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潘永翔,男,1955年7月生于黑龍江省海倫縣,漢族。自1980年起,已在中外報刊發表詩歌、散文、散文詩400余首(篇)。已出版著作五部:詩集《靈魂家園》、《紅雪地》、《穿越季節》,散文詩集《心靈之約》、《時光船》。作品入選《中國優秀散文詩選》、《中國石油詩選》、《中國青年詩選》、年度最佳詩歌選、年度最佳散文詩選、臺灣《中國詩歌選》等幾十個選集。《中國文化報》、《文藝報》、《文學報》等對他的作品進行過評論。2005年開始寫小說。
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黑龍江省合同制駐地作家,中國石油作協主席團委員,中國散文詩學會理事。
九點十五分,當110民警趕到現場的時候,我的堂兄路正好爬到煙囪的最頂端,他穩穩當當的坐在了他自己親手建起的煙囪上。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他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坐在這么高的建筑上是什么滋味。初冬的陽光稀薄而急促,像一件絲質的睡衣,包裹在路的身上。雖然不是很熱烈,但是卻多了一絲絲的溫暖。我猜想這多少會抵御一些上邊的寒冷。我看到堂兄的身影在高高的煙囪上只是一個黑點,如果不是因為我報了警,如果下邊沒有這么多的人觀看,他的渺小的身影完全可以被忽略。
當路剛剛往煙囪上面爬的時候,我在下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堂兄路的矯健的身姿和他依舊健壯的身體。這讓我想起了我們從前一起在生產隊里勞動時的情景。那時路是生產隊長,而我剛剛高中畢業回鄉參加生產勞動。路長我四歲,因為中學沒畢業就輟學的緣故,參加勞動已好多年了,早已摔打成了一個成熟的莊稼把式。在我們生產隊路也可以說是叱咤風云,說一不二。路是一個敢于仗義執言,好打抱不平的人。所以大家對他都很尊敬,有了什么事情也找他出主意。在村子里路就是大家的主心骨,是村子里的頂梁柱。因為是親戚,在我對莊稼活什么都不懂的時候,路給了我許多的關照,至今讓我難以忘懷。如果不是因為恢復高考我走出農村,也許至今我依舊在堂兄路的庇護之下生活。
110來了三位民警,他們的干練和心不在焉都讓我佩服。在當今的社會,在所有的求助和救助的組織中.110還是最可以信賴的。所以就有了那么多的不是他們職責范圍內的事情來找110。比如我在報紙上看到的什么喝醉酒的、要求買早點的、重病的等等,都求助110。我仔細看了看手表,從我打電話報警到110警車來到現場,用了十六分鐘,正好堂兄剛剛爬上煙囪。這和我們的預料正好吻合。也就是說堂兄爬上煙囪是我和他的預謀。警車的警笛和警燈都開著,這就給現場造成了一種危險緊急的氣氛,我也不免的有些揪心。路,你可千萬要注意安全啊!
人們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似乎在趕一個大集或者看一場重要的期待已久的演出一樣。這是中國人的特點,沒什么熱鬧可看,所以有一點和生活略微有出入的事情發生,肯定就會有大群人的圍觀。這也是我預料之中的。所有的一切都和我預料的一樣,都在按照我的設計在前進。
一個大塊頭看來很像是負責人的警察很不耐煩地大聲詢問:“誰報的警,誰?”
我裝著很焦急的樣子來到他的面前說,是我是我!
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覺得他應該先問我路為什么要爬到煙囪上去,或者我是怎么知道路爬到那上邊去的,可是他卻問了我這個問題,這多少有些讓我對他有些偏見,他是不是弱智啊?因為這個問題對解決問題基本上沒什么幫助。但是我還得回答,他是我的堂兄。
堂兄?
他不會連什么是堂兄都不知道吧?我只好耐心地給他解釋了。我們是堂兄弟,也就是說他的父親和我的父親是親兄弟。
大塊頭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堂兄。因為他問到了早就該問的問題上了。他為什么要到那上面去啊?
因為他要不來應該屬于他自己的血汗錢。
又是討要工錢!大塊頭似乎更不耐煩了。
看來用這種方法要工錢的不在少數。我為我們落入俗套的設計多少有些失望。
然后警察開始用話筒喊話:
你先下來,有問題我們好好說!
千萬不要往下跳啊,跳下來你就完了!
你要相信政府,什么問題都好解決!
……
……
堂兄完全按照我們事先的約定,一言不發。所有的問題由我來回答。
早已經進入冬季,按理天氣應該很冷了,昨天還是雪花飄飄,寒氣逼人,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突然就轉暖了。我不知道這是一個好的征兆還是壞的征兆。反正對路來說是一件好事情,否則路在那上邊會很冷的。
他說了,錢要不回來他是不會下來的。
大塊頭回過頭來問我,你怎么知道?
似乎他已經知道我們的預謀。
我剛才已經勸說過了,他就是這么說的。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因為這是我和他設計的騙局!
自從農村實行分田到戶之后,對于堂兄這樣的好莊稼把式來說,幾乎等于失業。分到手的那點地,閑半個身子也能種完。所以,和大多數農村人一樣,堂兄也到城市淘金來了。
我有一個朋友也是我在報社時的同事王凱,為人仗義,朋友也多。堂兄的事我很重視,為這事我的老婆沒少和我吵,說我有些太實在了。
那天我把王凱約到一個小飯館里,酒足飯飽之后王凱說,說吧,有什么事要我辦?
這小子真有兩下子,他怎么就知道我要找他辦事呢?
就你那兩下子,我還猜不到你的心思?沒事你不會找我的。
我把堂兄的事說了,只要找到出力氣的活就行,因為路什么特長都沒有。
王凱十分有把握地說,沒問題。等消息吧!
果然沒過一天王凱就來電話了。他在一個建筑工地給找了一個力工的活,每天二十元錢,包吃包住。工期大約從五月份干到十月份,六個月的時間。雖然活累,吃得不好,每天要干十多個小時的活。但是想到干一年能拿到手幾千元現金,苦點累點對于一個農村出身的人來說也就不算什么了。再說雖然農村現在生活比以前好多了,但是要拿到現錢只有秋天賣糧或者家里養幾頭豬、養一些雞才能換來。當時堂兄只是擔心干完活拿不到錢,因為農村許多人干了一年活不但一分錢沒拿到,還搭了路費和生活費,有的還被打了一頓是常有的事。因為王凱一再地保證沒問題,說這個房地產開發商是他的鐵哥們。“如果拿不到錢我殺了那小子!”王凱很仗義地說。所以我也對堂兄打了保票。后來堂兄回家找人的時候又一次問我工錢的事,我還是說沒問題,他才回去領了那么多的人來。因為堂兄力氣大,干活不藏奸耍滑,有思想又有點子,包工頭看上了他,讓他當工頭,也就相當于生產隊“打頭”的,每天比別人多掙十元錢。后來因為工期緊,工地上人手不夠,工頭讓堂兄回家再找一些人來。正好農村有許多人想出來打工苦于找不到活,堂兄就高興地答應了。堂兄回到家里本村的、外村的領回來百十號人,解決了工地的燃眉之急。
堂兄來到我們這所城市打工之后,雖然離我這里不是很遠,但是他很少來我家。一是活忙沒時間,只有雨天才能休息;二來他是一個愛面子的人,對我他倒沒什么,只是我愛人在家時他就很拘束,我理解他。有一次我到工地看他,正好趕上他們開飯。那是他剛剛來到這里不久,初春的天氣還很冷,我們家里還供暖氣呢。路和工友們就蹲在工地旁邊的馬路邊上,每人端著一碗白菜湯,一個饅頭在吃。湯已經涼了,一點熱氣都沒有,上邊漂著一點點油星。他們在狼吞虎咽地吃著,我知道他們的活很累,他們需要營養,需要更多的食物來填轆轆饑腸。但是吃這么簡單的食物還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我說,你們就吃這個?
路說,是的,很好啊。
一個工友說,饅頭管夠,隨便吃。有時候菜里還有肉呢。
我很驚訝,你們每天都吃這些?
是的。不錯啊,天天都是細糧。路似乎很滿足的樣子。
我去他們的住處看了看。那是臨時搭建的工棚,通鋪,幾十人一鋪,每人一小塊地方。屋子里沒有取暖設備,陰森森的,潮濕、發霉。屋子里沒有什么家具,只有幾只簡陋的桌子,上邊擺著碗筷、牙具等簡單的用具。地上有一些勞動用的鍬、鎬等工具。
我知道他們很苦很累,但是他們的生活狀況還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的眼睛熱乎乎地,有液體要流出來。
我二話沒說,拽起路就往飯店走。
路急忙說,一會兒還要干活呢,離不開啊。
我走了。回到家里以后,我對愛人說了路的生活狀況,發了一頓感慨。愛人說,進城打工的有幾個能過上好日子的,生活都差不多,你感嘆也沒用,你一個人還能改變他們狀況啊?我知道我勢單力薄,人微言輕,不可能給他們多大的幫助。但是我可以給路一些幫助,所以,從那以后節假日我盡量抽時間去看路,給他送一些好吃的,也送一些我們不穿的舊衣服。
有一次雨天我去看路,正好趕上他們休息。我強行把路拽了出來,找了一個飯店。路喝了一些酒,臉有些紅。他望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一個城里人,還是作家,對我還是這么好,我都沒想到。臨來的時候你嫂子還說,不要打攪你們,城里人說道多,怕哪句話說不好了得罪人呢。
我說,哥,說啥呢?我們誰和誰呀?我們是兄弟啊!
路說,你看看咱屯子老劉家的小龍,在哈爾濱上班,他叔叔有病去找他。他沒搭理不說,連一頓飯都沒管,就把他叔叔給打發走了,連醫院都沒領他叔叔去。他叔叔回來后說了,屯子里的人都說,人一闊臉就變,進了城就不認識屯子里的人了,連親戚也不認。城里人是白眼狼!你可不是,咱們屯子來的人都說你好,這么大的作家沒架子,還認親。
我的臉有些紅,我很慚愧,我不能為他們辦更多的事。他們以為我很行,其實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能為路找一個清閑一些的活,不能讓他掙到多一些的錢。尤其是當路的工錢要不出來的時候我也一籌莫展。
我知道路自尊心很強。在家里時就是那樣。寧可身子遭罪也不讓臉紅。所以我就經常去他那里看看他,和他聊聊天,他也向我打聽一些城里的事,我給他一一解答,我只能做到這些了。
也真就奇怪了,當城里人對作家不屑一顧時,農村卻很是把作家當一回事。當堂兄和他所招來的百十號人拿不到工錢的時候,首先想到了我,并且理直氣壯地認為我完全可以替他們出一口惡氣。
事實證明他們錯了。我和路以及他們中的幾個人在市里跑了幾天之后,他們終于相信我是沒用的了,我除了可以幫助他們帶路以及能說明情況之外,幾乎和他們一樣無計可施。我的所有的朋友幾乎都是文化界的和世外閑人,沒有一個是政界有權有勢的。他們知道我只是一個并不好看的花瓶,既不中看也不中用,就和作家這個名稱一樣沒用。
事情是這樣的:房地產開發商買下這個地盤規劃完之后,就把這個樓區的建筑包給了一個建筑工程公司,這是一包;而這個工程公司因為活多干不過來,又把這個活包給了另外一個工程隊,這是二包;而這第二個工程隊不知什么原因,又把這個活包給了一個工頭,也就是我堂兄直接打交道的這個人,他是三包。經過層層扒皮之后,估計這里邊的利潤也不是很多了,所以在這個工頭拿到工程款之后就跑了。坑的就是我堂兄這樣的一些建筑工人了。經過這些天的了解我才知道,房地產開發商沒有自己親手組織建筑隊的,他們包給別人,別人再往出承包,這樣包來包去,讓下邊的工人稀里糊涂摸不著頭腦,所以最后你要不出工錢的時候都不知道應該找誰。每一項工程幾乎都是這樣層層承包的,都是這樣稀里糊涂的。
堂兄開始找我的時候我以為沒問題,肯定能要來。所以我就給王凱打電話,他也說沒問題。結果還真就有了問題:王凱找的是一包工程隊的經理,經理說錢確實從開發商那里算出來了,但是他已經和二包的工程隊算完了賬,工程款已經給了二包工程隊的經理。然后他領著我們找到了二包工程隊的經理,這個經理說他已經把錢算給了那個隊長,應該去找那個隊長。事情至此你應該明白了吧?那個王八蛋的隊長跑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手機關機,家里沒人。據說他已經離婚好幾年了,和哪個女人過誰也弄不清楚,因為他身邊的女人就和他穿的西服一樣幾天一換。他卷走的工程款大約有幾十萬元,都是農民工辛辛苦苦的工錢。
王凱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想到事情整得這么麻煩,看看我還能做什么?
我說我先辦吧,實在不行我再找你。
能找到的人都把自己的干系洗得一干二凈,有理有據,你根本就找不到一點破綻。一包二包三包都有合同,都有法律依據。好在這幾年拖欠農民工錢的事已經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國務院總理還親自做過批示,所以現在有關部門都十分重視。勞動局還成立了一個行政執法部門——勞動執法監察大隊。我經常在媒體上看到過這方面的報道。沒辦法,我只有和堂兄一起去找勞動局的執法大隊。
大隊長四十多歲,姓張,是一個很胖的人,大背頭,油亮,像是剛剛從油鍋里撈出來的。臃腫的軀體把椅子塞得滿滿的,我一直想他站起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能把椅子帶起來。又是一個胖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這幾年人們都在發胖,尤其是手中有點權力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公款吃喝給害的。說明情況后,張大隊長倒是很熱情,也很氣憤。
他忽地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幾乎把椅子帶倒。他媽的,又是一個黑心包工頭,不給工錢,反了他。你們有那個包工頭的電話嗎?
沒有。手機關機了。
知道他家的地址嗎?
不知道。據說已經離婚了。他一個人不知道住在哪里。
張大隊長很生氣也很泄氣地又坐回椅子里說,那你讓我們怎么找啊?
我誠懇地說,您是執法的,肯定比我們有辦法。
我有什么辦法?你說我有什么辦法?找不到人我也沒辦法,我又不能拿出錢來給你。
似乎是我欠張大隊長的錢似的,他朝我使上勁了。
我有些低聲下氣地說,大隊長你幫著想想辦法吧,干了一年了,不能白干哪?
你是給我干的啊?你們為什么不簽勞動合同?為什么不去勞務市場找活干?
他媽的!我在心里來了一句國罵。去勞務市場能找到活嗎?再說現在說那些有什么用呢?
張大隊長拿起一張報紙,對我們說,去找包工頭的電話或者住址,找到了再來找我。然后就低頭開始看報紙了。
廢話!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還用找你嗎?
我和路以及他的同伴二柱子出了勞動局。天空飄著雪花,路和二柱子單薄的身體,在刺骨的寒風中瑟瑟發抖。我不知道還應該找誰,只好把他們領回家,先吃飽飯再說。
我知道路和他的同伴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在指望著我能給他們討回一個公道,最重要的是討回他們一年的血汗錢。無論如何我都應該給他們一個說法,此時我是他們的依靠,我能體會到他們此時此刻的心情。路很內疚的樣子堅定了我幫助他要回工錢的決心。
王凱就像是我的救星一樣,他總是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給王凱打通了電話,把在勞動局的經歷向他說了一遍。我問他還有什么辦法?
只有見報了。用媒體呼吁一下吧。王凱很仗義地說。
謝謝了,我就知道你有辦法。我有些言不由衷。
這也是我們的職責,他說。關于這方面的事現在政府也抓得很緊,見報后估計能有人管。比你們到處亂跑要強一些。
我寄希望有王凱的這次報道。所以,我和路以及二柱子一起來到報社,王凱又詢問了一些有關的情況,果然是快手王凱,不一會兒,一篇拖欠農民工工錢的稿件就出來了,寫得聲淚俱下,有理有據。
你們回去等消息吧,明天就能見報。
王凱是要聞部主任,估計沒問題。我回家了,路和二柱子回工地,怕明天見報后政府來人找不到他們。
折騰了一天我饑腸轆轆,早早地吃完了晚飯。正在看晚間新聞的時候,王凱來電話了。
我靠!對不起,掉鏈子了。王凱很沮喪地說。
原來,這家房地產商和報社是關系單位,每年給報社幾十萬元的廣告費,報社怕得罪了開發商每年損失幾十萬的廣告費,總編在審稿時就給撤下來了。
我知道報社也有難處,自負盈虧,現在媒體競爭的也很激烈.能拉住一個大客戶也不容易,也不能因為咱這點小事影響人家的收入啊。但是,新聞是人民的喉舌怎么理解啊?靠!我也糊涂了。還能找誰呢,明天我怎么向路以及他的那些同伴交待呢?路以及他的那些同伴們焦急的目光和期盼的眼神出現在我的眼前。
走投無路,一宿無眠。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烙餅一樣折騰。
妻子罵我,又不是你的錢要不出來,我們盡力了就行了唄。
我說那可不行,一定要幫助他們要回來。
妻子不耐煩地說,要回來還能給你多少啊?
我知道妻子一直對我和堂兄的密切來往不高興,她也瞧不起農民。在家里我有一些在農村養成的生活習慣,妻子就罵我是農民。
農民有什么不好?往前追溯三輩,大家都是農民。現在城市里有一種時髦的罵人詞匯:農民。似乎誰和農民沾上了邊,誰就很低級,誰就很無聊。其實我們準能離開農民呢?對這一點我非常的氣憤,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像農民一樣高貴的活著》。農民的單純、善良、樸素永遠是城市人的榜樣。在農村如果你走路渴了或者是餓了,到誰家里都能吃頓飽飯。可是一位農民工在城里哪怕是給你家門前修路,如果渴了到你家里找一口水喝恐怕都沒有人給。這就是農民和城里人的區別。
第二天沒吃飯我就早早來到了工地。路和工友們已經起床了,簡易工棚在寒風中飄搖,四處漏風的墻壁已經阻擋不住無孔不入的寒風和雪花。路和工友們吃著干硬的涼饅頭,因為工期已經結束,工地已經不再給他們準備吃的了,就連這簡易的工棚如果不是王凱出面找那位經理,人家也不讓住了。
我一到人們就把我圍上了,他們以為這么早我就到了肯定是帶來了好消息。等我把事情的原委和路說了之后,我看到路的眼圈就紅了,人們低著頭四散著坐下了。
路抬起頭可憐巴巴的對我說,還有什么辦法嗎?大家都等著工錢回家過年呢。這些人都是我找來的,工錢要不回來我怎么跟大家交待,我也沒臉見人啊!
我知道路的脾氣,如果這錢要不回來,路是沒臉見人的。前幾天我看報紙,也是農民要不出工錢,農民采取極端措施爬上了樓房,后來在民警的干預下要出了工錢。沒辦法,我和路商量是不是也采取這種辦法?但是這是要擔風險的,萬一真的掉下來怎么辦?另外這算不算是擾亂社會治安呢?
我把路叫到了一邊,說出了我的想法。路想了一會兒說,也只有這樣了,我就說是我自己要上的,別把你攪到里邊去,你是作家,讓人家知道了不好。
路就是這樣一個人,什么時候都替別人著想。我覺得我是一個沒用的人,這一點小事我都辦不明白,而路還在為我著想,我的眼睛熱辣辣的。
我緊緊地抱住了路,弟弟沒能耐,哥哥你就擔待吧!說完眼淚就流了出來。
路說,我知道你盡力了,這一年也沒少麻煩你。大家都說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都羨慕我有一個好弟弟。
然后我們又商量了細節,什么時間叫工友們給我打電話,我什么時間報警。因為是冬天,我怕時間長了路在上邊凍壞了。我把我的毛衣脫了下來給路穿在里邊了。
路說,我爬煙囪吧,煙囪高,顯眼。
我說那可不行,煙囪太危險了。
路說,沒事,只要能要出錢來,冒點險也值。再說那煙囪是我砌的,我爬上爬下無數次了,放心吧。
然后我把路送回屋里緊緊的擁抱了路一下就離開了。
風似乎越來越大,我站在地上也感到了一陣陣的寒冷。任憑下邊怎么叫喊路在上邊一動不動。
警察為了防止路真的跳下來,煙囪的下邊四處鋪上了墊子。
這時有一個民警要上去把路拉下來,他剛剛爬上幾級梯子,路就大喊:下去!不然我就跳下去了!說著路真的站了起來,舉起了雙手。那位民警急忙下來了。看來路演得還真的很像。
消防車也來了。把長長的云梯伸向煙囪上邊。路在上邊大喊,停下,再不停下我就跳下去了!路又重演了前邊演過的一幕。消防車只好也停了下來。
這時,煙囪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大約已經圍了幾百人。呼嘯著又來了幾輛警車,看來有大官來了。
這個人我認識。經常能在電視中看到,是警察局長,原來叫張良成,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改名叫張震了。我在市委辦工作的時候他是政法委的秘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坐上了局長的寶座。像他這樣的當官了身材還沒發福,真的很不容易了。他穿著一身制服,顯得精神和干練。這么多年一直沒有來往,不知道人家還認不認識我。所以我也沒往前邊湊。
局長簡單的問了大塊頭警察一些情況,然后拿起話筒,對上邊的路說,你聽著,我是市警察局的局長,你有什么事下來說好不好?局長因為聲音大的緣故,聲音從話筒出來就有些聲嘶力竭的感覺。
路說,我的要求很簡單,把工錢給我們,我就下去。拿不到工錢我沒臉回家,我也沒臉活了!在風中路的聲音有些飄搖,也有些模糊,但是還能聽得清楚。
下邊靜止了一刻。這時大塊頭找到我把我領到局長面前,說這是上邊那個人的堂弟。
局長和我握了握手,你呀,不是大作家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對局長簡單的說了之后,著重強調,拿不到錢他是不會下來的,我知道他的脾氣。
局長罵了一句,又是王八蛋的包工頭!
然后局長對大塊頭警察說,去把房地產開發商找來。就是在地縫里也要把他挖出來!
局長對我說,現在有規定,像這種情況,應該由開發商負責。你怎么不找開發商呢?
我說找過啊,人家說工錢已經結過了,人又不是他雇傭的,現在一切他都不負責了。
張局長對身邊的一位民警說。把人群驅散,看熱鬧的人多,上邊的人壓力大,容易引出意外。
然后又對我說,沒事,上邊人只是為了要工錢不會出事的。我們又說了一些包工頭為富不仁的話,發了一些牢騷。看來張局長還是很有人情味的,盡管我的堂兄給他添了許多的麻煩,他絲毫也沒有表現出厭惡或者不耐煩來,反而還安慰我不要擔心。
盡管警察極力想趕走看熱鬧的人,但是下邊看熱鬧的人還是越來越多。人們紛紛地議論現在的包工頭沒良心,譴責人心不古;也有的說農民工不懂法律,不會用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權利;還有的人說農民進城帶來了許多不穩定因素,等等。還有幾個半大孩子朝著上邊叫喊,跳啊,跳啊!
煙囪坐落在樓區的中間,四處的樓房都已經竣工,正在進行內部裝修。樓區間的草地、馬路都已經完繕。這時已經近中午了,太陽升上了正中。陽光照在新落成的樓房上,一片金光,顯得華貴而婉約。煙囪的影子越來越短。因為太高,看不到此時堂兄的表情,也無法了解堂兄的想法。但是我知道路一定很冷,我特別的期盼事情早點解決。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大塊頭警察和幾個人領著一位文質彬彬帶著眼鏡的人來了。
張局長上去和那個人握了握手,看來他們認識。
局長和開發商寒暄了幾句,然后問到,伊經理,能找到那位工頭嗎?
文質彬彬的伊經理很無辜地說,沒辦法找到,這些工人已經找過我好多次了,我也沒辦法啊!
張局長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說,這件事市長已經知道了,責成我來處理。如果不能盡快處理完畢,影響太大了對你也沒有好處。
伊經理點著頭說,那是那是。
張局長接著說,按現在建筑法規定,你不應該把工程包給個人。
伊經理想解釋,張局長打斷他說,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這是分包,但是你這里是根子,你先拿出錢來把工人的工錢付了,然后我們再說責任的問題。
伊經理哭喪著臉說,我這些樓房都沒有賣出去呢,我上哪去整錢啊?
張局長說,你別和我哭窮,我知道你這樓房已經賣出去七八成了。再說即使你沒錢你也要給張羅,這是你的責任!如果你不聽我的我就只好匯報給市長了,讓市長來找你!
伊經理聽局長這么一說.急忙點頭,我想辦法吧!
張局長說,要快點,人還在上邊呢,出了人命你可負不起責任啊!
為了安全,張局長叫二位民警開著警車和伊經理一起去了。
我有些擔心路在上邊的安全,最主要的是怕他在上邊凍著。見事情已經有些眉目了,我征求性地對張局長說,我勸勸他叫他下來吧?
路的身影在高高的煙囪上顯得十分的渺小和孤單。我有些辛酸,路來投靠我,我卻沒有給他一個穩定的生活,反而讓他吃了這么多的苦。此時我真的希望路能下來,讓我懸著的心也有個著落。
哥哥,下來吧!大家都在為你著急,已經去給你取工錢去了。正是頂著風,聲音從口里出來后又被風給頂回去了。我的聲音中帶點哭腔。我的心里總有一些熱乎乎的東西堵著。
一位民警也拿著話筒朝上邊喊,叫路下來。
不,錢不到手我是不會下去的!路的聲音也有些虛弱,不知是被風刮的還是凍得沒有力氣了。
這時張局長說,別費力氣了,我知道這些農民固執得很,見不到錢他是不會下來的。
人們還在議論紛紛,時間已是正午。艷陽高照,溫度在升高,氣溫已經不像早晨那么冷了。我知道事已至此,問題基本上解決了。可是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卻在緊緊地揪著,冷得有些打哆嗦。
我問張局長,路下來還能對他處分嗎?
張局長說,處分什么呀?一個進城打工的農民,為了討回自己的血汗錢,雖然有些激烈過火,但是還能對他怎么的?教育教育得了。
我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看來張局長還很體恤民情,是一位好局長。
一輛警車呼嘯而至。伊經理拿著一個大包從車上下來了。
張局長說咱們來一個現場辦公。然后對路說你下來吧,把你們的欠條拿出來,怎們現在就兌現工錢。
路說,欠條都在王二柱那里,你們找他就行。
這時王二柱已經拿著一大把欠條和工資條,和一大群農民工一起來到了現場。
伊經理叫來了會計人員,現場兌現工資。人們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在看熱鬧。
我和張局長以及警察動員路下來,可是路就是不下來。說等工資發完了再說。
幾十萬元的工資,因為有欠條在,不一會兒就發完了。我想路也應該下來了。
可是路卻不下來,他對我說,你上來一下,我和你說點事再下去。
我和張局長都以為他怕下來公安局抓他。
張局長對我說,你能上去嗎?好好安慰他下來吧。快過年了,錢也發了,辦置點年貨回家過年吧。
我在農村時上墻爬樹的淘氣事沒少做,當然不怕了,再說煙囪上還有梯子。
我慢慢地從梯子上往上爬,越往上風越大。我感到了寒冷帶來的恐懼和不安。當我快到上邊的時候,路把我拉了上去。
冷了吧?錢都已經發完了!我們下去吧?
路說,你坐下,我和你說點事。
我看到下邊的樓房像火柴盒一樣擺滿了沙盤,五顏六色的房頂像一塊塊積木,整齊地擺放著。我知道這些樓房都是路和他的伙伴們用自己的汗水一磚一瓦建起來的。地上的人像一只只螞蟻在蠕動著。警察在收煙囪四周的墊子,消防車也開走了。人們以為事情到此結束了。只有那些沒事干喜歡看熱鬧的人依舊沒有散去。
上邊的風很大,嗖嗖的刮著,衣服像是一層鐵皮,被風一吹就透了。我不知道路在上邊呆了這么長的時間是怎么過來的。路拉著我的手和他坐在了一起。他想點上一顆煙,手卻哆嗦著,怎么也點不著。我接過路手中的打火機,為他點著了。
一年了,咱們哥倆還沒有好好地坐在一起嘮嘮嗑呢。路說。
下去吧,哥。錢也要出來了,咱們到飯店里喝幾杯,慶祝慶祝。
有什么好慶祝的?那是我們早就應該得到的。路抽著煙毫無表情,似乎剛要出來的錢與他無關。
下去再說吧。我拉起路就要往下去。
坐一會兒吧。路噴出一個煙圈,沒有動。
這時我聽到下邊張局長的喊話,讓我們快點下去。
下去吧,警察局長是我的熟人,我問他了,他說沒事,不會辦你的罪。
弟,有你我知道沒事。平時也沒時間想事,光為生計忙活了。今天我在這上邊想了很多事。好久沒有像這樣靜靜的想事了。進了城就和磨上的驢一樣,一圈一圈的沒完沒了地轉。除了吃飯連抽煙的工夫都沒有,就更別說想事了。路沒有接我的話茬,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預感到了好像是有什么事要發生。路是一個有頭腦的人,如果不是家里窮,路一定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學。如果出生在城市里,路也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可惜,路只能面對現實。
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么呢?路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
哥,你這問題太大也太重要,不是我能回答得了的,我們還是先下去吧,看人家都著急了。
進城這一年來我覺得自己都不是人了。你看看人家城里人看我們的目光,就跟看垃圾看臭狗屎一樣。路深深地低下了頭,我感覺到他眼中有淚花在閃。
你哥在家時也是受人尊敬的人啊!怎么一進城就什么也不是了呢?路迷蒙著眼光,看著遠處。
我想起了路在家時那自信的目光,而這一年來每次見到路時我都看到這種自信正在減少。目光中卻多了游移和閃爍。我以為是城市生活不適應,沒想到城市給他帶來這么多的傷害。
弟弟,你看這片樓區多漂亮啊。可是自從建完之后我就沒有進去過。我一直有一個想法:等樓建完之后我能進去看看,如果能住一宿有多好啊!那天我們在等工資,閑著沒事我就想進去看看,就看一眼也行啊。走到一個單元的門口,剛要往里走,一個穿著漂亮的女士喊來了保安,低聲說了幾句就走了。然后保安像是對待小偷一樣把我趕走了。我說這樓都是我們一塊磚一塊瓦建起來的,我看看還不可以嗎?那保安說,你還是走吧,人家要是把你當作小偷就麻煩了。冉說也給我添麻煩。
我知道那保安也不容易,也是農村人。我往外走時我真想哭哇!人家把我們當作什么了?有淚花點點在路的臉上淌下來。
路接著說,還有一次,天下雨,一個放學的小孩子摔倒了,我扔下手里的活,去把孩子扶起來了。這時孩子的媽媽過來了,不但沒有感謝我,還急忙從我手里把孩子奪了過去,就好像我有傳染病或者是要搶走人家的孩子似的。望著母子遠去的背影,我有好半天沒醒過神兒來。雨水和著委屈的淚水到現在我也沒流完,在心里,又澀又苦。就是這淚水把我泡得人都軟了。路吐出一個煙圈,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
哥哥,這里不是我們農村人呆的地方。城市欺生,也嫌貧愛富,結完賬來年別來了。到現在我都沒適應城市生活,總覺得生活在別處,像是一位過客。
農村人?這些高樓大廈,還有城市里的臟活累活不都是我們農村人干的嗎?可是我們蓋好了這些高樓大廈誰又在里邊住過呢?我們流血流汗,可是我們應得的工錢卻要不回來,還要通過這種手段來要?為什么,這是為什么啊?就因為我們是農民嗎?夏鋤的時候你嫂子高燒三天不退,那時工地的活也正緊,請假也不給,你嫂子還是帶著病把地鏟完的。我們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連休息都不行。那次我病了,感冒發燒渾身就和火炭一樣,可是第二天還得挺著上工,頭暈眼花,差一點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可是到頭來我們還是要不出工錢。這可是名副其實的血汗錢啊!這是我們拿命換來的啊!
是啊,就因為他們是農民嗎?我聽到了路的帶血的吶喊,有些聲嘶力竭。我感到這大煙囪有些顫抖,薄薄的陽光和冷風中夾雜著冰雹和雪花傾倒到我的心里。
你侄子來年高考,如果考不上拜托你給弄到你這里來補習,一定要讓他考上大學,一定不要讓他再像我一樣,當一個讓人瞧不起的農民。我也許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
哥,這事好說。我們下去吧!我們是兄弟,還說什么求不求的呢!
你說我回去,我還能像過去那樣嗎?我怎么一點勇氣都沒有了呢?路望著遠處,那里煙霧蒙蒙,看不清天空是什么顏色。
我知道,近年來許多農民來到城市里。他們多數是要到城市來碰碰運氣的,又沒有文化知識和特殊的專長,只有干些城里人不愿意干的苦活、臟活或者重活。或許他們中間有的人需要到城里來掙錢為老人或者孩子治病;或許有的人需要一筆錢娶媳婦……總之他們是來淘金的。在城市巨大的旋流中,在林立的大廈間隙里,在城里人的白眼中,他們艱難地喘息著。本來還有些積蓄的,把本錢扔在了與他無關的城市里,“支援”了城市建設,而原本就沒錢的,金沒淘著,倒把自己的自尊和純樸善良的美德扔在了城市的垃圾堆里,帶著失意和狡猾奸詐流浪到了別處。真正的在城市里能淘到金的確實微乎其微。我知道,他們中有些人如果在農村,就像路一樣是受人尊敬的好把式,或者是各有專長的能人。但是在城市,他們就像移栽不當的莊稼,蔫頭耷腦的勉強地生長著。生命受到了威脅,自尊被踐踏得七零八落。在忽略樸實善良的城市里,他們只能像后現代風景一樣,成為生活可有可無的點綴。
我看著路說,回去吧,在城里的這段時間,你的見識多了,視野也開闊了,一定會比原來還好。
我怎么就心虛呢?一想到還得回去,還得面朝黃土背朝天,我就心里沒縫了。
哥,生活就是這樣,總是有波折,過了一個坎,還有下一個。我們就是在不斷地過坎爬坡。我們都是一樣的,只是表現不同罷了。
弟,你說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怎么城里人和農村人就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地獄呢?路似乎有許多問題在心里憋著,一個一個地往外冒。
哥,我們都在地獄里掙扎,生活的本質就是掙扎。等我們上了天堂不用掙扎的時候,我們就相遇了,就平等了。
下邊的人可能不知道我們在上邊干什么,一定很著急,因為我聽到了下邊不斷的呼喊。但是如果他們知道我們在探討這么重大的主題,就不會這么著急了。
路說,弟弟,這一年沒少給你添麻煩。有你這么一個弟弟我已經很滿足了。路說著還站起來很城市的擁抱了我一下。你先下去吧,我再呆一會兒。
哥哥,我們先下去吧,大家都在為我們著急呢。等有時間了我再陪你上來聊天,如果你愿意。可是現在我們真的得下去了。我又聽到了張局長的喊聲。
我向下邊一看,看熱鬧的還是人山人海的,警察有的已經坐在了車里,有的已經撤了。張局長也進了車里。
我拉起路的手,就要往下走。
路說等等,我把衣服整理一下。你先下吧,我隨后就下。
上邊冷得厲害,渾身上下就像沒有穿衣服一樣。我只好先下去了。我剛剛爬下幾級梯子,就聽到下邊一片喊聲。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抬頭往上邊一看,上邊空空的,路沒有了。我再往下一看,人們都往煙囪的下邊的一個地方圍去。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下去后撥開人群,我看到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耳朵和嘴里都有血流出來,已經死了。
我抱著路號啕大哭。
張局長來到我面前,問我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是城市殺死了路。
我緊緊地抱著路的尸體,一聲聲的呼喚。可是路一言不發,雙眼睜得大大的。我知道路死不瞑目的原因,我輕輕地用手把他的雙眼和上了。
有一陣寒風刮過,地上有塵土和垃圾碎屑隨風起舞。我仿佛看到路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農村,走向靈魂的家園。
路就這樣死了。死在了他向往和寄托無限美好希望的城市里。
(責任編輯/李亞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