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了一身西服,打著一條鮮艷的領帶,向1路公交車的候車站牌走去。男人平時很少穿西服,只穿一些便裝,這些衣服都是他妻子從城隍廟的甩賣中淘出來的。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讓你穿這些,委屈你了。他笑笑,摸摸妻子的頭,沒關系,男人嘛,應當以家業孩子為重。妻子還是感到歉疚,你好歹是個公務員呢,太寒磣了讓人看不起,我還是為你買一套牌子西服吧。
西服讓男人很受拘束。他低著頭,腳步邁得快而散亂,目光顯得猶疑不定。他不敢四處張望,害怕碰到一張熟悉的臉孔。假如有人問他怎么穿得這樣正經,要到哪里去的話,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男人站到站牌的背面,臉幾乎就要貼到站牌上,不過他并不是為了看牌子上的標示。牌子上標有1路車的線路圖。起點是火車站,終點是南七,現在的位置是小東門。男人對這條線路不很熟悉,但這沒關系,只要記住終點站是南七就行了。或者說,只要上了車,把自己交給車子,任由它帶到一個最終的地方就行了。
站牌的背面又過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是手拉著手從前面繞到背面來的。樣子看上去像兩個大學生,也可能是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男的個子很高很帥氣,頭發弄得很松散,左邊右邊和中間分別有幾綹染成了三種不同的顏色。他斜挎了一個背包,從背包的形狀來看,好像里面并沒有裝什么東西。女的小巧玲瓏,面目姣好,兩片嘴唇紅艷欲滴,在白凈的臉盤子上任性而又乖巧地前突著。她也斜挎了一個小坤包,不過包的外體硬實。里面是不是空的不得而知,也許只是裝了一支口紅一塊粉餅而已。
三色毛將背對著男人,手搭在了女的脖子上。女的頭向上昂起,迎接三色毛俯下來的嘴唇。他們的頭部不斷地變換著姿勢和角度。他們還想把身子靠在一起,但兩只包在他們中間形成了障礙,于是他們幾乎同時把包移到了身子后面。
男人覺得腰部一陣輕微的酥麻,像一只小手淘氣地撓著。打開手機,他輕輕自語了一句,紫色玫瑰,臉上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再側眼看那對男女,他們的身子已經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1路車終于來了。男人從站牌的后面繞著往前走。那對男女也迅速地分開,很快擠上了車。男人上車的時候,車上已經沒有了座位,他只好站著。那對男女就坐在他前面的位置上,他們一坐下來,頭又湊到了一起。上來的人真多,過道里都塞滿了人。車子啟動了,男人晃動了一下,趕緊伸手抓住一個吊環。那個三色毛沒有再去吻那兩片鮮艷欲滴的嘴唇,而是把嘴貼在女的耳根子上,蹭一下,輕輕地說上兩句。女的被逗笑了,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腿。三色毛夸張地叫了起來,也去掐女的胳膊。女的尖叫著向他討饒。
男人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因為是站著的,只能看到樓房的底層,甚至只能看到行人的下半截。有些商場的門前搭了臺子在做促銷活動,嘈雜的聲音從窗子里鉆進來,振蕩了幾下,又飄了出去。
這時男人又聽到了那女的尖叫聲,這次的尖叫突然而凌厲,接著他又聽到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他看到三色毛臉上留下了五根細細的紅印。三色毛立即捉住了女的手,把她的手向后擰著。女的疼得哎呀一聲叫了起來,白白的臉漲得通紅,兩片鮮艷欲滴的嘴唇像蝴蝶的翅膀迅速地扇動,你個大騙子,給我滾遠點。
男人不好意思再看,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西服被弄得有些皺,他用手整了整。
過了一會兒,那對男女又動起手來。三色毛還了女的一個巴掌,女的立即操起小坤包去砸他的臉,三色毛擋著,把她的小坤包奪下來,扔到腳下。
他們的爭吵就這樣時斷時續,聲音時高時低,不時伴有手腳。
到了一個站點,一撥人呼呼啦啦地下去,又一撥人呼呼啦啦地上來。男人得到了一個座位,他坐下去,依然看著窗外。這回他可以看到樓房的房頂了,甚至還能看到藍色的天空。那對男女也安靜了下來,雖然還是肩膀挨著肩膀,但看上去也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人。
車子里的喇叭說,終點站到了,請各位有序下車。男人有些緊張,無意識地把手搭在了腰間的手機上。雖是終點站,但人們還是拼了命地擠著下車。男人看到了一個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遠處,她上身穿的是一件淡紫色的秋裝,下面是一件水晶紫的齊膝裙,手上還拿著一束玫瑰花。
車上的人差不多要下光了,那對男女才站起身來。三色毛把地上的小坤包撿起來,塞到女的手上。女的把它接過來又扔到地上去,還在上面踏了一腳。三色毛也跟著在上面踏了一腳。小坤包立即癟得像一張薄餅,看來里面真是空的,連一支口紅一塊粉餅也沒有。
男人還是坐著。
司機問,終點站到了,干嘛不下車?
男人笑笑說,我還坐著它回去。說完他把手機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