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文章被稱為“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毛澤東是靠理論指導(dǎo)實踐而使革命取得成功的,自然也對文章非常重視,他對干部的要求是必須能看能寫。“文章之始,多緣實用。”故從有人類活動就有了“結(jié)繩記事”的“寫作”了。但雜文講究的是雜味,酸甜苦辣,樣樣都有,從文筆上要求知識豐富,行文流暢,立意巧妙,語言幽默,謔而不虐,俏皮機敏,達意入木三分。
有喜必笑,有哀必鳴。文章也是喜怒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通過平實的論說和敘述,把自己的觀點抒發(fā)出來,抓住生活中稍縱即逝的現(xiàn)象。去闡述道理。但我的少年時代雖然有許多需要哀鳴的事,但很少寫東西,因為父親很推崇孔夫子的述而不作。再說文革期間人人自危,說話猶恐禍起無端,更不用說寫了,他教導(dǎo)我寫文章以不傷君,不害民為原則。但這般中庸的文字我確實寫不出來。
自己的世界觀基本形成以后,面對復(fù)雜變革的社會狀況和越來越淡薄的人情,我總想寫點什么,有時猶如有物在喉,不吐不快,不寫就無法安寢。且受魯迅雜文影響,得益魏明倫鬼話教唆,終于提筆寫些尖酸刻薄的文字。
寫雜文下筆要精,不僅要出語如鑄,言純?nèi)缃穑乙嵨队崎L,探及精髓;要像閃電迅雷,雖然只是瞬間的視覺和聽覺,但卻氣吞河岳,驚魂懾魄。正像謝榛說的,人不敢道,我則道之。人不肯為,我則為之。厲鬼不能奪其正,利劍不能折其剛。而不傷君不害民,并不是愛君愛民,而文章寫到有人厭惡則必定切中了“弊”,總比說些不疼不癢、毫無動靜的話要強得多。天下自古以來,不稱心的人很多,因此他們要鬧革命,要打倒那些貪官污吏和腐敗分子。那些為數(shù)不多的稱心者,正日理萬機地制造更加稱心的世界,為了不使他們永遠稱心下去,就應(yīng)該在他們的腐朽生活中施放一些“可惡”的東西,讓他們也有不稱心的時候,讓他們也知道糜爛的生活本來就有人厭惡,于是我便開始寫作雜文。
韓愈曾說:“耳目之于身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后身得安焉。”這就是明哲保身之論。但我總以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彈丸在下,豈能保身也哉?我清楚地懂得,寫歌功頌德的文章就如同明媚的春天和絢麗的春花,一路溫馨芬芳,人人喜愛;寫吹拍美化的文章,就像清塘夏荷,可以遠觀,可以褻玩,身邊只會有清香和艷麗,而不會有過敏性的不適;寫詩歌小說就像金秋碩果,香脆宜人,讓你從中得到實惠和快樂。惟獨寫雜文,如冬日揚雪,雖然將世界打扮得銀裝素裹,能使丑惡的東西隱去,能使世界潔靜,但也有凍傷別人和凍傷自己的危險。寫雜文又如油煎辣椒,既嗆得別人呼吸不順暢,也會把自己折磨得兩眼淚水,一腔辛酸。但辣椒雖辣,卻有許多人愛吃,所以他才不會被當成毒草鏟除。因此說送春花者得到了微笑,送夏荷者得到了青睞,送秋果者得到了酬金,惟獨送冰雪者,被人懷疑,自討沒趣。但我愛用冷峻的眼光去觀察世界,所以喜愛冰雪和冬日,盡管別人厭惡不快,我卻死不改悔。
一個文友讀了我的雜文說:“只覺文章切中時弊,使我感到痛快,但我擔心是否將來又砸‘三家村’,望弟思之”。對于朋友的忠告,我曾經(jīng)深思過,更不想在腐敗分子的傷口上撒鹽,讓他們?nèi)珞H子暴怒,有踢傷我的危險;更不想在老百姓的憤怒之火上添柴,讓火兒越燒越旺。很想寬恕那些像陳希同、周華孚般的腐敗分子,很想讓老百姓的無奈自行消化。但這是懦夫的行徑,是沒有勇氣者的“美德”,所以我不敢茍同。
曹雪芹和蒲松齡盡管不是寫雜文的,但他們寫的小說并不是為統(tǒng)治階級歌功頌德的,因此他們都是窮困潦倒的文人,其作品雖然被時人推崇,卻被統(tǒng)治者列為禁書。他們或平生在家鄉(xiāng)當私塾老師,或家業(yè)被抄,趁于艱困,因衣食無著,貧困有加而英年早逝。他們的遭遇與柳永有著驚人的相似,但柳永還算步入仕途過,而曹雪芹和蒲松齡卻連一官半職也沒撈著。大概成功是逆境逼出來的吧,要不然他們怎么會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佼佼者,名垂千古。
魯迅先生說雜文是“論時事不留情面,砭痼弊常取類型”,他的作品筆鋒犀利,言詞辛辣,既有冷嘲,又有熱諷,似把解剖刀直刺人的靈魂深處,展示出丑惡的東西。我與魯迅先生無法比擬,想大膽地解剖別人,但手中沒有刀只有筆,想無情地解剖自己,可自己沒有什么可以解剖的地方。有時想讓那些腐敗分子、民族敗類們不舒服幾天,然而既沒有如刀之筆,又沒有鐵甲護身,正如羔羊一個,生死只看大灰狼是饑是飽,倘或是飽便生,一旦是饑便死。
寫雜文,等于自己種植所謂的苦果,既苦別人,也苦自己。不能如散文那樣可以寫一些含糊其辭的話,而雜文大多都是切弊之語,一旦出口,驚人驚己,但又不能毅然決然地將自己的文字毀滅,進而還想將其結(jié)集出版,以求追念苦難的過去,記下酸澀的現(xiàn)在,等待將來讓別人去毀滅它,或者連同我自己一塊毀滅。也許我的文字的完畢就是我的末日,但是我的寫作宗旨是:寫自己認為有價值的文章。不寫不疼不癢的文字……
如果說文集需要序言的話,那么這篇文字就作為《天下大道》的序言吧!如果說因為寫文章會招來橫禍,那么我愿為文學(xué)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