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感和語言系統

摘要：語感是對于語言系統存在的心理感知，是一種語言心理現象，不是語言能力。語言系統存在于語感之中，表現為言語。語感有經驗習得性、個人心理性、群體可通性、前理性、主觀直覺性、可意會性和可驗證的現實性等屬性。語感研究既有理論意義，又有應用價值。應當確立語感在語言學理論的適當地位。

關鍵詞：語感；語言系統；言語；感知；能力

作者簡介：戴昭銘（1943-），男，浙江天臺人，黑龍江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語言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H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7）06-0139-05收稿日期：2007-05-15

“語感”無論是作為一種現象，還是作為一個術語，在語言的使用和研究中都有不可忽視的作用。但是長期以來一直缺少應有的探討。近幾年中這一狀況有所改變，有不少論文和專著發表。有的論著集中地討論作為一種現象的語感與語文教學的關系問題，有的論著報道了利用語感來從事某項專題研究的成果。這些論著使我們初步認識到了語感問題的研究價值。如王立的論文《漢語“字/詞”公眾語感的測量》一文使我們不僅認識到了公眾語感的存在，而且看到了語言研究中如何利用語感的方法；王尚文的專著《論語感》和王培光的專著《語感和語言能力》使我們認識到了語感研究在語文教學中的地位和作用。這些探索性研究無疑都是有意義的。但是這些論著未能說清的一個問題，就是語感和語言系統究竟有什么關系。本文嘗試對這一問題作一些討論。

一、關于“語感”的概念

“語感”一詞，目前諸家語言學術語詞典均未見收錄。但由于常被語言研究者使用，所以已進入語文詞典（注音省略）：

a. [語感] 言語交流中指對詞語表達的理解、使用習慣等的反映。

b. [語感] 言語交流中指人對詞語表達的直覺判斷或感受。

c. [語感] 對語言表達的直接感受。

上列3條，a、b兩條分別見于《現代漢語詞典》1996年7月修訂第3版和2005年6月第5版，c條見于《現代漢語規范詞典》2004年1月第1版。這3條釋文內容歧異，易使讀者莫衷一是，姑且不論，它們共同存在的問題是釋義不準確，籠統含混，使人不得要領。如，a、b兩條共同的限定詞“言語交流中”和“對詞語表達……”都經不起推敲；只在“言語交流中”才有語感嗎？被動地收聽而不反饋就沒有語感嗎？語感僅限于“對詞語的表達”范圍嗎？對語音、語法不會產生語感嗎？還有，a條“對……的理解、使用習慣等的反映”是令人費解的話，其中語義、語法均有問題：“語感”的“感”怎么會成了“反映”？誰的反映？“對……理解……習慣等的反映”是怎樣反映的？無一可以落實。大概第5版修訂時看出了行為主體缺少的問題，釋文中補充了作為主體的“人”。但釋文中的“直覺判斷或感受”對應“語感”的“感”，仍為不確：“判斷”即便是“直覺”，也包含是非，而是非是個理性問題，須論及所以然，然而語感通常只須知其然，不須說出所以然。“感受”通常指受影響而產生的體會，也是含有理性的看法，如果能像“體會”那樣談出一二三來，就超出語感的范圍了。至于c條“對語言表達的直接感受”，是誰的“表達”？自己的還是他人的？難以理解不說，還有“感受”一詞，欠妥同上，加上“直接”的限定詞，則更不妥：什么樣的感受是直接的，“語言表達”中所得的“感受”如何分出“直接”與“間接”？令人茫然。總之，3本詞典中對“語感”的解釋，讀后只能使人增加糊涂。

我們研究語感問題，固然不必以詞典的解釋為依據。但詞典有責任給使用者一個明確的解釋。可惜我們從這3條釋文中并沒有得到這樣的解釋，反倒產生了疑文：“語感”到底是什么，似乎真是個難以說清的問題。

詞典編纂者未能說清的語感問題，語言學家是如何理解的呢？目前所見最早集中討論語感的論文是邢公畹先生的《論“語感”》。此文盡管在后出的《邢公畹語言學論文集》中被他本人自謙地作為不必存世的篇目之一而未收，但依然令人覺得彌足珍貴。該文雖然主要是談怎樣利用本地說者的語感來檢驗語法分析的正確性問題，但為此先用了不少篇幅討論“語感”的概念問題。其中說：

某一民族語言使用者對本民族語言都有豐富的感性認識，這種感性認識，我國學者習慣稱之為“語感”。

“語感”不是“語法”，只是本地說者們對這一自然語言的感覺和印象。

如果某一民族的語法研究者本身就是這一民族語的說者，那么他對搜集到的論證資料的可靠性，兩個句子之間的同義關系等等問題，就會有一種銳敏的判斷能力。這種能力就來自他的“語感”。

邢先生還討論了“語感”和喬姆斯基常說的“語言直覺”（linguistic intuition）和“語言能力”（compentence）兩個術語在概念上的異同。他認為：（1）語感屬于“感覺和印象”的“感性知識”范疇，不屬于理性知識范疇；（2）語感主要是針對以該語言為母語的人（他稱之為“這一民族語的說者”）而言的；（3）根據語感，可以產生對該語言某些現象的判斷能力，但語感本身不是一種能力。

呂叔湘先生在1984年的一次講話中曾比較集中地論及“語感”的意義。他說：“人們常常說‘語感’。什么叫‘語感’？對于語言的各個方面或者某一方面的值得注意的現象能夠很快引起注意，這就是對語言敏感，就是有很好的語感。語感是個總的名稱。里面包含語義感，就是對一個詞的意義和色彩的敏感。包括語法感，就是對一種語法現象是正常還是特殊、幾種語法格式之間的相同相異等等的敏感。當然也包括語音感，有的人學話總是學不像，就是因為對語音不敏感。”[1](P153)呂先生在這段話里把“語感”的含義確定在“對語言敏感”的范圍內，對我們的啟示是：（1）“語感”是一種心理現象；（2）這種心理現象的特征是“敏”，即快速反應；（3）語感有好與差之分，“有很好的語感”的才能稱得上“對語言敏感”，差的則是“不敏感”；（4） 語感的好與差表現為語言能力的高低（如學話像不像、對語法現象正常還是特殊以及對格式之間同異的辨識敏捷與否），但語感本身不是語言能力。

然而，筆者所見的近幾年發表的一些論著，都把語感作為一種能力來討論。王培光認為：“語感是判斷言語是否恰當、指出言語的不恰當之處的能力。”[2]在《語感與語言能力》一書中，他力求證明語感就是語言能力，主張語文教學中提高學生的語文能力就是培養學生的語感。為了證明語感是語言能力，他也援引了上文所引呂叔湘先生的那段話，并把呂先生話中的“語義感”、“語法感”和“語音感”推衍成了“語感的三種能力”。他認為“語感”與喬姆斯基提出的“能判決句子結構的合適性”的“語言直覺”（language intuition）意義十分接近，“語言直覺是衡量言語可接受性的直覺能力”[3](P19)，故此語感可以譯作language intuition。王尚文與王培光在提法上略為不同，他認為“語感之語是言語而非語言”[4]（P21），“語感是半意識的言語能力”[4]（P30）。由于把語感看做能力，他力主語文教學的“語感中心說”，認為語文教學既然目的在于培養讀寫聽說的能力，其主要任務就是培養語感，而不是傳授語文知識。王立認為：“語感即人們對于本人所使用的那種語言的感知、理解和運用，是語言社團成員普遍具有的一種語言直覺。同時，語感又是使用語言的人普遍具有的一種語言能力。”[5](P54)這兩句話把語感定義為層次非常復雜的一種現象：“感知”和“直覺”屬于心理范疇，“理解”屬于知識范疇，“運用”屬于行為范疇，“能力”屬于性能作用范疇。從這許多范疇給語感下定義，反而模糊了語感的概念。

上述三位王先生對“語感”概念的定義不盡相同。共同之處是都把語感看做能力。然而我總覺得語感屬于語言感知的心理現象，它既不是知識和行為，也不是能力。把語感看做能力，就混淆了事物本身與事物性能的關系，并且在概念的理解和使用上，以事物的性能取代了事物的本質。任何事物都有質的規定性，這是甲事物別于乙事物的原因所在，即本質屬性所在。事物的性能是本質投射于他物時的功能表現。事物都是本質和性能的統一體。研究者的任務是把二者加以分辨，而非把它們混為一談，更不能在以性能取代本質后用對性能的理解作為原理來構筑應用理論。水的本質是兩個氫原子和一個氧原子構成的無色透明的液體，其性能是滲透、濕潤、有浮力、0oC時成冰、100oC時氣化、泛濫會成災等等。“本質”的研究在于指明事物是什么和不是什么，“性能”的研究在于說明此事物在什么條件下會有什么樣的表現。語感的本質就在于它是一種心理現象，是人們對語言存在和語言規律的心理感知。至于人們可以根據語感來辨認語句的合法性，這是對語感潛在性能的利用的結果。但語感本身既不是語感的潛在性能，更不是語言或言語能力。

二、語感的心理本質與語言系統

要認識語感的心理本質，恐怕還得從語言系統入手，弄清語言系統的本質及其存在方式。

現代語言學的語言系統觀是索緒爾確立的。他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嚴格區分語言和言語、共時和歷時，提出并強調了語言的共時系統性。“語言是一種表達觀念的符號系統”[6]（P37），“言語卻是個人的意志和智能的行為”[7]（P35）。他把語言看做是社會心理現象，言語只涉及個人心理。認為語言存在于言語之中，言語是對語言的使用，并體現著語言的存在：“語言以許多儲存于每個人腦子里的印跡的形式存在于集體中，有點像把同樣的詞典分發給每個人使用”[7]（P41）。“這是通過言語實踐存放在某一社會集團全體成員中的寶庫，一個潛存在每一個人的腦子里，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潛存在一群人的腦子里的語法體系；因為在任何人的腦子里，語言都是不完備的，它只有在集體中才能完全存在。”[7]（P35）“在由言語活動聯系起來的每個個人當中，會建立起一種平均數：每個人都在復制（當然不是很確切，而只是近似地）與相同的概念結合在一起的相同的符號。”[7]（P34）盡管在這些話里索緒爾的本意是闡述語言與言語的關系，并未提及“語感”這一術語，但其中有些提法已經觸及了我們今天討論的“語感”的概念，我們從上述引文中已經可以看出語言系統和語感的關系：“那只有在集體中才完全存在”的、“潛存在一群人的腦子里的”就是語言，換句話說，就是語言系統；而“潛存在每一個人的腦子里”的、“儲存于每個人腦子里的印跡的形式”，實際上正相當于我們通常所說的語感，即個人的語感；個人語感之所以與公眾語感相通，就是因為語言具有類似“把同樣的詞典分發給每個人使用”的效應。我們通常說語言存在于言語之中，是就它可觀察到的表現而言的。如果就它尚未表現為言語活動時的潛在形態而言，那么它就是一種聯系著公共語言系統的個人心理感知的狀態。這種每個人都有的對語言系統的個人心理感知，就是語感。這種狀況也許可用電腦軟件來比方：電腦軟件是一種可供公眾使用的系統，它可以拷貝到許多個人電腦中；凡是拷貝了同一軟件的電腦都可以進行同樣的運轉；每臺電腦對同一軟件的運作盡管遵守同樣的規則，但由于每個使用者操作時的目的、任務、內容有別，每次實際操作的表現仍不盡相同，這有點類似言語表現；而就每個拷貝成的軟件可有同樣運轉潛能這一點而言，它又類似于人類的語感了。

據此，可以把語言（系統）、言語和語感三者的關系示意如下：

其意思是：語言（系統）就其心理狀態而言，它存在于語感之中；就其可被感知的形式而言，它表現為言語。語言（系統）既存在于語感中，也存在于言語中。語感是人們對語言系統存在的心理感知。

三、語感的屬性種種

盡管我們把語感界定在心理感知范疇，但并不意味著我們認為它是一種屬性很單純的現象。恰恰相反，正因為它是語言系統存在的心理體現，而語言系統又是一種屬性非常復雜的事物，有許多奧妙至今未能被探出，因而作為其心理存在方式的語感，其屬性必定也是相當復雜的。這里嘗試分析語感的一些屬性，還不能說已包括它的全部屬性，更不敢說我們已獨窺到了語感的真正奧秘。

（一）經驗習得性

語感的經驗習得性，指語感作為語言系統的心理存在方式，它是在一定語言環境中生活的個人在與周圍他人的言語交際實踐中逐漸積累而成的語言經驗。盡管兒童在習得母語階段有一個短時期會有令人驚訝的優異表現，這也不能說明作為社會存在的語言系統可以像拷貝一份軟件似的一下子“拷”到兒童的大腦中去。從兒童牙牙學語算起，到他初步形成可借以與成人進行一般對話的語感，其間實際上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而且，即便到了這個階段，成人間的話語仍有大量他不懂的內容，這就是呂叔湘先生所說的那種“語義感”缺乏的表現。因為語義的問題是個知識和經驗問題，沒有親身經歷和切身體會或專門的學習是難以感知的。比如當大人們在感慨生活之不易，說到“愁”啊、“苦”啊、“難”啊等詞時，三歲孩童聽到了，盡管也能發出這三個詞的音，但畢竟還“不知愁滋味”，他是不會具備對這三個詞的“語義感”的。如果他模仿大人的語法，說出“我愁啊”之類的話，大人會感到驚訝可笑，反問他“你愁什么？”“你知道什么叫愁？”這時他就會感到茫然。語言系統中包含了人類的全部知識、經驗和體會，兒童習得語言系統的過程也是一個知識化社會化的過程。三歲兒童可能已經掌握“爸爸”、“媽媽”、“是”、“不是”等詞語的用法，但當你問他“爸爸媽媽是不是夫妻？”他會不知如何答才好，因為在他的語義系統中還沒有“夫妻”這個概念。當你說“爸爸媽媽不是夫妻”，他也不會去糾正。人的一生都在不斷學習新知識，也可以說一生都在學習語言。從這個意義上說，語感（尤其是語義感）的經驗習得性可以說是與人終生伴隨的現象。盡管語音感與語法感在人生的早期就已較完備地形成了，但語義感卻是一生都在不斷補充完善之中而未有窮期的。

（二）個人心理性

語言系統是公共的，但語言習得是由個體進行的，因此語感主要指個體語感，它具有個人心理的特性。其表現如：（1）語感敏度不同：同一語言習得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會因敏慧程度的差異或語言天分的高低，表現為對語言系統“內化”程度的差等和語感敏度的強弱，并進一步表現為口才或文才的高低。（2）語感種類多寡：有的人可能終生只具備一種語言或方言的語感，有的人可能獲得多種語言或方言的語感。（3）語感類型偏擅：有的人對日常口語敏感，而對書面語語感遲鈍，表現為言辭便捷而文思澀滯、筆下欠亨，相反有的人對日常口語語感遲鈍，對書面語語感特別敏銳，表現為言辭木訥卻下筆成章。

（三）群體可通性

語言是一定的社會群體用于交際的代碼系統，交際達成的前提是代碼及其使用規則的一致性和公共性。盡管語感總是以個人心理的形式存在，但語感獲得的源頭——語言卻是一個公共系統。個人從這個公共系統中得到并用之于交際的總是眾人認可并可以達成共同理解的成分。個人“獨創”而難以進入公共系統的成分，會遭到眾人的非議、嘲笑而被系統淘汰。于是眾多個人語感集合疊加并經過去異存同的“約定俗成”過程后，就形成了相對一致的“公眾語感”。公眾語感的存在是語感的群體可通性存在的證明。語感的群體可通性增加語言群體的親和力和內聚力，產生大小不等的語言社群，派生出語言系統的封閉性和排他性。語感的群體可通性的通常表現為語言系統的共時性，這使我們調查語言時可從該語言社群中隨機選擇合作人。但語感的群體可通性也在歷時中有強烈的表現，于是就形成了語言發展中的歷史繼承性。語感的群體可通的歷時跨度可以長達數千年。今人雖然未必能聽懂古人的語言的發音，但是用當代語音反復誦讀古人作品仍可領略其內容和玄妙，這就是“書讀千遍，其義自見”和“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的原因。

（四）前理性

語感是對語言系統的感知，能夠感知其所指便是“聽得懂”。沒有某語言或方言的語感，不能感知其所指，即便該語言或方言在耳邊轟響，聽起來不是一片“聒噪”聲，便是“聽不懂”。在日常交際的母語范圍內，內容、意思中包含的語音、語法、語義規則，是以一種習慣的方式養成在語感中的，使用語言的人心知其然而并不去思考其所以然，因此還是屬于前理性的東西。語言學將這些規則歸納成“所以然”的理性認識后，語言習慣便被概括成抽象的理性知識。但是日常的語言使用者不必掌握這些理性知識，僅憑語感即可應付交際。因此，語感是未達到理性層次的感性語言知識。語感可以作為修改文章的依據，但修改文章也只有一部分是借助于語感，更多地是須借助于在修改過程中認識的深化和對所言實際的驗核。因此僅憑語感就可以解決文章修改問題的說法是不準確的。語文能力的培養是個非常復雜的過程，以語感培養為中心來解決語文能力培養問題的提法似乎過于片面，會產生把復雜問題簡單化之弊。

（五）主觀直覺性

語感是將語言系統“內化”的結果，“內化”的語言知識具有主觀性，在語言主體大腦中形成語言本能，這種本能對于非系統的語言成分具有極強的敏感度，可以很快地作出是非斷定。這種情形類似“直覺”（intuition）。直覺是語感派生的屬性和功能。以上海話為母語的上海人能迅速斷定他人說的上海話地道與否，因為他有上海話的語感。當精通北京話的人憑語感告知上海的作者在語言學論文中所擬的例句在北京人口中是不說的，此時由于作為上海人的作者缺乏北京話的語感，他就難免心虛。語感只有在表現為判斷語言是非的直覺時才類似喬姆斯所說的“語言直覺”（linguistic intuition）。“在討論直覺時，有必要區分操本族語者的直覺和語言學家的直覺——語言學家在研究自己的語言時容易將兩者混淆。語言學家對其分析的精確性和精致性的直覺在性質上很不同于非語言學家的直覺，后者關心的是意義的異同和聯系。”[7](P189)一般所謂的語感，只是這種“非語言學家的直覺”。因此我們不宜把經過精細分析和反復推敲所得來的對言語作品的體會和認識當做“語感”來對待。王尚文所著《語感論》一書中所論內容，有不少已經溢出了“語感”的范圍。

（六）可意會性

語言符號是由能指和所指雙方構成的。但在真實的言語運用中，由于特定的語境或語體的關系，能指和所指的關系不必完全對應，交際的雙方僅憑語感便能傳遞有關所指的信息，這種情形就是“意會”。言外之意能被領會，雙關語、反語和指桑罵槐的話能被即時解讀，由言語禁忌原因而使用的委婉語的真實含義能獲理解，省略的成分能在領會時被恰當填補，這些情況都是因共同的語感能產生相同的意會效果而發生，也使言語交際平添不少意趣效應。有些文學語體，如朦朧詩、現代派小說等，故意疏離語詞和意指之間的關系，在所指和能指之間形成張力，讓詞語的泡沫浮流在意義的水面，從而獲得作者追求的藝術效果。這是對語感的可意會性的一種機巧的利用。語感的可意會性在語言單位的構造過程中有巨大的作用。許多詞語在詞匯化的過程中都精簡了能指，而成為源單位的一個簡縮形式，但仍然能被準確理解，就是因為在公眾語感中意會相同。假如沒有這一精簡過程，我們的語句一定會更加冗贅。此外，許多詞語的派生意義都是由隱喻義和借代義構成，許多流行的單位和格式通過被大量地仿擬而造出更多的新單位、新格式，所憑借的也是公眾語感中有一致的意會。

（七）可驗證的現實性

語言系統是一個存在并運轉于語言社群之中的符號系統，它的現實性體現在言語之中。作為這一系統的心理感知形態，其現實性也是要到言語中得到驗證。人們的說話和寫作，既是對當時語言系統的利用，也是對個人語感的利用。然而語言系統又是一個開放的、歷時可變的系統，這決定了語感也不是封閉靜止的、一成不變的現象，而是與時俱變的現象。語感的改變，可到言語作品中得到驗證；反之，不同時代的言語作品的詞形、意義、用法、風格的變化，也可以用來證明語言社群公眾語感的變化。后人仿擬古代的作品，無論手段如何高明，模仿得如何逼真，總不免因語感的原因要留下作者所生活的時代的語言特點的痕跡。文獻目錄學研究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辨明真偽、確定作品產生的年代，還文獻以本來面目。辨偽的一個重要依據，就是閱讀文獻資料時產生的語感：如果語感異樣，覺得可疑，再以實際言語材料加以驗證，便可作出明斷。中國古代文獻研究史中大量偽書的斷定，大抵是因考據者有不同時代的多種語感修養，在各種語感互相參驗比較時發生了疑竇而開始的。固然，高度敏銳的語感需要以豐厚的學養為基礎，并非朝夕可竟之功。但語感的重要功用也由此可見。現代的語言教學，無論本族語文教學還是外語教學，都強調要培養語感。培養語感最好的方法是把語言學習者放到真實的語言使用環境中。這對外語學習者而言不是人人可以辦到的事，彌補方法就是大量的誦讀、視聽和模擬的情景交際。而檢測學習成效時所編造的試題，其中盡管有很多語言知識，但測試時要求被試者須作出快速反應，表面上是在考知識掌握情況，實際上也包含了語感測試，而所用的試題就是檢驗語感的言語材料。

綜上所述，可見語感研究是一個既有理論意義、又有應用價值的問題。語感問題的理論意義在于，語感是語言系統存在的一種方式，人們可以憑語感驗知語言系統的存在。因此語感問題應該受到理論語言學的重視。語感研究的應用價值是多方面的，目前可列出的主要項目有：（1）語言學家可根據語感發現語言現象（單位、要素、規則）的存在，并概括出語言規律；（2）語言使用者據語感可組合成合乎理想的言語作品，故語言教學應注重語感培養，并探討據語感檢測語言教學成效的方法；（3）語言評議中探討據語感分析和評判言語作品的質量的方法；（4）文獻研究中探討據語感鑒識言語作品的真偽和形成年代的方法。關于應用問題，有些已在上文中述及。限于篇幅，此不贅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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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杜桂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