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山古城

沿著那條新修的公路，我們走進了巍山古城。

此時正飄著如煙的細雨，茂林修竹中的禪寺和青磚黛瓦里的古樓在雨中寧靜著，濕漉漉的石板路鋪滿了遠古的風情。踩著古城的石板也就踩著了古城的幽靜，在這樣的街道上走走停停，時光深處的隱秘就變得可望而又可及。

眼前是一條悠長的小巷，幾個人停住腳朝巷子里望望，滿眼都是那種超凡脫俗的雅致。細細的雨絲悠然地飄灑，小巷空曠寂寥，空氣中帶了些微微的涼意。不遠處有個姑娘站在那里，她面前的墻頭上有許多花草垂落下來，那絢麗的色彩給雨中的小巷增添了詩的意境。我們猜測那姑娘定是和院子里的某個人約過了，在里面的人還沒有出來之前，她只能就這么安靜地等著。

看到這樣的情景，我們當中有人“噫”了一聲，說這種情景好像在哪里見過。幾個人仔細地回想，忽然就想起了戴望舒，想起了那條悠長的雨巷。戴望舒的《雨巷》誕生在蘇州，假如此時我們看到的那個姑娘也撐著油紙傘，也在那巷道里獨自地彷徨，說不定這真就是一種時空的錯亂。好在那姑娘并沒“結著愁怨”，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出來，她轉身走了，那高跟的鞋底把這小巷敲擊得無比生動。

巷子的古舊讓我們心思曲折，我們分明在體驗著這座古城的純凈與怡然，卻丟不開那種迷惘和憂傷。如此我們就明白了，能在這樣的景致中感到憂傷，那是因為我們的靈魂依然在場。現在的人太容易浮躁了，生活節奏的加快使得人們的靈魂不夠安分，遠離了自然也失落了傳統。走進巍山古城就走進了從前的生活，本應是享受主體的靈魂安靜下來，曾經紛繁瑣碎的思緒終于擺脫了世事的糾纏。

其實時間也并未倒流，這里的人依戀著那份日常的平實，民風的轉換自然就相對緩慢?？次∩焦懦抢锏臍v史遺存，我們覺出的是一種生生不息的延續，是一種吐納百代的氣韻。千百年的時光終于被挨過去了，古城的歷史在層層疊積，最終呈現了這片溫馨之相。清清冷冷的石板路上，這個人走過去，那個人走過來，其神其態總是不慌不忙。他們像是有著幾代的交情，相互的問候帶著真誠，那種方言俚語讓我們羨慕不已。

街上的行人和店鋪的老板，都是那種溫文爾雅的模樣，好像這一城的居民都在注重著某種統一和完美。如此我們就有些奇怪了，心想這古城雖然很美，可全國像這樣的古城畢竟太多，總不至于一城的居民都是大國君子的派頭吧。正在我們感到納悶兒的時候，一抬頭便看見了拱辰樓上“魁雄六詔”的匾額，這才想起巍山本來就是南詔國的故地。

一些史料上記載，第一代南詔王細奴羅就定居于此，那時他在離此十余里的巍寶山上耕牧。聽說巍寶山地涌青霞，層樓疊閣與蒼松翠柏相互輝映，歷來被譽為“巍寶仙蹤”。想來那該是一個俯瞰四野的制高點，當年的細奴羅站在那里，四面山河直撲眼底，蒼黃低垂的天空下長風浩蕩。那之后細奴羅就不安份了，他在巒岳的蕭瑟中風雨兼程，其目光總是投向更加宏闊的遠方。果然，細奴羅召集起強壯的兵馬，終于在今天的廟街古城村建立了大蒙國（南詔國）。

巍山古城史建于明朝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那時節細奴羅的子孫們早已在蒼山與洱海間建立了穩固的政權，所以這座古城并沒留下金戈鐵馬的創痕。自明朝洪武年間到現在，巍山古城所呈現出來的，一直就是我們眼前的這種祥和、這種寧靜。祥和是歷史的浸染，寧靜是民心的純良，這兩種東西都是古城的靈魂。

我們就這么走著、看著，不知覺間就走進了另一條巷子。這里排列著精致的磚雕門樓，隔一段距離便有一把大傘，那是一個個的小食攤。巍山的小吃是很有名的，有些東西即使你沒吃過，但很有可能你曾聽過。“扯扯面”不是巍山的獨創，離此很遠的西安或者蘭州，都把這種面條叫做“一根面”。也確實就那么一根，一碗是一根，十碗也是一根?？晌∩降倪@根與西北的那根絕對不同，巍山的這根揉進了南方的情調，在這樣的環境里細細品嘗，那濃郁的滋味就不在面的本身。

現在，各種各樣的小吃和我們近在咫尺，我們自然不會錯過品嘗的機會。不過我們吃的不是扯扯面，在這種細雨紛飛的天氣里，那些古香古色的店鋪才更具吸引力。我們隨便走進了一家小食店，沒有其他顧客，幾張餐桌干干凈凈。店老板是個中年男子，他見我們進來就對我們笑笑，問我們想吃點什么？我們說不上來。倒不是我們真就笨到了這種程度，而是巍山的小吃實在太多，我們一時想不起該吃哪種。

老板肯定是見過我們這種人的，他說一時拿不定主意不要緊，我給你們掂量著先整上兩盤，你們嘗嘗再說。老板轉身離去。這之后我們聽見那邊傳來菜刀敲擊砧板的響聲，聲音錯落有致地帶著明快，似一曲動人的爵士樂。不大一會兒店老板端來一盤鹵粉腸、一盤豬頭肉，還有兩盤我們怎么也叫不出它的名字。就在我們慢慢品嘗著的時候，店老板坐在離我們不遠的桌邊，像是等著我們夸獎他的手藝。憑心而論，這老板的手藝確實不錯，他端上來的菜讓我體味到巍山人制作食品的精細。眼前的鹵粉腸與我們從前吃過的確實不同，其形狀像一只只蝸牛，雖經鹵制卻仍為白色。挾起一只仔細看看，發現它已經像繩子一樣被打成了結兒，每個結兒都那么均稱。再看看那盤豬頭肉，亮晶晶地閃著光澤，那濃濃的香味猛烈地刺激著我們的食欲。

見我們一個個地吃得正香，店老板知道我們一時半會兒倒不出嘴來夸他，便主動向我們介紹制作這類菜肴的過程。他說巍山人做吃的東西就像巍山人的性格，不急不躁，講究一種境界。凡是肉類食品，一般都用文火慢慢地熬，直到熬出最純美的滋味兒……

聽著店老板的講述，我們漸漸覺出了古城人的自信，這種自信來自遠古。講求任何一種境界都不容易，這需要持之以恒的追求，也需要排除浮躁地提煉。巍山人用爐火溫暖著所有的日子，無論街上流行什么服飾，那古式房屋里的爐火一直不滅。許多的春花秋月都隨著時光遠去了，古城散發出的味道卻像我們現在品嘗的這種，那是一份滿心滿口的濃香。

走出小食店的時候，天空已經晴朗起來，陽光下的拱辰樓顯得氣度非凡。我們在那古樓跟前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這座古樓正在散發著深厚的歷史氣息，這就更加讓我們感到了它的尊貴。拱辰樓佇立在那里，實際上就是一部史書，只那么一眼就看見了歷史的煙云。對于一座古城而言，民風和人情的美是能夠感觸的美，而歷史和文化的美則是浸潤人心的美。這樣的美隱含于古城的四季，無論是萬花盛開還是千樹凋零，它始終如一地引導著人們的行為。

登上拱辰樓的那一刻，我們并沒看到萬千屋宇上的黛青或金紫，卻感觸到了這座古城不可思議的清遠。此時我們全都變得心靜如水，曾經清理不清的世事糾纏漸漸散去了，生活中美的一面跌宕而來。我們知道，這座古城已經賦予了我們某種品質，這種品質中充滿了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