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

周五，寶珍跟往常一樣，走進辦事處。

按照常規，寶珍今天應該刻意打扮一番，張揚一番。一個普通的小職員，熬了十幾年，終于熬出了個主任，也是一件大事。可寶珍沒有那樣。寶珍知道，自己很丑。丑女人是不可張揚的。三十八歲，對于女人來說意味什么，她很清楚。也就這樣啦，也只能這樣啦，就跟她的前任白婕一樣，挨到退休吧。

前任主任白婕，在辦事處里也算是個人物。辦事處里的人都管她叫白姐。但寶珍例外。白婕比寶珍大二十歲，寶珍就管她叫白姨。這不僅僅是因為年齡差距，更主要的是，寶珍那時剛到辦事處上班，她們間還存在明顯的等級差。官僚主義作風，在白婕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在班上，寶珍就像白婕的貼身丫鬟，動輒遭訓斥，遭指責。寶珍有淚水強往肚子里咽，還得裝出一副恭敬的樣子，親切地叫她白姨。背地里，寶珍就管她叫老蟲。寶珍是文化人，不會罵人的。

上到二樓，冬梅和小雪站在樓梯口處迎接，她倆笑容可掬，提示道：主任，您請。

是啊，再也不必上五樓了，二樓樓梯口對過，就是主任室，從今天起，那兒就是自己的辦公室啦。寶珍板著面孔，立即進入主任的角色。

主任辦公室。寶珍對這里的環境熟呀。白婕在位的時候，寶珍一天都不止來五趟。早晨打掃衛生、送開水、送報紙自不必說，遭人煩的是，白婕為一丁點小事，把你調來調去的。一天到晚，樓上樓下，腿都跑細了，跑軟了。

寶珍坐在主任的座位上，將手袋放在辦公桌上，隱隱感到頭有點痛。

昨天晚上，喝的有點多，是不是也有點失態呀?她記得不太清楚。她只記得自己很激動，哭了，哭得很傷感。昨晚她們搞個聯歡，歡送白婕光榮退居二線，歡迎寶珍榮升主任。新上任的辦事處書記德海，是寶珍的同學。酒過三巡，白婕的官場套話也講完了，德海說，歡迎新主任講話!德海的眸子里，分明有一種暗示。寶珍站起來，寶珍說，首先感謝白姨對我的栽培，這些年來……說到這，寶珍就控制不住自己，放聲痛哭起來了。

十八年，寶珍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受的。好像是白婕的女兒阮航上班的時候，情況有點好轉，白婕對她不再拉臉子，時不時還陪點廉價的笑容。寶珍明白白婕的意圖。她是讓阮航跟她學電腦。阮航是個不錯的孩子，比她媽的品行好多啦。很快，寶珍跟她成了真正的朋友。阮航曾對寶珍說過，寶珍姐，我算是服了你，這么多年，在我媽手下當差，你是怎么熬過來的。就為這，寶珍認認真真地教她學電腦。很快，阮航入黨了，阮航下社區去當書記了。阮航二十八歲就擁有了這一切。寶珍三十八歲啦，還是個沒人敢問津的老處女呀，要不是辦事處換了個新書記，要不是新書記名字叫德海……

寶珍理了理額頭，發誓不再去想過去的事。她環視一下辦公室，有些東西讓她感到很不舒服。于是，她就喊，冬梅，冬梅!冬梅很快就進來了。冬梅說，主任，您有什么吩咐?把這臺破電腦扔出去，把樓上那臺聯想給我搬過來!寶珍命令道。哎。冬梅迅速找人搬電腦。

寶珍一眼看到靠西墻的那張木床。那張床，令寶珍感到惡心。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啦。夏季周末的一個下午，辦事處里沒人，寶珍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透過主任室門上方的那塊玻璃，看到了驚心動魄的一幕……她懷疑自己的眼睛，重新走回去，再一次尋找那惟一的視角，天吶，她的呼吸幾乎終止了……

小雪，她惱怒喊叫，小雪!把這張破床拖出去，不像話!辦公室是睡覺的地方嗎?!

好啦，好啦，一切都收拾好了，一切都那么順眼。寶珍算計著，白婕這時候也該來了。

白婕來了。寶珍坐在主任的位子上沒動彈。

白婕說，其實，交接只是一個過場，我是專門過來看望寶珍主任的，哎呀，這么快，電腦也換了?

寶珍說，老的東西早就該淘汰啦!

白婕說，聽說新來的書記是寶珍主任的同學?

寶珍說，是啊，沒錯。

白婕環視了一下屋子，發現少了那張床。白婕說，床也撤啦?

寶珍說，辦公室不是睡覺的地方。

白婕意味深長地笑笑，寶珍主任呀，說不定哪天，你會用上的。

寶珍冷笑道，是嗎?我自信自身的素質還不錯。不至于依賴一張破床!

白婕說，寶珍主任，我沒看錯你，始終都沒看錯!那么，不打擾你辦公啦，告辭了。

寶珍坐在座位上說，那就不送啦。

對啦……剛出門口，白婕轉過身來說，下個星期天，阮航結婚，到時候捧場啊。

寶珍說，放心吧，阮航是我的朋友，我一定去的!

白婕走了，寶珍才長長出了口氣。

幾次，有人敲門，說是找自主任有事。寶珍說。白主任開會去了，有事周一再來!

都打發停當了，寶珍這才打開電腦，走進網絡世界，去會她那位縹緲的白馬王子了。

親愛的，天亮了!

寶珍將這一信息發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