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南水北調西線工程規劃于2010年開工,然而,論證尚不充分。相關領域的許多專家,特別是長期在該區域工作生活的四川學者,從地質、生態、水利、經濟、社會、宗教、替代方案、科學決策機制等方面進行了廣泛探討,匯集為《南水北調西線工程備忘錄》,其中尤其對是否存在“安全島”和“避讓”可能、調水量是否可靠、投資預算和運作方式、超乎尋常的移民難度和文物保護難度、西線調水與國家能源戰略和生態安全、全局利益和替代方案、公平性和科學決策機制等問題,提出了令人震撼的質疑和結論,專家們還提出應從源頭治理生態、恢復若爾蓋濕地功能、調整工業布局、加大中線調水(重慶開縣小江調水方案)、長江黃河水電互濟等多方面來緩解北方缺水,并認為,西線工程不僅僅是技術工程,而且是社會工程,科學決策應包括廣泛征求各界專家和老百姓意見。本文的作者作為《南水北調西線工程備忘錄》編者之一,就該書對南水北調西線工程涉及的這些重大問題進行綜述和探討,希望西線工程論證和決策能夠更加科學,盡可能避免和降低風險。
[關鍵詞]南水北調西線工程 重大問題 替代方案 科學決策
[中圖分類號]F2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07)01-0049-07
[作者簡介]劉世慶(1950—),女,重慶人,四川省社會科學院西部大開發研究中心秘書長,研究員,主要從事區域經濟、西部大開發研究。
中國水資源分布不均衡,為緩解北方缺水,我國規劃實施南水北調工程,擬通過東線、中線、西線三條調水線路,與長江、黃河、淮河、海河四大江河相互連通,構成我國水資源“四橫三縱、南北調配、東西互濟”的總體布局,形成中國的大水網。據報道,南水北調工程總長3500公里,投資近5000億元,調水總量設計為448億立方米。西線方案計劃從長江上游引金沙江、雅礱江、大渡河之水入黃河上游,因調水區低于受水區,工程需要筑高壩蓄水,挖長隧洞打通巴顏喀拉山,建“六壩七洞”,100米以上的攔水高壩6個,最高壩達193米,隧洞全長1022公里,90%需穿越川境內分水嶺,且深埋地下數百至上千米,整個西線工程全長1073.3公里,調水規模為年平均170億立方米,總投資3040億元(2000年價),主要解決青海、甘肅、寧夏、內蒙古、陜西、山西6省(區)缺水問題,用途為三個部分:農業用水、工業和城市用水、沖沙用水。2002年12月27日,中央政府宣布,東線和中線同時開工,西線工程則設想于2010年開工,分三期實施,2050年完成①[1]。
西線工程調水區和施工區均位于仍在不斷抬升的青藏高原腹地,地質條件復雜,生態環境脆弱,地質構造呈斷裂活動性和地震活動性,是著名的鮮水河-爐霍斷裂帶和地震地災高發區,這里地域廣闊,條件惡劣,監測點分布稀疏,實地考察難度較大,數據缺乏且年代久遠,因此可能存在重大決策失誤的隱患。加之特殊的宗教文化和牧區移民,其風險和難度遠超巨無霸的三峽工程。相關領域的許多專家,尤其對青藏高原最為熟悉最有研究的四川學者,對西線工程是否存在“安全島”和“避讓”可能、調水量是否可靠、投資預算和運作方式、超乎尋常的移民難度和文物保護難度、西線調水與國家能源戰略和生態安全、全局利益和替代方案、公平性和科學決策機制等問題,提出了令人震撼的質疑,并提出了從源頭治理生態、恢復若爾蓋濕地功能、調整工業布局、加大中線調水(重慶開縣小江調水方案)、長江黃河水電互濟等緩解北方缺水的替代方案。學者們認為,西線工程不僅僅是技術工程,而且是社會工程,科學決策應廣泛征求各界專家和當地老百姓的意見。本文從地質、生態、水利、經濟、社會、宗教、替代方案、科學決策機制等方面對西線工程涉及的重大問題進行綜述和探討,希望西線工程論證和決策能夠更加科學,能夠盡可能避免和降低風險①。
一、是否存在“安全島”和“避讓”可能
地質問題可能成為制約西線工程的硬傷。黃河水利委員會(以下簡稱黃委會)主持的西線工程地質評估報告認為:“一期工程處于可可西里-金沙江地震帶中地震活動水平相對較低的中西部地區,是青藏高原強烈活動區內相對弱活動區之一。”談英武對工程前景也表示樂觀,“雖然西線工程處于世界屋脊,面臨的地質狀況極為復雜,但我們在工程技術上已有這個能力,施工上不成問題。”他介紹,“我們要對地質問題加以優化,避開地質復雜地區,利用地質條件相對穩定的地區進行施工。”[2] 然而,根據長期研究青藏高原的四川地質專家的研究成果,這種結論可能過于樂觀甚至可能完全背離實際。最致命的是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是否存在“安全島”和“避讓”可能。青藏高原地質和山地災害與生態環境研究專家劉寶王君、潘桂棠、陳智梁、黃潤秋、周云章、羅建寧、孫志明、張信寶、吳積善、汪陽春、陳國階、馬東濤、陳書濤、尚宇鳴、涂建軍、魯加果等一致認為:西線工程調水區位于還在隆升的青藏高原,地質條件復雜,地質構造呈斷裂活動性和地震活動性,地震地質災害難以避讓。西線工程調水區和施工區地質上為川青地塊及其南緣鮮水河斷裂帶,由于受印度/歐亞板塊碰撞和直至現今的板塊匯聚作用驅動,川青地塊及其周邊的斷裂帶再次趨于活躍,已有資料表明,鮮水河斷裂帶為我國西部的強震帶。鮮水河斷裂帶緊鄰一期工程區西南端處,區內存在五條主要的斷裂帶,與西線一期工程引水線近于垂直相交或大角度斜交,使主體工程不可能避讓,且工程區所在地塊具有連續變形的基本特征,是否存在“安全島”值得研究,尤其是判別“安全島”時必須與“地震空區”嚴格區分開,以免造成嚴重謬誤[3]。
第二,該區域存在的“位移”現象及其可能帶來的災難。著名地質學家劉寶王君院士等指出,四川學者與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早在1991年開始合作對青藏高原進行的觀測研究并提出的“位移”等重大研究成果,在黃委會所作《南水北調西線工程規劃綱要及第一期工程規劃》(以下簡稱《規劃》)中沒有反映(似乎還不知曉)。劉寶王君、潘桂棠、陳智梁、魯加果等指出:西線工程地處橫斷山北段,平均每年有4~5毫米的左旋平移,沿活動斷層帶一次突發的地震可使“位移”達數米!這種不可抗拒的自然災變事件,當前是不可能被征服和改造的。規劃調水中的線路將要通過這些活動斷裂帶。可以認為,該區域的這種“位移”現象不僅會給一般工程帶來困難,對于深埋長隧洞更是一個致命打擊[4]。
第三,是否有足夠的觀測數據作為決策依據。據GPS動態監測網專家陳智梁教授的報告,西線工程調水區地質條件復雜,研究程度相對較低,且不均衡。整個工程區除了20世紀80年代作過1∶20萬區域地質調查外,直到2005年,沒有進一步的區域性野外考察和專題研究來深入認識川青地塊內部的地殼變形的特征和性質。而且,雖然目前GPS動態監測網已基本覆蓋了全國,但監測站主要分布在交通沿線和某些重要的地震帶,青藏高原腹地觀測站密度稀疏,不少地方存在空白[5]。
西線工程還可能進一步誘發惡性地災。在青藏高原強烈活動和抬升、工程區新構造運動活躍,特別是工程區位于著名的鮮水河—爐霍斷裂帶、隧洞埋深較大特長且穿越多個形態復雜的復式分水嶺等背景下,西線工程將可能進一步誘發嚴重的工程地質災害,如地震、涌浪、潰壩、塌陷,甚至危及阿壩縣城安全且修復極端困難[6]。
二、青藏高原三江源頭:
生態的極端脆弱性讓學者揪心
西線工程調水區和施工區位于青藏高原,是人類重要的自然保護區。該區是全球25個生物多樣性保護熱點地區之一,青藏高原更有世界水塔之稱,世界自然基金會在全世界劃了200個優先保護的生態區,中國有4個,其中3個在青藏高原。該區域保護不僅對中國,而且對全球均具有不可忽視的特殊重要性。青藏高原又是生態環境十分敏感和脆弱的區域。青藏高原地質專家和生態環境專家倪師軍、朱利東、伊海生、蔡登高、潘開文、陳國階、馬東濤、謝天、劉永順、張信寶、吳積善、汪陽春、李渤生、楊勇、歐國強、游勇、宋常青、劉曉鷹、陳光建等,分別從生態、氣候、濕地、生物多樣性、黃河缺水原因等角度進行了討論。認為:西線工程有可能打破該區域的自然生態平衡。比如,誘發地震、滑坡和泥石流,徑流量大幅減少甚至某些地方斷流、地下水位下降、兩岸森林植被破壞、谷地溫度迅速上升、蒸發量大增、干熱河谷擴張,沙漠化、荒漠化、草地退化、冰川退縮、雪線上升,水土流失加劇,草原、湖泊、沼澤面積縮小(若爾蓋濕地加速退縮甚至死亡)等等,影響之大,可能波及四川及長江中下游地區。生物多樣性也將受到嚴重威脅,調水工程區面積約30萬平方公里,浩大工程將直接改變動植物生存環境。在調水區,高等植物種類達1.2萬種,占全國的1/3,其中特有種類占1/4。而鳥、獸分別有500種和180種,且珍稀、瀕危種類多,全國87種重點保護獸類,該區即有42種。脆弱的環境難以承受人類對她的任何改變,這種改變甚至會產生不可逆的后果。河源地區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氣候寒冷,平均氣溫在0℃以下。高寒地區與一般地區不同,地表稍有擾動就會引起環境的很大變化,尤其是植被受到破壞后,地表失去保護,土溫增加,將加速凍土融化。該區域天保工程效果與內地的強烈反差(由于高寒高海拔,樹木生長極為困難)、西藏一江兩河開發的失敗等,對我們是極為深刻的教訓,西線工程決策要引以為戒[7]。
據楊勇為隊長的南水北調西線工程獨立考察隊2006年夏對長江源頭進行的獨立科學考察和楊勇的介紹,調水源區水系和工程規劃水庫壩群還存在長達幾個月的河流和水庫封凍問題,其產生的冰凌現象將導致河流凌汛,危及水壩安全,長距離回水水庫淹沒當地牧民越冬牧場,而這些重大問題尚未引起規劃部門重視[8]。
三、可調水量:
學者結論與規劃結論的巨大差異
可調水量是工程是否可行的決定性因素之一。在全球變暖、雪線上升、冰川后退的大趨勢下,西線調水量前景難以樂觀[9]。倪師軍等介紹:長江之源——各拉丹冬崗加曲巴冰川從1970~1990年20年間,冰舌末端后退了500米,年均后退25米。湖泊萎縮,有些湖泊已成為鹽湖,有些湖泊已干涸。1990 年考察時,勾魯錯還是面積達23.5平方公里,水深在1.5米以上的大湖,1998年已完全干涸,僅部分區域留下1~2厘米深的飽和鹽水。淘金者和偷獵者的大量侵入,在河流兩側亂挖濫采,是造成植被嚴重破壞的一個原因,但不可忽略的另一個原因是降水量減少使得生態環境日趨惡化。在青藏公路沱沱河、楚馬爾河河灘已有流沙堆積[10]。
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近日發布的《2006 年人類發展報告——透視貧水:權力、貧窮與全球水危機》也指出,由于全球變暖,中國冰川正在加速融化,特別是作為中國主要蓄水池的西藏冰川面臨著下世紀消失的風險。該報告稱,冰川縮小很可能對中國建設大型分流工程和水利項目重新分配水資源的努力構成巨大威脅[11]。
河流生態要求對西線調水量也構成極大的限制。國際公認,大江大河的水資源開發利用如果超過40%的警戒線,將導致河流生態系統的惡化甚至死亡。而西線一期工程規劃從雅礱江、大渡河5條支流的調水量占5條支流多年平均徑流量的60%~70%,遠遠超過國際公認的維持河流生態生命的最低要求,對河流生態生命的負面影響巨大,且不說這個調水量是否可靠。
四川調水的緊迫要求也將會使西線調水量大大減少。四川盆地數千萬人口,主要集中在沱江流域和岷江流域,現在這些河流的開發率和使用率已經很高,有的已高達百分之六七十,急需從大渡河調水補充。一旦這一地區發生水危機和生存問題,危及人口眾多,解決問題更難,可能導致嚴峻的社會問題。著名經濟學家林凌教授反復強調,西線工程要統籌考慮,要充分重視四川的缺水危機,計算西線工程可調水量時要扣除四川從大渡河引水濟岷江(引大濟岷)的需水量[12]。
四川學者和當地居民均對《規劃》提出的可調水量提出質疑。四川省社會科學院魯家果教授對可調水量進行了詳細推算,即使不考慮上述因素,他認為最多只能調103億方,與《規劃》提出的170億方的結論相差巨大[13]。
筆者認為,西線調水還要考慮給調水區留出未來發展空間。調水區主要在甘孜藏族自治州,這里經濟發展嚴重滯后,若以全國平均發展水平計,所謂水資源的“富裕”狀況就會大打折扣。甘孜州未來發展中也很可能會面臨目前西線工程規劃者提出的立論依據:若干大型項目因沒有水不能上馬。如果再加上雪線后移、生態惡化等,現在水資源看起來富裕的甘孜州,今后未必長期如此。在計算調水量時,一定要為甘孜州這樣的欠發達地區留出未來發展空間。
四、投資預算評估:進一步制約工程可行性
投資預算、投資來源及運作方式,同樣也決定著工程的經濟合理性和可行性。工程實際投資遠遠超過預算,在我國已是普遍存在的現象,這在西線工程中也受到學者質疑。魯加果教授經過詳細測算認為,實際投資將遠遠超出規劃的預算。他指出:“從靜態投資看,一期工程加配套工程投資應為895億元,依此比例計,加配套工程投資,二期應為1223億元,三期應為3682億元,合計靜態投資5800億元(2000年一季度價),這還不包括移民、淹沒補償及生態建設等費用;從折算動態投資看,由于工程將分別于2010年、2020年、2030年開始施工,資金也將分期分年度投入,據《中國統計年鑒2004》數據,1991~2003年投資價格指數從100上升為186.4,12年中每年平均上升5.326%,由于投資價格的上升,以實際投入使用當年價格計算的動態資金,一期工程為1919億元,二期為4393億元,三期為29872億元,合計以投入使用當年價格計算的動態資金將達36184億元。”他進一步指出:如果以調水170億立方計算,每立方調水工程平均投資為218.8元。如此巨額的資金,如何籌集?如何償還?按生產成本(含折舊)、費用兩項計算的成本水價,初步估算每方水將達10元以上[14]。這樣貴的水誰用得起?如果魯家果教授的預算可靠,無疑將進一步加劇對西線工程合理性、經濟性、可行性的質疑。
我們認為,除了針對工程的預算,還應評價總福利。我們的許多大型工程由于體制和多方面原因,事實上造成了國民收入的再分配和區域成本及區域效率的扭曲,只是比較隱蔽。西線工程還應評價機會成本、生態成本、地質風險、總福利,避免西線工程產生扭曲成本的逆自然規律和經濟規律的調節作用[15]。
西線工程的資金來源和運作模式,也應該不同于東線和中線。據有關部門介紹,西線工程投資可能由調水實施后黃河上游新增發電收入提供,姑且不談這是否公平合理,就是從西線工程調水用途大量為農業目標和生態目標看,如何能夠承受商業化運作的價格?這從另一個側面對西線工程提出挑戰[16]。
五、民族宗教文化保護和移民:
超乎尋常的難度
調水區移民絕對數量雖然較少,但因其處于特殊區域,難度超乎尋常。
首先,調水區是牧區,牧業生產需要大面積草場,牧區移民需要補償的土地面積大大超過農區,調水區已經不堪重負的過牧現象和草場退化問題,加之調水工程又要大量淹沒草場,將使移民土地補償工作的難度遠遠超過農區,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過牧現象和草場退化問題今后會更加嚴峻。
第二,調水區特殊的宗教生態和社會生態,也給移民工作帶來內地和農區難以想象的困難。調水區主要在藏巴藏區,當地居民的日常生活與寺廟文化融為一體,并形成獨特的宗教生態和社會生態,這就要求寺廟必須隨移民群眾一起搬遷,必然進一步加劇移民困難。
第三,民族文化和文物分布廣,目前保護措施少,研究少,其價值我們現在還遠沒有充分認識,從而可能使保護措施失當并導致不可挽回的重大損失,比如處處可見裸露地面的瑪尼堆,看起來很普通,很平常,但其價值很可能被我們嚴重低估,低估的程度也許要在許多年后才被認識。西線三期工程還將淹沒藏民族傳說中的格薩爾王故鄉,這更是一個重大損失。
因此,在這樣特殊的民族地區,移民難度絕不能簡單地用數量與內地和農區比較,文物保護的難度也絕不可輕視[17]。
六、西線工程與國家能源戰略和生態安全
挑戰還在于,西線工程與西電東送、長江上游生態屏障建設,存在著事實上的尖銳矛盾,而后者也是國家重大戰略,關系到能源戰略和生態安全,將是我國未來長期要面臨的重要挑戰。
西線工程調水河流大渡河、金沙江、雅礱江均為我國西電東送重要依托基地,由于能源壓力,西南大規模水電建設已經開始。西線工程不僅將導致已建成的三峽電站、二灘電站、已經啟動或規劃的向家壩電站、溪洛渡等巨型電站發電量大幅下降,而且將導致該流域未建和未規劃的水力發電能量巨降,西南地區尤其四川所具有的水資源優勢和水電優勢將基本喪失,如果考慮豐(水)、枯(水)和峰(高峰)、平(平段)、谷(低谷)電價,調水區僅發電收入的損失就高達數百億,如果再考慮現行政策規定不能列入補償的支流水電站收入損失和未規劃水電站的損失,調水區的損失會更加巨大。西南地區大規模水電開發已是不可放棄的國家戰略,這必將制約西線調水[18]。
同時,調水區主要在甘孜藏族自治州,是長江上游生態屏障關鍵區域,如果長江上游生態惡化將直接給三峽庫區和重慶的生態環境帶來嚴峻影響。正是這些因素,建設長江上游生態屏障,成為國家賦予四川的重要任務,也是四川在西部大開發一開始就提出的基本戰略。建設長江上游生態屏障同樣是關系中華民族興衰的國家戰略,同樣不能有一點點忽視,西線工程對生態環境帶來的巨大負面影響和矛盾,要引起高度警覺。
七、西線工程與長江流域可持續發展
1959年,黃委會提出南水北調的16字方針,其中“統籌兼顧,南北兩利”的原則被認為是協調調出區和受水區利益的根本方針。西線工程目前看來難以做到。
中國水資源分布不均衡,南方的水比北方多,但總體看,中國是水資源嚴重短缺的國家,南方的水也并不富裕。數千萬人聚集的四川盆地,主要依靠岷江和沱江,早就出現缺水問題,甚至市區河流的生態基流量有時都難以保證。為此,“引大濟岷”(引大渡河水補充岷江)已迫在眉睫,這又是一個兩難問題,實施“引大濟岷”,西線調水量和工程可行性將大受影響;不實施“引大濟岷”,又將影響數千萬人的生存和發展,其后果的嚴重性和生存壓力,將遠超西北。如果幾千萬人聚集的四川盆地缺水,帶來的移民負擔、生存負擔、社會負擔,社會將更難承受,可能要付出更大成本。今年川渝均出現嚴重干旱,甚至甘孜州也不例外,許多群眾把這種現象與三峽工程和南水北調中線聯系起來,雖然有關部門作了解釋,但畢竟這幾年該地區災害太多,是否應該觀察幾年,是否應該讓大自然也休養生息幾年?是否可等南水北調東線和中線工程建成后一定時期再看,以吸取其經驗教訓。
西線調水還將極大地減少長江流域特別是四川和重慶的環境容量,尤其因調走的是源頭被人們稱之為“礦泉水”的最干凈的水,環境容量減少的程度將更大,這不僅會極大地影響長江上游生態環境,而且將極大地影響川渝和整個長江流域的經濟發展,因為環境容量指標的大幅減少將成為硬指標制約這一地區的項目上馬和工業發展。
八、公平性、補償機制、全局觀和總福利
如何看待水資源國有與當地老百姓利益和經濟發展,是一個存在很大爭論的問題。南水北調事實上是水資源的再分配,這是我國當前面臨的非常尖銳、非常前沿的問題。筆者認為,水資源國有是正確的,但不能把水資源國有與當地老百姓的利益和地方經濟發展對立起來,或者懸空起來,調水區居民世世代代因水而聚集,依“水”而居,這是長期歷史形成的現實,不能忽視他們的利益和權利。這么大的調水工程,一定要與當地群眾商量、對話,充分征求他們的意見,應在不損害調水區利益的基礎上實施調水,調水時一定要對調水區進行補償。
我國農村的改革已經創造了很多經驗。農村土地是集體所有制,但農民在改革開放中獲得了使用權、經營權,現在林權也開始嘗試這一改革。特別是東部發達地區的農村,他們的土地可以在工業化中入股分紅,為什么在西部大型水電開發中,當地農民的土地就不能入股分紅了呢?同樣是把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交給工業化,為什么不能同樣得到補償?水資源的情況更是如此,由于人們還習慣于水不是資源,不能買賣,“靠水吃水”居民的利益,因此往往被忽視,這種情況在西線工程中應該改變。
筆者尤其強調:一定要為調水區留出未來發展空間,要關注代際公平,這些都是公平的基本內容。現在看似水資源豐富的南方,也正在面臨水資源日益減少的困局,專家甚至預測2030年長江流域也會成為缺水區,我們不能作出對下一代不負責任的決策。1992年里約熱內盧世界環境與發展大會明確提出的可持續發展(sustainabledevelopment) 理論認為:大型工程既要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能對后代人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害。這個理論對于我們評判南水北調的可行性,有重要意義。不能忽視欠發達地區未來發展的水需求。欠發達地區水資源富余的一個很重要原因是他們的開發和發展落后了,并不是真正的水富余,要為他們留下未來發展環境。
對調水存在質疑的專家往往被指責為狹隘的地方利益和局部利益者,許多學者不同意這種看法。筆者認為,應從“總福利”、機會成本、可持續發展、科學發展觀來評價調水工程。如果調水區損失大大高于受水區利益,調水成本大大高于受水收益。如果調水區和受水區共同決定的總福利不是最大,全局就是輸家,這里還要考慮生態成本、地質災害風險。這才是真正的全局觀和科學發展觀。
九、西線工程是否不可替代
“西線工程不可替代”是西線調水工程的又一主要立論。但有關專家們認為西線工程應該積極突破替代方案,除了已經討論得很多的節水、海水淡化、尋找新的水源等替代方案外,還要從以下方面研究西線工程的替代性。
首先,要從源頭治理生態環境。倪師軍、朱利東、伊海生、劉永順、謝天、魯家果等教授提出,在討論西線工程時,首先要弄清黃河缺水的原因,尤其不能忽視全球氣候變暖的影響,全球氣候變暖對長江源頭也同樣有斷流威脅。因此,應從源頭治理,從黃河生態這個根本點出發來解決黃河缺水問題,比如恢復若爾蓋溫地,治理黃河源頭和黃河上游生態環境等,才是治本。要變工程治水為生態治水,變征服自然為與自然和諧依存,達到人口、資源、環境的協調,才是解決中國水危機的惟一出路。如果原因沒有搞清楚就上西線工程,效果就會成問題[19]。
第二,加大中線調水和長江黃河水電互濟,調整黃河用水目標。可調整黃河上中下游用水量分配,給上游多留些配額,黃河中下游缺水則可更多地通過加大中線和東線調水來補充;黃河上游的水庫和電站可適當調整功能,把蓄水供水放在更重要位置,發電任務則可由長江上游發電和其他途徑彌補[20]。
第三,改變發展思路和工業布局。解決北方缺水還要從調整工業布局和工業結構找出路,缺水的北方不能繼續不顧水資源短缺大上高耗水工業,要改變發展思路,調整工業布局。我國許多城市取水點越來越遠甚至從豐水區變為嚴重缺水區。總是缺水的天津最為典型,說明我們的發展思路可能在某個環節上出了偏差。天津在上世紀70年代以來因水危機頻發已7次緊急“引黃濟津”,但天津卻仍然不顧水資源短缺不斷大上大型工業項目。現在,天津已從“引灤濟津”、“引黃濟津”、發展到需要“引長江水濟津”!但水危機壓力仍然沒有緩解,甚至成為刺激更大水需求的根源。事實說明,光靠調水不能解決北方缺水問題,我們需要從根本上轉變發展思路和用水機制,要“量水而行”。既然北方缺水,為什么不采取更尊重自然的方式來布局我們的工業和經濟呢?為什么不可以把工業重心適當轉向水資源豐富且已有相當工業基礎和條件的南方和長江流域呢?[21]
著名水利專家林一山談治黃方略時提出了更為大膽和富有創新的思路,他認為,黃河的水不僅是寶貴財富,黃河的沙也是寶貴財富,可采取小流域治理經驗,就地分散吃光喝盡黃河的水和沙資源,黃河中下游的缺水則更多地依靠南水北調中線和東線解決[22]。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辦公室郭樹言、李世忠、魏廷錚等水利專家還提出增加南水北調中線調水量的方案,即從三峽水庫(小江)引江濟渭入黃的“三峽調水方案”(又稱重慶開縣調水方案或小江調水方案)[23]。四川省電網公司高級工程師楊永年和王尊相提出“西水北調方案”[24];郭開等提出“大西線方案”的設想[25]。這些都應積極研究。建立節水型社會更是中國今天和未來長期發展的重要目標。
十、科學決策的保障機制
西線工程投資巨大、工程區條件復雜,如此浩大和影響深遠的巨型工程,一定要像當年三峽工程論證程序那樣,從機制上保證決策的科學性,要有問責制,要保證廣大群眾知曉和參與。群眾不僅包括技術專家,而且包括社會學家、經濟學家、宗教學家和普通老百姓,尤其是當地群眾,因為調水工程決不僅僅是技術工程,而且是社會工程,涉及方方面面尤其當地老百姓利益。當地老百姓不僅僅是利益相關者,他們也是對涉及事物了解最深的專家。劉寶王君院士和潘桂棠教授在討論西線工程時提出“三個超越”的觀點:一是告別改造、征服自然的幻想,實現順應和尊重自然的超越;二是從單一水利部門的規劃決策向公共規劃論證體系的超越;三是從追求單純的截流調水到追求國家安全,人與社會、自然、環境協調發展的超越。他們認為:資源、環境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經濟危機是短暫的,資源、生態危機則是長期的。不適當地興建一系列高壩引水工程,是懸在長江流域人們頭上的一把利劍,一旦天有不測,形成大范圍不可逆轉的破壞,中華民族的生存就會受到根本性威脅。長江源區調水絕不能是單一黃河委員會組織規劃實施的事,也不僅是水利、水電部門的事,而應該是地質、地震、氣象、地球物理、資源、環境、經濟、民族、文物、旅游、國防等各部門共同研究、討論、規劃的大事,更是全國人民參與建立公共規劃論證體系的大事,必須實現全社會參與、科學決策、人民監督[26]。我認為,他們提出的這些想法,應是建立重大工程科學決策機制的原則。
最近一些討論南水北調西線工程可行性的書籍和文章發表出版后,受到那么多人的關注,引起如此強烈的反響,這在20多年前是不可想象的,雖然科技進步和網絡時代的出現是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說明我們的國家更加開放,我們的社會大大進步了,發展了,這對于決策的科學性,增加了更大的保障。據報道,陜西省十屆人大常委會第28次會議(2006年12月3日)通過的《陜西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影響評價法>》明確規定,環境影響評價要聽取公眾意見,要保證公眾參與公開、平等、廣泛和便利的原則[27]。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重大進步。
最后,我想用《南水北調西線工程備忘錄》編者的一段話來作為結語。該書編者指出,南水北調西線工程重大問題的探討,是在黨中央提出科學發展觀和構建和諧社會的大背景下展開的。科學發展觀是指導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南水北調西線調水工程與工程地質、生態環境、經濟社會等諸方面都有矛盾,必須在科學發展觀指導下才能得到統籌協調和可持續發展。同時,西線工程與調水區的人與自然的和諧、工程與生態的和諧、工程與社會的和諧、工程與民族、宗教、文化的和諧密切相關,如果調水過程影響甚至破壞了這些方面的和諧發展,其后果將會非常嚴重。21世紀的中國已經把以人為本,人口資源環境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科學發展觀,建設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社會,提到基本國策的高度。我們期盼南水北調西線工程能引起各方面的重視,把南水北調西線工程納入國家層次的科學民主決策中去。南水北調西線工程決策應該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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