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當我們覺得散文創作難有新意之時,余秋雨的橫空出世讓人們跟前一亮,感嘆散文原來還可以這樣寫。引發我同樣感受的是王立春的兒童詩集《騎扁馬的扁人》,在兒童文學的百花園中自成一家,讓人不由得不擊節贊賞。這本書出版于2002年,歷經四年時間后,再讀的感覺仍然如昨,讓人們充分領略到一種恒久綻放的藝術魅力。
我是在1990年遼寧作協和《新少年》舉辦的長海筆會上認識王立春的,一直對她持以深深敬意。席間她的一曲舞蹈《采蘑菇的小姑娘》技驚四座,讓人至今難忘。后來得知她是滿族人,心中似有所悟。及至年長,逐漸對東北的文化和歷史有所了解,開始明白她的藝術源泉和魅力究竟來自何方了。
許多人都知道,滿族是中國東北的古老民族,其原始宗教便是薩滿教。薩滿教是一種“自然宗教”或“原始宗教”的信仰習俗,這種自然宗教原本是對人類的自然界的一種純動物式的意識。它以大自然崇拜為主體,以萬物有靈的觀念,膜拜所有人們認為的大小神靈,從最廣闊的崇拜對象天與地、日、月、星到雷、風、火、山、林、水。在萬物有靈的影響下,甚至很多自然動植物,都成為薩滿教的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膜拜對象。
當人們由于自然環境被破壞而自食苦果時,薩滿教尊重一切生物的理念煥發了時代意義。人類開始明白:破壞生態平衡就是在毀滅我們自己!我以為兒童文學真善美的核心是讓孩子們了解這個世界,在成人之前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世界。其內涵便是“和諧”,生態平衡,社會協調是其表現形式。我確信薩滿教已經融入了滿人祖先的血液,如今在王立春的筆下被釋放出來,為孩子們規整著最初認識世界的目光和姿態。在她的詩中,和諧被詩意地表現出來,所有的動植物包括石頭都被她賦予了生命。“草的夢是綠色的/有的草還愛說夢話/嘟咕一句夢話就開出一朵花來”“我們的石頭在白天/總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到夜里/我們的石頭就站起來/往山那邊跑……”“嗚畦鏜嗚哇鏜/娶了媳婦尿褲襠……這句話是在說你呀/螳螂大哥。”我們有理由相信,孩子們讀過這樣的詩,會尊重生命善待自然,待他們長大有能力影響這個世界后,一個較為科學的社會規則將逐漸完善,人類最美的夢想家園最終定能確立。
薩滿其實是薩滿教巫師的通稱,薩滿一詞源于通古斯語,意為“激動不安和瘋狂亂舞的人。”在我看來,這和詩人進入創作時的忘我狀態異曲同工。而薩滿跳神的神歌,多是經口頭傳下來的,其歌詞既反映出他們的民族心理,也是薩滿舞蹈形象的描述。當你了解了滿族的原始宗教后,你會驚奇地發現:王立春的詩歌恰恰承擔了這個通靈的時代使命。
王立春的詩猶如神歌一般,是盡情揮灑汪洋恣肆的。有時長句短句并用,但又嚴整中不乏粗放;直至以口語入詩,淳樸自然,不事雕琢。請看下面幾首:“爸爸你就給我們踢毽子吧/看你踢得多美/你把羊毛毽子都踢成不落的白鳥了/飛滿了屋子”“偷過蕎麥未成年的孩子/和玉米的金牙/還在黃豆的家里/把黃豆的莢骨打斷了/疼得黃豆滿地亂滾”“狗尾巴草別一撅一撅直往那邊走/就趴在遠處看/牽牛花快把嘴捂上/免得大藍花聽見你的大嗓門兒害怕”。
當我又一次回想王立春那次筆會上的舞蹈,那曲姿態優美的《采蘑菇的小姑娘》,在某種意義上,這種現代的、編排有序的舞蹈和薩滿的舞蹈沒有什么不同,舞蹈者在在肢體的舒張盤旋中追求的是與詩神相通的境界。薩滿在舞蹈中承擔著與諸靈界接觸和溝通的職責,人們求助于薩滿的必要性,也正是因為薩滿是人世間唯一能替人們與諸靈界發生往來關系的重要角色,薩滿舞則是巫師薩滿與靈界溝通的最主要手段。巫師們或癲或狂。在外人看來極為難于理解的舞蹈中,達到與諸靈的合二為一。王立春臻于化境的兒童詩也是如此,她憑借這樣一種至純至真的藝術載體,駛入了當代文學的恢弘殿堂。不僅獲得了文化部蒲公英獎,還一舉摘取了中國作協三大獎項之一——全國優秀兒童文學作品獎。
孩子們在讀了王立春舞蹈著的詩歌后,似乎就擁有了與天地對話的異能。于是,世界的本來面目在他們眼前一一打開,生命的奧妙一一被感悟和詮釋。詩人在后記里如是說:“要是有一天,我白發蒼蒼了,坐在搖椅里,仍有孩子跑來和我談詩,那奢侈的幸福誰有呢?我相信我有。”而在作品中,詩人會永葆青春。正如薩滿能夠將諸神靈的靈體收復到自身再顯示其威力,使得薩滿師可以在舞蹈當中完成由人到神的轉換。王立春在獨有的虛幻卻又真實的藝術世界中,成就了孩子心目中人性和神性渾然一體的女神。
作者簡介:立極,原名于立極,1968年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發表作品百余萬字。現供職于大連某高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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