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陳翠蘭終于作了個決定,這個決定剛跳出來的時候,她還有點猶豫,但很快她就變得堅定起來,因為她覺得自己只能這么做,除了這么做之外她沒有任何辦法,如果李大水在家的話,她還可以和李大水吵,可以撕李大水的臉。但是,李大水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回來過了,看來為了那個女人李大水是真的連家都不要了。這三個月里,她的火氣一天比一天大,現(xiàn)在她覺得該做點什么了,如果不做點什么的話她就要瘋掉了。她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了整整一天,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兒子身上。有那么片刻她的心其實軟了一下,但這份柔情很快就被恨意沖得一干二凈,顧不了這么多了,在她和李大水之間的這場戰(zhàn)爭中她太落下風(fēng)了,她怎么能這么輕而易舉地放過李大水呢。她不能讓李大水太好過于。真到了一拍兩散的地步,也要讓李大水拖上個累贅。
所以第二天天才蒙蒙亮,陳翠蘭就把李小然叫起了床。李小然當然不肯起來,說,媽,我要睡覺,學(xué)校還沒開門呢。
陳翠蘭說,睡睡睡,再睡車子都走掉了。
李小然迷迷蒙蒙地問,什么車子?
陳翠蘭不耐煩地說,快起來快起來。
陳翠蘭在街口上招了一輛拉人的三輪摩托,三輪摩托拉著娘兒倆突突突眨眼就到了火車站?;疖囌拘〉孟駛€小賣鋪,候車室里的兩排椅子已經(jīng)油漆斑駁,從天花板上垂下的電燈泡泛著昏黃的光,四周很靜。
李小然說,媽,我們?nèi)ツ?我還沒報名呢,明天就上課了。
陳翠蘭捶著腦袋說,不要吵,我腦殼痛。
李小然就不敢作聲了,自從李大水離家那天起,陳翠蘭的腦袋就開始沒完沒了地痛。
火車終于轟隆隆到站,上車檢票的時候,陳翠蘭從口袋里把她的票掏出來,李小然看見上面寫著“藤田”兩個字,一下子明白了要去的地方,身子就往后縮。陳翠蘭走了幾步回頭看見往后縮的李小然,想伸出手去拉,可是兩只手一邊提著一個塑料袋,陳翠蘭就大叫一聲:小然,想死!還不上來!車要開了!李小然說,我不去奶奶家,我不去奶奶家,今天學(xué)校最后一天報名,明天就要上課了。說著,嘴巴癟了癟,眼淚就出來了。陳翠蘭把塑料袋往車廂的地下一扔,沖下來拽住李小然一只手往車上拉。李小然想把那只手甩開去,又叫又跳地,另一只還扒住車門,但終于被陳翠蘭拉了上去。捎上陳翠蘭和李小然的火車又轟隆隆地往前駛。
火車到站已是晚上。下了車,出了站,李小然跟著陳翠蘭走在一條街上,走到頭,又拐了好幾條小巷子,才到目的地。李小然的奶奶王秀芬出來開了門,又給他們弄了飯。吃過飯,王秀芬把李小然帶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李小然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八九點鐘了。
李小然起了床往外走,看見王秀芬一個人在通煤爐子。
李小然問,奶奶,我媽呢y
王秀芬嘴角一撇,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說,你媽!一大早回去啦,把你扔在這啦。你媽說你是我們李家的種,你爸不管她也不管。
李小然一聽就哭了。
李小然最后做了個決定,他想,我還得上學(xué)呢,我要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然就跑到附近一個小賣鋪去了,小賣鋪有一部公用電話。
李小然對小賣部的一個老太太說,奶奶,我要打電話。
老太太說,打電話可以,你有錢嗎?
李小然說,我有兩塊錢。
老太太說,噢,打哪里?
李小然說,我想打給我媽,我媽在中村。
老太太說,那是長途,兩塊錢我只能給你打三分鐘,你打吧。
李小然開始撥號,陳翠蘭沒有電話,李小
然撥的是鄰居家的電話號碼,撥通了就聽見里面嘟——,嘟——,一會兒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問找誰。
李小然說,付阿姨嗎?我是小然,我找我媽。
付阿姨說,小然你等等。就聽見電話里皮鞋聲噔噔噔跑遠了。
不一會兒,李小然就聽到陳翠蘭的聲音,李小然叫了一聲媽,眼淚就流下來了。
陳翠蘭在電話里說,小然嗎?你怎么回事,你打電話哪里來的錢,你沒有去偷吧y我們一個星期砍一斤肉吃,你一個電話就把一個星期的肉打沒了。你以后不要再亂打電話了。陳翠蘭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李小然握著電話筒呆了半天,他想,我還沒說話呢。想著眼淚又下來了。
李小然想,看來我媽是不會來接我了,除非我自己回中村去。
李小然就用自己的腳一步一步走到了藤田火車站。這個火車站比中村火車站大不了多少,火車從這里過,很久才有一趟車停上幾分鐘,大多數(shù)則昂著頭跑過去,都不休息一下。
李小然等了老半天,藤田和中村的那趟火車才到站,車還沒停穩(wěn),周圍好些賣水果零食方便面的小販早把車子推過來,等在那里。一會兒從車上下來好些人,和小販討價還價,等他們上車的時候,李小然趁一個乘務(wù)員在和人說話的當兒,混在里面上了車,他矮矮小小的個子,誰也沒怎么去注意,還以為他是哪個乘客的小孩呢。
火車向前駛?cè)?,火車輪子咔噠咔噠響,李小然心想,輪子咔噠一下,我就離中村近了一步。
火車到中村,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
李小然回家的時候,陳翠蘭正在吃飯。陳翠蘭一看見李小然就不吃了,筷子停在嘴邊。但陳翠蘭很快又接著吃。陳翠蘭一邊吃一邊說,你回來做什么,你看我吃的什么菜?李大水這個天打雷劈的,天天吃雞呀。
陳翠蘭說得咬牙切齒。
吃過了飯,陳翠蘭碗也不洗,也不問李小然怎么回來的,有沒有吃飯,又躺到床上去了。
可是,陳翠蘭左睡右睡睡不著。突然說,小然,那個天打雷劈的回來了,在外面租了房子住,你給我去看看他。
李小然說,我不去。
陳翠蘭說,你去給我看看這個天打雷劈的在做什么!
李小然只好出了門,走到大街上,這才想起自己不知道李大水在什么地方。幾個男人在街邊的小攤上喝酒,李小然朝他們走過去。李大水以前和他們一起喝過酒,打過牌。
李小然說,你們知道我爸在哪里嗎?
其中一個男人笑笑地說,告訴你有什么好處?給我買斤米酒就告訴你。
李小然說,沒錢。
男人說,沒錢不告訴你。要不叫我一聲爸。
旁邊的人都笑起來。他們張開大嘴笑的時候,李小然聞到濃重的酒氣。
李小然的臉一下子憋得通紅。
終于有人告訴李小然,李大水在鎮(zhèn)西租了一間小平房。李小然往李大水的小平房走去的時候咽了咽口水,李小然想,我爸天天吃雞,他一定請我吃雞腿。李小然好不容易找到了李大水住的地方,開門的果然是李大水,李大水嘴里還嚼著什么,李小然仿佛聞到了雞腿的香味。
李大水一愣說,你來做什么?
李小然說,我媽叫我來的。
李大水說,叫你來做什么?
李小然支支吾吾地不知該怎么說。
李大水嘿嘿笑了一聲,你媽叫你來看我死了沒有吧?
進了門,李小然拿眼睛往桌上看,這一看讓李小然非常失望,哪有什么雞肉,飯桌上只一碗青菜,桌旁坐著一個女人。
李小然跑回來后對陳翠蘭說,我爸在吃飯。
陳翠蘭倏地從床上坐起來,她還抱了最后一絲希望,眼巴巴地問,是一個人吃還是有人和他一起吃?
李小然說,有個女的和他一起吃。
陳翠蘭的哭聲很快撕心裂肺響起來。
陳翠蘭突然又不哭了,咬牙切齒地說,小然,你住到那個天打雷劈的家里去,去了不要回來了,那個天打雷劈的有錢養(yǎng)雞,還養(yǎng)不起兒子嗎?
李小然這才明白原來陳翠蘭說的雞是指那個女人。
李小然說,我爸要我不要找他了。
陳翠蘭說,不找他找誰?他還有飯吃,我們快餓死了。他總不能看他兒子餓死吧?快去,你在這里磨磨蹭蹭做什么!
李小然又來到李大水住的小平房。
李大水說,你怎么又來了?
李小然說,我媽讓我跟你住,她說你還有飯吃,她快餓死了。
李大水說,胡說八道,她有兩百塊錢下崗工資,我現(xiàn)在一分錢都沒有。
李小然盯著自己的腳趾頭,咬了半天嘴唇才小心翼翼地嘟囔道,我媽說你有錢養(yǎng)雞。
李大水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什么雞?!陳翠蘭教你說的吧y我揍死你!李大水真的舉起了拳頭。
李小然在街上走了無數(shù)個來回,他想,這下我該去哪呢?
李小然很快想起了姑姑,姑姑在上海工作,特別喜歡他,每次回來都給他帶好多好吃好玩的東西。李小然想那我就到上海找姑姑去!這個想法一出來,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似乎找到了歸宿,也一齊涌了上來。李小然沒有出過遠門,對大城市毫無概念,也沒想過到了上海該怎么和姑姑聯(lián)系,只想著姑姑在上海,想著爸爸媽媽不要他了,他干脆離家出走,讓他們找不到自己,讓他們后悔去,這樣想的時候,李小然覺得是既解氣又心酸,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掉下來。
于是李小然又來到了火車站。
李小然蹲在那里,看火車過來一輛,又過去一輛,但不知道哪一輛是去上海的。來來去去不知道過了多少輛,天就黑下來了,冷風(fēng)開始呼呼地刮,真冷啊。李小然找了個背風(fēng)的地方坐下,困意很快上來了,李小然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李小然看見前面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穿著黑色的皮衣,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好像也在等火車。
李小然從躲風(fēng)的地方走出來,問那人,叔叔,你去哪里呀?
那人沒想到突然有個孩子出現(xiàn),低頭看了李小然一眼,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起來,眼睛里像有什么東西泛著光。但那光很快就暗了下去,那人回頭不理李小然了。
過了一會兒,李小然又問,叔叔,你知道上海怎么去嗎y
那人又低下頭來看李小然,這次看得很仔細,看上來又看下去,看下去又看上來,那人眼睛里的光又慢慢亮起來。
他問李小然,小朋友,幾歲了y
李小然說,七歲。
那人又問,為什么要去上海呀?
李小然說,去上海找我姑姑。
那人說,那太好了,我也要到上海去,你跟我走吧。
李小然說,真的嗎?你不會騙我吧?我又不認識你。
那人說,小朋友真懂事,知道不隨便跟陌生人走,現(xiàn)在騙子可多了,一不小心就上他的當。你不會,你是個聰明的小朋友。
過了一會兒那人跑到附近去買了兩個熱氣騰騰的紅薯回來,遞了一個給李小然。
李小然太餓了,接過來馬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火車來了,李小然跟那人上了車。
后來,有一回停車的時候,上來了一個人,對著那人說話。李小然瞇著眼看了一下,是個胖子。倆人說話時高時低,李小然也沒怎么去聽。
后來李小然隱隱約約聽見胖子說,這孩子怎么這么大?太大了吧y又說,我們還是小聲小聲點,別讓他聽見了,這么大的孩子鬼精得很。
那人說,看他睡得像只死豬似的,沒事,小孩一睡就醒不來。
倆人聲音又低了下去。
李小然聽著聽著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以前在電視里見過這種拐賣兒童的事情,李小然嚇得氣都不敢喘了,他想,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聽明白了,要是知道了,準得把我捆起來。李小然再也睡不著了,但他裝成睡得很熟的樣子,連那人叫他也不醒。李小然想,我要讓他們覺得我真的睡得像只死豬。
果然那人滿意地對胖子說,你看看這傻小子,就是放炮也醒不來。
火車又往前駛了好幾個鐘頭,再次停下了。
下了車,出了站,那人和胖子倆人一左一右牽著李小然的手往前走。李小然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街道比中村的大得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上海北京。李小然想,我不能讓他們帶著一直往前走,我得停下來。
李小然于是停下來說,我餓了。
那人說,到了地方再吃,你又不是豬,在車上已經(jīng)吃了那么多東西。
過了一會兒,李小然又停下來。李小然說,我吃壞東西了,肚子疼,我要上廁所。
那人說,憋一憋,到地方再說。
李小然說,憋不住了,要拉到褲子里了。
胖子說,就讓他去吧。
等他們一松手,李小然馬上往旁邊一個破舊的廁所跑去。那人和胖子站在廁所門口不時往里看。
李小然一蹲下就大叫,給我拿張紙來。
一會兒胖子拿了紙進去,李小然皺著眉頭作出滿臉痛苦狀。
胖子很快又出去了,一邊走一邊捂著鼻子,說,這小子,還真是吃壞肚子了。倆人在外面放心地聊起天來,不再往里看了。
等胖子一出去,李小然很快把褲子拉起來,先爬到隔開廁位的水泥板上,再踩著水泥板頂端往廁所后面的窗戶爬,窗戶上的玻璃已經(jīng)掉光了,像張著一只只大口。李小然在窗欞上吊住了,先把腳伸過去,再抓住外面的窗欞讓身子和頭伸出去。李小然很快就蹲在外面的窗臺上了,李小然借著遠處隱隱約約的燈光朝下面看了一眼,看不大清楚,好像很高的樣子。李小然猶豫了片刻,還是一咬牙跳了下去。李小然覺得腳在觸地的那一刻,崴了一下,一陣鉆心地痛,但李小然顧不上這些了,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很快把廁所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李小然一覺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老高了,李小然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從一個紙箱子里鉆出來。李小然想,我得趕快趕到火車站去,要不然礦泉水瓶子都叫別人撿光了。李小然已經(jīng)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轉(zhuǎn)了很多天,每天在火車站附近撿礦泉水瓶子賣。
李小然走出火車站的時候,突然瞧見一個人,這一瞧嚇得李小然差點背過氣去,這個身穿黑皮衣、頭戴黑帽子鬼鬼祟祟東張西望的人,正是把李小然騙上火車那個人。幸好他沒認出李小然來。李小然已經(jīng)大變樣了,一張漆黑的臉,只留一口白牙和兩只滴溜溜亂轉(zhuǎn)的眼睛,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頭發(fā)也是蓬蓬松松亂成一團。李小然跑到火車站外幾百米遠處停下來,靠在路邊的一根欄桿上喘氣。太陽照在李小然身上,李小然抬起頭來看了看太陽,耀眼的太陽光映得他睜不開眼。李小然把目光從太陽投回街面的時候,就覺得街上的人啊車啊不像是真的了。李小然扶著欄桿走了幾步,又不想走了,干脆停下來靠在那里曬太陽。從這里看過去,李小然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像是真的了。這又讓李小然覺得非常好玩。
李小然看見了廣告牌,看見了公交車站臺,看見了超市、銀行、電信大樓、噴水池、服裝店,還有好些叫不出名的地方。后來李小然看見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從遠處走過來。小孩走在中間,兩個大人一個左手一個右手牽著他。三個人都很高興,小孩走路的時候還蹦蹦跳跳的。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話,走近了,李小然聽見小孩說中午要吃肯德基。女人說,昨天不是吃過了嗎y小孩說,今天還要吃,今天要特大號的套餐。男人說,好好好,只要你聽話。他們走到一幢大樓前停下來,往里走,走到門口,小孩不肯走了,男人和女人拉了半天他也不肯進去。后來男人說,好吧,你就在這里玩,等我和媽媽辦完事回來,你不要到處走,你要聽話。這幅場景讓李小然心里說不出的羨慕——他有爸爸媽媽,我也有爸爸媽媽,可他為什么被當成寶貝,我為什么成了流浪兒?
兩個大人進樓去了,留下小男孩在大門口朝大街上望,一下趴在欄桿上,一下又低著頭沿著地磚砌成的格子走。
李小然看了一會兒,突然想出來一個惡作劇來,他不知道這會有什么后果。于是他朝小男孩走過去。小男孩很快發(fā)現(xiàn)了李小然,好奇地盯著李小然手里的袋子。
小男孩指著袋子問李小然,這是什么?
李小然說,不告訴你,你先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說,我也不告訴你。
兩人又站了一會兒,李小然沿著大樓前的臺階往上一格一格地跳,一邊跳還一邊手腳亂舞。李小然的樣子把小男孩逗樂了,他也開始沿著臺階往上一格一格地跳。
跳到最上面一格,李小然說,我還會這樣,說著擠眉弄眼齜著牙作出種種怪樣子。小男孩說,我也會。也學(xué)著李小然的樣子做怪樣子。
李小然說,我會一只腳往下跳。
小男孩說,我也會。
兩人單著腳一前一后往火車站的方向跳。
跳了一會兒,李小然停下來說,我敢大叫狗屎,你敢嗎?
說著對著火車站前面的噴泉大叫道:狗——屎——。
小男孩也叫:狗——屎——。
李小然叫:你——們——都——是——垃——圾——。
小男孩也叫:你——們——都——是——垃——圾——。
李小然說,你敢往墻上畫小烏龜嗎?
小男孩說,我敢,可是我不知道小烏龜怎么畫。
李小然鄙夷地聳了一下鼻子,你不知道吧?我知道。 小男孩說,你再說別的,我會的我就敢。
最后李小然準備把他的惡作劇付諸實施了,于是李小然指著火車站門口那個穿黑色皮衣、頭戴黑色帽子的男人說,你敢走過去問那個人嗎y
小男孩說,問什么?
李小然說,你就問他,你知道上海怎么去嗎?你敢不敢問?
小男孩說,我敢。
李小然在路邊蹲了下來,微仰著頭,滿懷興致地看著小男孩朝那個男人走去。從李小然的這個角度看,在陽光的映襯下,小男孩的身子帶著玫瑰色的光暈,就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驚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