”四條屏和贊評“樣板戲”的文集等工作。

價格問題。“文化組”8月5日（1970年）會議決定：為了考慮政治意義和普及“樣板戲”，宣傳革命文藝路線，綜合本、總譜本不補貼；普及本一律按兩角五分定價，超出價格部分，超出多少，一律由出版口直接向總理寫報告要求補貼。實際上按照當時出版核算有的一冊成本也要七角多，并且有的一印就是上百萬冊。

規格工藝問題。除以上提到的版本要求，“樣板戲“的出版還采用了當時在國內技術較先進，成本較高的塑料壓膜等新工藝。

發行問題。據1970年8月11日周恩來批示提到：……聽軍隊的同志說，（樣板戲）劇本發到排，這就太多了。《紅旗》雜志每個團發4本，和《紅旗》雜志的發行量差不多就行了。1971年2月11日周恩來接見出版口領導小組時，當出版口匯報“樣板戲”圖書全國征訂數都在500萬冊左右，周恩來說：“樣板戲”的書現在就那么幾種，有的可以學唱，可以多印一些。《紅色娘子軍》有多少人學跳？看看也就完了嗎！印500萬冊一個生產隊一本，太多了，發得出去嗎？將來要造成大量的浪費。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發行方面規劃并不恰當，過多過濫，造成了浪費。

錄音發往海外問題。擬由《人民畫報》將《智取威虎山》的錄音審核后發行海外（據1970年6月3日“文化組”會議內容）。

“樣板戲”的出版規劃制定后，“樣板戲”圖書出版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

1970年8月20日，《智取威虎山》總譜出版；

1970年9月初，《紅色娘子軍》普及本出版；

1970年國慶前，《智取威虎山》、《紅燈記》、《沙家浜》普及本和四個主旋律曲譜本相繼出版；

1971年春節前后，《紅色娘子軍》、《智取威虎山》綜合本出版。

當時，出版口在進行“樣板戲”圖書的出版工作中，也經常遇到一些難題。如稿件發工廠制版后，劇組又通知更換圖片，改動頻繁，既延誤出書時間，又增加印制成本。“樣板戲”劇本全部用好紙印刷，彩圖多，出版規格超過了馬列經典著作。針對“樣板戲”出版中驚人的浪費問題，周恩來在1970年9月17日、1971年2月11日兩次接見出版口負責人時提出意見。他說：“出版要搞核算，不搞核算就不懂當家。劇本有的要補貼，不能什么書都貼。現在（“樣板戲”）出版是越漂亮越好，舞劇劇本有黑白的，還要搞彩色的，有什么必要？”他最后要求出版口對中央一級出版社、印刷廠的情況在國慶節前進行一次調查，并寫出報告。

“樣板戲”圖書的沒落

“文革”十年間，“樣板戲”圖書全國究竟印了多少，其最終數據不得而詳，也無從確切考據。因為當時，非正常年代、非正常的因素太多太多。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在當時出版的文藝讀物、少兒讀物中，“樣板戲”的各種劇本及據以改編，移植的各種故事、演唱材料等占了很大的比重，新創作的文藝作品極少極少。據出版口不完全統計，1966年至1970年5年全國文藝讀物出版僅137種，總印數42177萬冊，其中“樣板戲”劇本、曲譜本就印了8292萬冊。就北京地區而言，《紅燈記》等4種“樣板戲”普及本和曲譜本就印了1260萬冊。上海市1969年至1971年出版的“樣板戲”劇照、宣傳畫有90種，印數1.3億張，滬版《智取威虎山》連環畫印了500萬冊以上。全國出版的演唱材料、故事等出了82種，印數29417萬冊，其中不少是根據“樣板戲”改編的（以上數據還不包括戰士出版社和各省、市、自治區租型自印數）。

可惜的是，這些“樣板戲”圖書并沒有決策者想象中的效用。因為印數太大，庫存積壓太多，加上年久風黃、塑皮老化無法銷售，許多成為廢品化為紙漿。這點也正好印證了周恩來預見的正確性。

1976年10月，“四人幫”垮臺，“文革”結束，直接宣告了“樣板戲”的沒落，從此，樣板戲圖書在長達近30年的時間內無人問津。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