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后期,都昌出現了一個反共“五人團”。圍繞“五人團”,共產黨、國民黨左派與國民黨右派以及國民黨內部派系之間展開了錯綜復雜的斗爭。這場斗爭,從武漢國民政府延續到南京國民政府,歷時四年,它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國民黨江西外來勢力與地方勢力之間的矛盾和斗爭。
“五人團”竊取都昌大權
1926年11月10日,北伐軍攻進都昌縣城,國共合作的國民黨都昌縣黨部由秘密轉為公開,抓緊發展組織。一些在地方上有一定勢力的人物,都先后加入了國民黨。隨著革命的深入,他們中大部分人走向革命的對立面,其中最突出的是縣黨部執委、縣城高小教員周新亞。他出身豪門,父輩兄弟六人多系土豪劣紳,受到革命的威脅,所以他公開反對農工運動,抵制縣黨部的正確決定。此時,蔣介石的親信、“AB”團頭目段錫朋已經把黑手伸到了都昌,網羅反革命勢力,周新亞成了“AB”團在都昌的骨干。他有恃無恐,進行著反革命活動。
周新亞因與其六叔、左里大劣紳周創初來往密切,在1927年2月的一次縣黨部執監委聯席會議上遭到指控。共產黨員、縣黨部執委、縣農協常委劉肩三,國民黨江西省黨部特派員、省民政廳長姜濟寰的學生謝寶樹,先后在會上嚴厲批評周新亞“破壞農工運動,助惡為虐,忘記總理扶助農工之遺訓,做出背叛黨國之事”。會上決定,撤銷周新亞的縣黨部商人部部長職務,由縣黨部執委降為監委。周極為不滿,便“秘密組織純粹忠實同志多人以圖將禍縣罪魁謝(寶樹)、劉(肩三)諸逆撲滅(1927年10月中國國民黨中央商人部公函《第59號》語)”。
周新亞被撤職不久,國民革命軍第十四軍第二師師長劉士毅在都昌汪家墩的家被列為土豪劣紳,其三伯父劉修吾被游斗。劉士毅的親信、都昌縣人民自衛軍副隊長劉天成懷恨在心,當即告之在贛州的劉士毅。劉士毅即電告都昌縣黨部,指責劉肩三等是“過激主義”,要“誓滅此僚”。到1927年4月,以周新亞、劉天成、吳秋陽、邵繼先、江曉初為首的反共“五人團”基本形成。他們竭力拉攏都昌縣長湯之聘。湯之聘兩不得罪,以赴贛州治病為由,一走了之。縣黨部召開革命團體負責人會議,推薦謝寶樹為都昌縣長,經省民政廳批準,謝于5月21日上任。
1927年6月5日,國民黨江西省政府主席朱培德發出“禮送”共產黨員出境的指令。劉士毅即派兒子劉國華回都昌,策動劉天成公開叛變。朱培德的指令也于9日上午到達都昌縣政府總務股長楊業濤手里,楊將指令交給劉天成,由劉逼著謝寶樹執行。此時,兼任人民自衛軍隊長的劉肩三等在南昌開會未歸,軍隊完全被副隊長劉天成所控制。當天中午,城門緊閉,滿城戒嚴,劉天成帶領自衛軍沖進縣黨部、總工會、農協、婦協等,將共產黨員、縣黨部執委王叔平,縣農協常委陸方奇,執委嚴啟元、劉乙照、譚和、劉述堯、劉書炳等捆綁起來,嚴刑拷打,投入監獄。縣長謝寶樹也于11日被逼走南昌。
6月14日,周新亞主持召開全縣國民黨員大會,宣布改組國民黨縣黨部,成立國民黨都昌縣清查委員會,周為主任委員,“五人團”其他人為委員。將自衛軍改成保安隊,劉天成任隊長,邵繼先任公安局長兼副隊長,吳秋陽任商會會長,江曉初任財政局長,周新亞兼小學校長,并擁楊業濤為縣長,全縣一切大權被“五人團”所掌控。他們憑借手中的權力,四處搜捕共產黨員和農協負責人,通緝33名共產黨員和國民黨左派。
與“五人團”的曲折斗爭
6月13日,中共都昌縣委領導人劉越(書記)、向先鵬(宣傳部長)、劉聘三(工委書記)趕到南昌,與在南昌的縣委組織部長兼農委書記劉肩三、縣長謝寶樹會合,分頭向中共江西省委和國民黨代省主席、省民政廳長姜濟寰匯報都昌事變經過。并根據省委指示,書面上報武漢國民政府和省政府、省黨部。
6月22日,《漢口民國日報》以《都昌事變詳情——縣長謝寶樹被迫來省,都昌在反動恐怖中》為題,對“五人團”叛變經過作了詳細披露。同一天,省政府、省黨部電令都昌縣政府,責其立即放人和解散“都昌縣清黨委員會”。“五人團”只好將被捕人員釋放,將“清黨委員會”改成“黨務維持委員會”,以避其鋒。又被省黨部察覺,嚴令解散。代理縣長楊業濤一看情況不妙,于7月11日晚棄職潛走。“五人團”又把剛上任的司法委員金教誕扶上了代理縣長寶座。姜濟寰很氣憤,在謝寶樹、向先鵬的要求下,決定派駐湖口的國民黨江西水上公安局長兼游擊隊第三支隊長謝式楠率兵懲辦“五人團”。
7月22日,謝式楠、謝寶樹和向先鵬率領兩個水警中隊200余人,分乘十余條帆船從湖口出發,乘風前進。午后分兩路登陸,攻打都昌縣城。劉天成、邵繼先率領保安隊以商店樓房作屏障,拼命抵抗,結果引起火災,數十間店鋪被焚,“五人團”棄城而逃。謝式楠等率部進城,安定市面,因江西形勢還不明朗,當晚退駐吳城,以靜觀動。
8月1日,姜濟寰參加了南昌起義,并擔任起義后的江西省政府代理主席。二謝受到鼓舞,2日率部進入都昌縣城,3日,謝寶樹繼續履行縣長職責。
此前的7月下旬,周新亞、吳秋陽寫信到南京國民黨中央商人部告狀,指控劉肩三、謝寶樹為“禍縣罪魁”,致使都昌“械斗不絕,逮捕不息,無紳不劣,有土皆豪”,謝式楠“帶匪軍數百人,沖鋒進城,縱火以亂我軍,從東街永昌布號延燒至白鳳樓計七十余家,共損失數十萬元”,要求“國民政府迅令援贛義師剿滅共孽,并將該逆謝劉等通電緝拿”。
8月中旬,南京國民黨中央商人部將“五人團”的報告批轉江西省政府,要求迅速派員查清。省主席朱培德已因派兵攻打都昌縣城一事,涉嫌支持共產黨,接到報告后即派第三軍二十團七營副營長王汝荃率部進駐都昌,并委任肖蘊剛為都昌縣長,責其“切實查明都昌焚殺慘案始末”,限期報告。此時,姜濟寰因參加南昌起義遭到通緝,謝式楠已率部返回吳城,謝寶樹也悄悄離開都昌,行前留一紙函,指定縣政府總務股長戴崇讓代理縣長。
9月中旬,肖蘊剛赴都昌上任,經過調查,于10日上旬向省政府寫出萬言報告,把都昌所謂“焚殺慘案”的主要責任推到姜濟寰和二謝身上。謝寶樹離開都昌后,曾向省政府報告都昌焚燒事件的經過,說是劉天成“知不敵,遂劫掠放火,各自潰走”,但肖蘊剛硬說謝是推卸責任。上個世紀60年代初,筆者曾經調查過此事,都說是劉天成等為了逃命,拖住撲城隊伍,不惜澆煤油點燃東街永昌布號,連燒四十余家店鋪,烈焰騰空,哭聲震地,撲城隊伍放棄追殲,組織救火。孰真孰假,實難斷定。
11月9日,省政府將肖蘊剛的報告正式上報國民政府常務委員會。17日,國民黨中央政府批轉江西省政府的報告,全國通緝謝寶樹、謝式楠,責令務獲拿辦。
肖蘊剛上任后,經過多方了解,對“五人團”的劣跡有所察覺,但自己要在都昌站住腳,只能分而治之。周新亞、江曉初還是繼續分別擔任黨務維持委員會主任和財政局長,邵繼先改任田糧處長。劉天成已赴寧,肖蘊剛不準他再行回縣,以免再滋事端。肖對吳秋陽印象最壞,認為他心術不正,為人陰險,限他以后不得干預地方公事,以防患于未然。
“五人團”對肖蘊剛調查“都昌焚殺慘案”,開始很高興,左右迎合,百般討好,認為這次反共有功,今后都昌定是他們的天下。想不到結果是劉天成不準再行回縣,吳秋陽不得干預地方公事。“五人團”豈肯罷休。周新亞利用原“AB”團的老關系,到省政府、省黨部告肖的狀。吳秋陽則偽造歷史,刁難威逼。“五人團”又得到南京方面的支持,不到半年時間,就把肖蘊剛逼走,又用同樣的辦法,逼走繼任縣長孫澤民。吳秋陽還是任商會會長,劉天成被從南京召回任警察中隊長。
這段時間,“五人團”竊弄政柄,橫行都邑,蹂躪鄉里,為所欲為。尤其是吳秋陽,以糧樞為私庫,橫行無忌,全縣糧庫五處,他一家就占了三處。“五人團”劣跡昭著,不僅久為全縣人民所不齒,也遭到旅省同鄉和國民黨朝野人士的唾罵。
整治“五人團”
1928年2月,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通過“整理各地黨務案”,規定各地黨部一律停止活動,由上面派人組織黨務指導委員會,對黨員重新登記。省政府、省黨部認為,這是整治“五人團”的好機會。4月,省黨部黨務指導委員會成立后,即派周夢昌赴都昌組織黨務指導委員會,以代替“五人團”的黨務維持委員會。周夢昌原是共產黨員,與“五人團”有舊隙,大革命失敗后脫黨,任黎川縣政府科長。周夢昌赴都昌上任后,成立國民黨都昌黨務指導委員會,周任主任委員,沈懋楠、彭逸陶等為委員,把“五人團”排除在指委會之外,并由周夢昌代替了周新亞的縣立小學校長職務。這下惹怒了“五人團”,乃收買流氓打手,圍攻縣黨部,搜捕搶奪,威逼周夢昌離縣。周夢昌險遭不測,深感勢單力薄,向省黨部請求調離都昌。
1929年初,省民政廳長楊賡笙將余干縣長楊祖厘調任都昌縣長,縣政府與縣黨部通力合作,對付“五人團”。楊祖厘帶來了省民政廳關于撤銷劉天成職務的密令。為防止劉天成發動兵變的故伎重演,楊以檢閱為名,趁其不備,撤了劉天成中隊長的職務,劉天成從此離開了都昌。楊祖厘開始調查“五人團”的劣跡,發現周新亞侵吞縣立中心小學校款數百元,江曉初侵吞田畝捐六七百元,吳秋陽偽造資格威逼前縣長肖蘊剛、孫澤民等。于是召集行政會議,宣布“五人團”犯罪確切證據,上報省政府,并奉省民政廳、財政廳函令,撤銷江曉初財政局長、邵繼先田糧處長職務。
“五人團”還不甘心失敗,周新亞及其黨羽四處活動。周新亞通過劉士毅的親信劉少樵等11人,給國民政府蔣介石和江西省政府魯滌平寫信,指控“周夢昌勾結沈懋楠、彭逸陶蒙蔽登記,獲選指委,到縣繼續共黨工作,至上層指揮者楊祖厘。都昌縣指委會成立之日,即中國共產黨都昌縣青年團活動之時”。但這次告狀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周夢昌被殺之謎
1929年11月4日深夜,周夢昌在后垅村家中被殺。第二天輿論嘩然,都說周夢昌被“五人團”殺死。縣公安局、保安隊四處搜捕兇手,看見牛皮匠牛桃林等滿身是血,即提來審訊,苦打成招,供認是吳秋陽等人收買殺死周的。公安局又將吳家人提來審訊,也都供認不諱。縣政府、縣黨部本來就懷疑周是“五人團”殺的,現又有人證物證,即認定“五人團”殺死周夢昌,將鉛印的“周夢昌慘死真相”小冊子發到全省各地,登報通緝“五人團”。吳秋陽逃往上海,周新亞逃到余干,邵繼先、江曉初也逃離都昌。
周夢昌之死還有一說,是共產黨地下組織所為。上個世紀60年代初,曾任中共都昌縣委書記的劉夢松回憶說,當周夢昌到都昌上任時,中共江西省委曾通知贛東北特委轉告都昌黨組織,注意周的動向。因黨團縣委散發傳單張貼標語一事,周夢昌很不滿,揚言要把這些黨團員一網打盡。縣委聞訊,請示上級,將周除掉。由于年代久遠,劉的回憶與事實有很大出入。筆者對此懷疑。周夢昌雖已脫黨,但他出任縣城小學校長時,對小學教員劉夢松(中共都昌縣委書記)、吳士衡(共青團都昌縣委書記)的共產黨員身份是很清楚的,但都相處得很好。不僅如此,他還同意把中共都昌縣委委員吳士衡、高致鶴等安排在縣黨部當指委。為此,中共江西省委組織部主任阮嘯仙在向黨中央匯報工作時,還批評了都昌縣委這一作法,說“都昌還是國共合作形式,縣委兼國民黨縣黨部的委員”。當時,都昌縣委領導人正是以國民黨都昌縣指委和小學教員身份作掩護,開展革命活動的。難道就因周夢昌說了一句威脅共產黨的話,都昌縣委不惜暴露,不經上級黨組織同意(時間也來不及),就冒然將周處死?
1930年3月6日,吳秋陽將自己“被誣陷殺害周夢昌”一事,向國民黨中央黨部和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申訴,要求“迅派廉明正直大員蒞縣徹查”。他在申訴中提出一個土匪殺周的可能性。對吳的申訴,上面是否派人調查,不得而知。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