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羊肉

五年級的一天，我跟天平放學回家。天平的姐夫從后面跟上來，告訴我一個意外的消息，二品，你姐跟丁發(fā)談戀愛了。

他怕我不懂，就認真地說，談戀愛，就是丁發(fā)要成為你的姐夫了。

見我仍然發(fā)怔，他又比劃說，比如，我和天平的姐談戀愛，后來呢，我就成了天平的姐夫。

我使勁地搖了搖頭，說，不可能，我不要一個殺羊的做我的姐夫。

天平的姐夫說，不管你要不要丁發(fā)做你的姐夫，反正我不能做你的姐夫，因為我已經(jīng)是天平的姐夫了。

果然，我們在村口遇到了丁發(fā)。他遠遠地叫住了我，讓我將一張電影票帶給我姐。

我回家就將票遞給姐。姐問，誰給你的?我說，丁發(fā)。姐淡淡地說，你去看吧。我高興壞了，接過電影票就往街上跑。

丁發(fā)見我，有點驚詫，說，咦，你姐怎么不來?我說，我姐病了。他說，什么病?我說，感冒吧，有點咳嗽。他嗯了一聲，說，你先看著，我上趟廁所。就走了。好一會兒，丁發(fā)才回到座位上，手里提著個塑料袋。

電影散場后，他把我送到我家門口，又將袋子塞給我，說，這是感冒藥和止咳糖漿，讓你姐姐吃下去，就不感冒，也不咳嗽了。我說好。可他別走，我就把感冒藥扔了。止咳糖漿我沒舍得扔。我以前咳嗽時，喝過這東西，味道甜甜的。我現(xiàn)在雖然不咳嗽了，但懷念那種甜味，每天舔一口，還是很不錯的。

我姐還沒睡，正在發(fā)愣。我走過去問，姐，你真的跟丁發(fā)談戀愛了嗎?姐搖了搖頭。我問，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姐嘆口氣說，都怪咱爸。

原來，姐并沒有跟丁發(fā)談戀愛。所謂的戀愛，也只是丁發(fā)的一廂情愿。丁發(fā)愛上了我姐，愛得有點癡迷。就在前天吧，丁發(fā)的父親請幾個人到他家吃羊肉、喝酒，其中就有我父親。酒至半酣，他父親問我父親，酒好嗎?我父親說，好!他父親又問，羊肉好嗎?我父親說，好!他父親再問，我兒子好嗎?我父親還是一個字，好!他父親就說，咱倆做個親家，經(jīng)常在一起喝酒吃羊肉好嗎?我父親喝多了，口齒有點不清，但還是說出了一個“好”字。

在場的另外幾人都說好，酒好，羊肉好，這門親事也好!最后，我父親提著一條羊腿，邁著醉步回家了。他先做我母親的思想工作，梅子嫁到丁家，喝不完的羊肉湯，也算福分。我母親點頭，說，也罷了，丁發(fā)這孩子還算不錯。

可我姐并不同意。那時，她已經(jīng)看上了同廠的一個青年小周。但我姐很孝順，她不愿傷父母的心，同時，她也不愿讓丁發(fā)難堪，所以就不置可否。

丁發(fā)家的羊腿不能老放著，得吃呀。那天中午，滿滿一大盤羊肉就上了我們家的餐桌。全家人都圍過來，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剛下班的姐也拿起碗筷，剛坐下，卻猛地回過頭去，從喉嚨里發(fā)出了一聲干嘔。然后，她捂著嘴飛快地出了屋子。

母親追出去。過了一會兒又回來，說，梅子一聞到羊膻味就嘔。父親嘴里嚼著肉，說，奇怪，多鮮美的肉，吃不出膻味來呀。

我母親也說，以前咱家也吃過羊肉，沒見她嘔呀。又問我，你說，她以前吃羊肉嘔嗎?我搖搖頭說，我記不清我們家什么時候吃過羊肉了。我父親說，這可怎么辦?跟丁家結親，又不吃羊肉。這可怎么辦?

那天晚上，我父親去了丁發(fā)家。我也跟著去了。丁家屋里充滿了血腥味，丁家父子正在忙著殺羊。我父親說，這門親事算做不成了，梅子她不吃羊肉。丁發(fā)的父親說，是嗎?羊肉這么好吃的東西，她怎么會不吃呢?我父親說，她不僅不吃羊肉，而且一聞到羊膻味，就吐，吐得一塌糊涂。丁發(fā)說，那我們家就不殺羊了!丁發(fā)的父親搖搖頭，不行，不殺羊我們能干什么呢?丁發(fā)說，那就殺豬吧，她總不能聞著豬肉味也嘔吧?丁發(fā)的父親還是搖搖頭，殺豬不行，我們家是回族，不能殺豬。丁發(fā)“當啷”扔了刀，蹲在地上、像一只待宰的羊一樣發(fā)出絕望的干嚎。

我父親很內(nèi)疚，說，丁發(fā)，你別傷心，我會還你們家一只羊腿的。

丁發(fā)嚎得更兇，說，這是羊腿的事嗎?這是羊腿的事嗎?嗚嗚。

我姐和丁發(fā)的親事就算過去了。那以后，我姐就真的不吃羊肉了。后來，我姐跟她喜歡的小周結了婚。他們相處和睦，生活美滿。聽說，小周也不吃羊肉。

那一年，我工作了。一天，姐夫和姐來城里看我，我請他們下館子。我點了一盤羊肉。我們?nèi)顺缘脻M頭大汗。吃著吃著，我突然想起來，說，你們不是不吃羊肉嗎?姐夫突然笑了，說，其實，我是吃羊肉的，只是跟你姐結婚后，聽說你姐不吃羊肉，聞著羊膻味就嘔，我才不吃羊肉的。我問，你聽誰說我姐不吃羊肉的?姐夫說，就是你們村那個賣羊肉的丁發(fā)呀，他一再叮囑我，梅子不吃羊肉，你千萬不要買我的羊肉呀!

說到這，姐夫很奇怪地問姐，你吃羊肉，怎么不嘔了呢?

我姐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挑了一塊羊肉，放到姐夫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