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營文 任文柏 徐 榕 王露時 鄭德庫
編者的話:《第三十九個》一書從營口公安機關刑偵民警劉成剛抓逃的這一個點切入,極具感性地展現公安刑偵工作特別是抓逃工作的過程,為讀者打開一扇了解、認識公安機關的窗口,以便讀者更近距離、直觀地感受公安機關廣大民警日常工作的真實場景,進一步了解人民警察的奉獻精神。本刊給予連載以饗讀者。
第一個:實事求是的目標選擇·成功后的苦澀與沉重
記得剛穿上警服的那一天,我抱著有警銜和警號的服裝跑到宿舍沖著鏡子照個沒完。我還新理了發型,到劉平照相館照了一張標準照。當然要給媽媽郵一張,但是主要的還是給女朋友留一張。這是對我人生中劃時代的一瞬,從此我就是一名光榮、神圣的人民警察了。從今天起,我就能像爸爸、哥哥他們一樣,和壞人做斗爭。我想像著自己身穿嶄新的警服押著壞人的形像,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這時聽到有人喊:成剛,該下街了。
現實和理想總是有距離的。做包街民警工作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風光,都是一些婆婆媽媽的小事,看著從身邊走過的人我就想,他們哪個是壞人呢?壞人抓不著還總遇惹氣的事。這不,兩家鄰居因為一道院墻的高矮打得不可開交。我去做東院的工作,對那家的老爺子說,大爺,他的院墻都建完了,你就將就一下吧。老大爺一下子火了,小伙子,你這叫什么話,敢情你不在這住了。你怎么替他們說話,你和他們是什么關系。我去做西院那家的男主人的工作,老爺子說你擋光,你就建矮點吧。男主人說,怎么歲數大了就倚老賣老呀!城建都不管,他來管,沒門。你是哪伙的,怎么替他說話。得,真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頭都不是人。這時同學給我來電話,問我現在怎么樣。他說他立了兩回三等功,都當刑警大隊副大隊長了。我聽后心情糟透了。我騎著破自行車,一口氣騎到遼濱公園,看著遼河北岸那萌動的綠色,我想起了我的家鄉。此刻,我的家鄉應是一望無際遼闊的綠了。
所長和教導員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們什么也沒說,領我去了所榮譽室,給我講那個杯是基礎工作得的,那個立二等功的老民警就是因為基礎工作過硬上線索破了一個系列大案,他們的用意非常明顯,是在幫我樹立信心,建立對基礎工作的熱愛。這時我又收到了爸爸的一封信,鼓勵我一定要扎扎實實地干,他在聽我的喜信。
爸爸,我何嘗不想好好干呢,可從何處下手呢?像我這樣的一個外地來的,人生地不熟的警察如何打開工作局面呢?思來想去,自己決心照著所長、教導員講的去做,苦練基本功,為破案和抓逃奠定堅實的基礎。
轉眼到了2001年春天,我在清華派出所當民警快兩年了。隨著對派出所工作的熟悉,自己暗下苦功的抓逃的各種準備也逐步積累。作為一名青年民警,這時我懷著干一番事業的憧憬,那種抓捕第一個逃犯的愿望越來越強烈,心底似乎燃燒著一團火,等待中常常會產生莫名的沖動,甚至幻想著初試身手就能抓捕一名重大逃犯而一戰成名。
但現實還必須靠理性去把握。茫茫人海,每一個逃犯的頭上又沒貼著標簽,怎樣才能去發現和抓捕呢?上大學時我涉獵過一些古今中外的兵書,按照“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原則,我經過認真的思索分析,決定以清華派出所管內的逃犯為重點,結合所內的日常工作,先從這些人身上下手。
真應了機遇是給有準備的人準備的老話,機遇真的來了——西市分局下發了抓捕一名逃犯的資料。這對別的同志來說也許是一次正常的工作任務,但對我來說是實戰演練的極好機遇。打一個比方,我就像動物世界里那非洲獵豹發現獵物似的興奮得兩腿都有些微微發抖。
西市分局下發的資料通報的逃犯正巧是清華派出所管內的。1999年9月,清華派出所管內的一所中學發生了一起綁架搶劫中學生的案件,經過全所民警的共同努力,很快把以綽號“番梨”為首的四名嫌疑人捉拿歸案并刑拘。“番梨”卻因為患糖尿病取保候審,誰知這一保就一去不復返,不僅造成了受害人的家長對公安機關的不滿,就連被刑拘的三位也說警察不公,竟把主犯給放了。事情一直拖到2001年,分局就把“番梨”列為逃犯,專門組織抓捕,以消除他取保潛逃帶來的不良影響。
我這時擔任這所學校校外輔導員和法制副校長。校長找到我,跟我說,這所學校過去教學質量不好,經過校領導和老師的努力,教學質量有了很大提高,生源也不斷增加,正在向好的方面發展。出了這事后,被搶的學生直喊叫,不敢來上學了,學生家長不依不饒,非找學校討個說法。這樣下去,學校的聲譽和學生的人身安全無法保障。劉警官,我代表全校2600名師生求求你了。老校長的眼中分明含著淚水。可我知道“番梨”的狐朋狗友多,抓他不會是簡單、容易的事。我沒有對校長承諾什么,我只是用力握了握老校長的手。
“番梨”沒有工作單位,整天東游西逛、行蹤不定。我查到了他的幾個朋友的住處,不是沒來過就是連他的朋友也無影無蹤了。看來只有去他家先了解了解,盡管這樣做容易打草驚蛇。我找了一個調查貧困戶的借口,直接到他家去了解情況。
“番梨”的家比我想像的還要破,還要舊。在馬市街一條狹窄的胡同有兩間破舊的平房,一進屋像掉進了地窖,屋子又黑又臟,家里只有一個多病的老媽媽,靠在街道領低保,生活十分困難。他媽媽告訴我,“番梨”老不在家,自己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見他了。說到這老媽媽兩眼含淚,這孩子身體不好,你們是他的朋友,多照顧他呀。我在心里罵,這個狗東西,在你搶別人錢的時候,你不為受害者想,也不想想你老媽媽呀。你要是進了監獄,老人怎么度過晚年,指靠何人呢?
“番梨”是不會輕易回家的。因為他不會傻到自投羅網的地步。那么他在哪里呢?連鄰居也提供不出情況,我去社區了解情況,當時不叫社區,叫居委會。街道干部對我還是相當支持的,我和他們扯了會兒別的嗑,就嘮到“番梨”上。有一個街道干部說,他上個月還來過,來給他媽領低保,可不知為什么,這個月沒來領。我忙問,別人來領了嗎?街道干部說沒有,他家也沒有別的人了。那領低保是幾號?我暗暗記住了這個日期。
一連兩個月,我沒事就悄悄到街道辦事處溜達一圈。可不知為什么,第二個月“番梨”母親的低保還是沒人領。難道工作做得不夠隱秘,他發現什么了嗎?不可能。他不想領低保了嗎?更不可能。我分析他躲在外邊可能是在給人家打工,身不由己。他遲早會出現的。現在只不過在考驗我的耐心而已。
同時,我也在四處尋找“番梨”的落腳點。家里有個多病的老媽,他不會走得太遠。我安排力量,終于從“番梨”的朋友處了解到他可能在鲅魚圈打工,我想如果這個月還不出現,我就只好去鲅魚圈查找,否則有可能耽誤戰機。
領低保的日子終于到了。快到中午的時候,門外進來一個壯壯實實的男人。第一眼我就認出了他,他也認出了我。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跑,而是領完了工資對我說,我把工資送回家行嗎?我不會跑的。我說不行,你必須跟我回所,工資我會替你去送。他沒再堅持,跟我走了。
這就是我抓第一個逃犯的經歷,平淡無奇。但不知為什么,我卻興奮異常。把逃犯押到所里,我一個人關上門,用手捶打著床,馬上給同學打電話報捷,又給父母打電話。第一句是:爸,我抓到逃犯了。然后又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直奔遼濱公園。
公園里有的老人在健身器上鍛煉,有的三五成群在下棋,有的在散步。已是夏季了,草和花好像找到了炫耀的平臺,一個勁地展示著美麗。不知為什么,我好像第一次認識這些有生命的物體,第一次感覺到它們的美麗。我再一次想到了那遼闊的大草原,想到了草原邊上那可愛的家。我覺得自己沒有愧對家鄉和親人,我成為了一名名副其實的人民警察。
“番梨”的家我沒有再去,但我也沒有食言。我是讓別人把低保工資送給老媽媽的,并且在“番梨”進去的這段時間,我都會替他做這件事。不為別的,就為老媽媽那一顆慈母的心。而我不直接去送的原因不言自明,我不愿讓老媽媽知道我的身份,讓她永遠相信“番梨”有我這么一個“朋友”。
不知為什么,當成功的喜悅過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感到了一種苦澀和沉重。
甕中捉鱉的一個:按圖索驥圈定逃犯·隨機反應與預先設計的相輔相成
到2004年11月,我已經抓了整整17名逃犯,抓逃的信心增強了,勁頭也更足了。看著一張張在逃人員的照片,我又一次開始按圖索驥了,不知道他們中的哪一個會成為我的第18個獵物。
多次成功的抓逃實踐告訴我,到外地抓逃既牽扯人力又浪費財物,不如抓外地作案的本地逃犯,一來繁忙的工作不允許我利用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到外地抓逃,二來對本地的地理、人口比較熟悉,戰前準備較為充分。
“司機”就在這時闖入了我的視線。
2003年2月的北京,天寒地凍,大部分的人都躲在室內,網吧成了好去處。北京某大學的方××與同學約好去北京豐臺東高地小清湖的一家游戲廳。今天他們玩的是反恐精英。幾個同學相互配合玩的真起勁,連午飯都忘了吃。這時方××喊來一個年輕白凈的大男生,叫他出去給買點吃的,網管說沒時間,人太多,忙不過來,讓他們自己出去買。姓方的大學生摘下眼鏡,擺出一副要講理的架勢,同來的幾個同學也都站起來。這時過來兩個小子,沖姓方的大學生擺擺手說你過來,我跟你說點事。姓方的學生沒什么防備就跟了出去。當時已經是晚上了,華燈初上,他們三人來到游戲廳旁邊的一塊空地上,那兩個小子不由分說對姓方的就是一頓拳腳,姓方的這時也來了勁,他在學校時搞體育的,平時又練過散打,沒怎么把這兩個土得掉渣的外鄉人放在眼里。一陣廝打,那兩個小子真的處于下風。這時其中一個小子拎過一個空酒瓶,在地上砸碎,用帶尖玻璃刺進了大學生的右眼,頓時一股血流滿了大學生的臉。他尖叫了一聲蹲在地上,等幾個同學跑出來,那兩個小子已不見蹤影。
擺在我面前的照片上,那個稚氣未脫的大學生永遠地失去了右眼,也極有可能失去錦繡的前程。而照片的背后,我看不到的畫面卻是受害人的家庭最大的痛苦,他的親人們的眼淚。
“司機”跑了,留給受害人的卻是右眼球被摘除的噩運。看著照片上“司機”的笑臉,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這個剛剛二十歲的青年怎么忍心斷送了與他同齡的大學生一生的幸福?連續好幾天晚上,我都沒有睡好,一閉上眼就是受害人的漣漣淚眼。我一定要把“司機”抓捕歸案。
首先我與北京豐臺區公安分局負責此案的同行聯系,了解詳細案情及偵破情況。北京同行告訴我,同案犯均已被抓獲并依法判決,只有“司機”一直在逃。
“司機”會逃到哪兒去呢?我分析,他在北京打工是投奔大石橋老鄉去的,現在犯了案,絕不可能還留在北京等著警方抓捕。一無技術二無專長的“司機”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大石橋家中。
我決定先去探探路。
于是我來到了這個位于大石橋中部的小村莊。村子不大,橫貫村子有兩條公路,住著幾十戶人家。這個村子還有個特點,就是有一半的人姓史,真是親戚套親戚。我裝作找朋友的樣子在村邊的一戶人家坐下來。這戶人家不姓史,所以說起話來隨便多了,嘮了一陣,我就扯上了“司機”,這一扯不打緊,還真嘮出了一些東西,也算是意外收獲。
這個“司機”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從小就橫行鄉里,這和他從小被家里嬌慣有很大關系。一次,一個比他大一點的孩子把他打了,“司機”哭著回家取來菜刀,他的父親跟了來,當著父親的面,“司機”把那個孩子給砍了。他的父親跟沒看見一樣,過后還說,只要咱不吃虧就行。這樣的人在村里誰都煩,所以后來他的父母看他在村里呆不下去了,才托人在北京給找了個活,替人看游戲廳的場子。這樣的人看場子,不出事才怪呢。結果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出了這戶人家,我決定去村委會了解了解情況。村委會沒有人,等了大半天才來了滿嘴酒氣的人。挺不耐煩地看著我,問我什么事。我說明了來因,他說有這么個人,但他長期不在家,聽說在北京打工。我還想問一些其他的情況,這個矮胖的男人揚揚手,算是送客了:我還有個會,你自己問問別人吧。早聽說農村誰的宗族勢力大,誰就做村干部,這個人大概是靠這個混成村官的吧。
這一次的目的也算達到了。我掉轉車頭,回到營口市區。其實我找村委會人問的目的就是要引蛇出洞,只有打草蛇才會驚。只有蛇驚了,我的“耳目”才能了解到確實的情況。
十天后,我第二次踏進這個村子。這一次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了解“司機”家的具體位置和環境,為順利抓捕做準備。經過仔細分析,我選擇在下半夜探訪“司機”家。因為白天去會有人認出我。上次去后,“司機”顯然被嚇著了,去村委會了解是誰在打聽他,然后一頭扎進家里再也不出來了。就連鄰居家辦喜事也不出來,更不和村里人來往。
凌晨一點,我從派出所的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發動了汽車。我沒有驚動其他同志,忙了一天,大家都累壞了。我摸著黑給知情人掛了電話,沒人接,看來只有我一個人去探路了。
為了不引起村里人懷疑,我把車停在道邊,關了車燈,自己打量著“司機”家的地形。他的家在鄉道的邊上,是在村子的中間。靠道邊有五間樓座子,院子很大,靠東邊有一個小倉庫,放些農具什么的。在門的邊上有個小門房,也是放些雜物的。這樣的布局在農村是再普通不過了。要想抓“司機”,前后門都要堵住。再在鄉路上安排人堵截和接應,“司機”插翅也飛不掉。但是有一點,在抓捕“司機”時,一定要迅速。如果拖延時間,引起村民的圍堵,“司機”很可能趁亂逃脫,使抓捕民警陷于被動。
回來的路上,我實在是太疲勞了,就把車停在路旁的一個池塘邊上,關掉車里的音樂,聽池塘里的蛙鳴此起彼伏。我想起了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我也想起了中學課本中學過的一首詞: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我沉浸在這片祥和美好的意境中,非常忘情。如果不是做警察,我會去做一名作家,把世間美好的東西盡情描述,盡情地去贊美真善美。而現在我做了警察,面對的卻全是丑陋的東西。這也正是警察存在的價值吧。不知什么時候,我在蛙聲中睡著了,睡得非常踏實。
回所后,我把有關情況向所里領導作了匯報,大家共同制定了抓捕方案。
我帶領七名民警,在一天的后半夜,奔赴大石橋那個藏著“司機”的小村莊。
凌晨兩點左右,我們到達了目的地。我把七人分成三組。一組堵后門,一組在路邊埋伏,我帶一名同志直奔正門,實施抓捕。為了不驚動他家里人,我和一名民警翻墻而入,直奔正房旁的小倉房。我輕輕地敲了敲門,里面問誰呀?我說警察,快開門。門開了,睡眼惺忪地出來一個人。這個人會是“司機”嗎?我不敢確定。我們手中有一張“司機”的照片,不過卻是在十幾年前拍的,和眼前的這個人并不十分相符,但眉宇間的神情卻很相似。我試探地問是不是“司機”,這個家伙好像才反應過來,反問我:你找我哥干啥?他在前屋,我去給你找。我愣了,“司機”的確有個弟弟是沒錯,難道我們抓錯人了嗎?短暫的對視后,我讓他帶我去找“司機”。
這種情況其實是我們最不想遇到的,如果他是“司機”本人,那么他極有可能混淆我們的視線,借機逃脫;如果他真的是“司機”的弟弟,那么他可能會想盡辦法向“司機”通風報信。但事已至此,只好隨機應變了。
天挺黑,走路深一腳淺一腳,他在前面走,我拽著他的衣領跟在后邊。突然,他猛地用力掙脫了我,他用力很大,我一下子就摔倒在地,胳膊關節和膝蓋都被水泥臺階劃破了,沖他這一推,我判斷,這家伙就是“司機”!
“司機”三縱兩跳竄下臺階,沖出院門就往小路上跑。如果他從小路跑上公路,或是趁夜色跑到村里哪個親屬家貓起來,很有可能因為地形熟悉而逃脫。我急了,撒開兩腿就向“司機”追去,在警校體能考試的時候也沒使上這么大的勁呀!
沒想到這家伙跑得還真快!眼看著他就要鉆到莊稼地里了,三聲清脆的槍聲劃破了靜寂的夜空。埋伏在路上的同志鳴槍示警了。
“司機”嚇得趕緊蹲在了地上,我和同志們給他戴上手銬押上了車,飛快地開車出了村子。
后來我才知道,“司機”小時候因為家里窮買不起自行車,每天上學十幾里地都是跑著去的,時間長了,就練成了飛毛腿,還得過全鄉長跑比賽第一名,怪不得得了個“司機”的綽號呢!
最危險的一個:兩逃兩抓的“緣分”·狹路相逢勇者勝
一個警官的生命與一名逃犯的生命之重是無法劃等號的,這樣講雖然有悖于法理,因為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可是現實的生活中還有著社會道德和價值的評判,孰輕孰重自有評說,但二者有時又奇跡般地放在同一個天平上。我知道我的一頭是無法失重的,因為我的天平上還承載著人民群眾的安危。
第二次抓綽號叫“烏魚”的逃犯是我抓逃中最危險的一次經歷。
“烏魚”,1978年8月19日出生,多么年輕的生命啊。他以他年輕的生命去試圖剝奪另一條同樣年輕的生命。2000年10月10日晚9時許,因為別人看了他一眼,他拔刀相向,將人刺傷后逃跑。因為這起案子,“烏魚”第一次被我盯上了。當時他剛畢業,在社會上游蕩,很難找到他。但從他的幾個朋友那里我打聽到“烏魚”好喝酒,比較講義氣,一個人的任何愛好和特點都可能成為捕獲他的手段和方法。我讓他的一個朋友給他打電話,找他喝酒,“烏魚”真的就來了。我將他按住,他撐起身子對我說,你先別抓我,讓我把酒喝完。我看他端起酒杯說,今天我不追究誰把我騙來的,朋友一場,喝了這杯酒,就算給我送別。他一飲而盡,然后起身跟我走了。在路上,我問他,你知不知道你扎傷的那個人現在怎么樣了。他不回答,眼中有一絲茫然和兇狠。就是這個特別的眼神,讓我記住了這個年輕的犯罪嫌疑人。
本來,我的這次抓捕可以成為他罪惡的終結。但事情還是出現了另一種可能。2001年4月19日在取保期間,他再次潛逃,成為網上逃犯。
那個被他刺傷的小伙子聽到這個消息后。帶著傷殘的身體,在家人的幫助下,多次到省、市上訪,使一起簡單的傷害案件一度升溫,成為眾目關注的熱點案件。
案件轉來轉去又轉到我的手上。剛剛接手,我也有想不通的地方。已經移交了,為什么還要取保。我們公安民警在抓捕中付出的艱辛是巨大的,為什么還要重復抓捕。我接待來上訪的小伙子,小伙子已經喪失了勞動能力。他的眼神是無助的,令人同情的,和那個茫然中夾雜著兇狠的眼神比起來,我更有責任抓住“烏魚”,不能讓這樣的人逍遙法外。
我下決心抓住他。晚上,我把所有和“烏魚”有關的材料鋪了滿滿一桌子。我像獵手一樣,尋找著獵物的蛛絲馬跡。從那些材料中,我好像看到“烏魚”那張狡猾的臉在獰笑:你抓不住我,你抓不住我,哈哈。我跑啊,追啊,終于抓住他了,可不知怎么又被他掙脫了。我看見他抓住受害人,舉起了刀,我不顧一切沖過去往下奪刀,一用力,我醒了,不知什么時候做了一個夢。此時天已經大亮了。
我經工作了解到“烏魚”的家在大平安里西側的平房區。這里是有名的“一溜窮”,低矮的舊房子正告訴我“烏魚”是在怎樣的環境中長大。我聽說他還有個哥哥,正在監獄服刑,我仿佛看到,兩個無人管教的小霸王在胡同里稱王,把別的孩子頭打破了,把鄰居家的玻璃砸了,而他們的家長在別人找上門來時,更是不聞不問,放任自流。直到今天兩個孩子觸犯了法律,他們想管也管不了了。“烏魚”母親對我們的到來表現出讓人接受不了的冷漠,只是翻來覆去一句話:你們別再來了,讓我們清靜清靜。從他父母躲閃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們對孩子畸形的愛。他們是要保護兒子,以他們力所能及的方式。這為抓捕工作帶來了不可想像的困難。
后來的過程證實,我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
為了躲避我,2002年一年中他們搬了四次家。第一次搬到離這所平房幾百米的又一處平房。沒住上兩個月就搬到了五臺子市場后邊的平房。我一路打聽,終于摸到了這里。他的母親一見到我們,馬上躺在床上,身子向里,不理我們。第二次去,已經是人去屋空了,這一次他們搬到了更遠的太和莊村,以為我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我找了半年,最后還是站到了“烏魚”的父母面前。
這次我想沒有收獲決不收兵。這頻繁的搬家不正說明“烏魚”與家里有聯系,甚至回過家嗎?由于搬家次數多,家里的座機換成了手機。對,就從這手機號上入手。我假裝手機沒電了,借用他父親的手機給我一個朋友掛電話,這樣從我朋友的手機里就得到了這個號碼。到移動公司查這個號的通話記錄,有一個號碼與這部手機聯系最多,經了解是他姨家的電話。
再來說說他的這個姨。“烏魚”從小就住在姨家,與姨感情深厚。一次“烏魚”病了,姨頂著大雨把“烏魚”背到醫院,他非常感激,曾發誓將來一定孝順姨。這次“烏魚”來到姨家不走,姨就知道他惹禍了。姨什么都沒問就把他領到老邊的一所空房子里。那是棟沒進戶的新樓,平時很少人去。姨給他放了好多吃的,又給他幾百塊錢,告訴他誰叫門也不要開,平時盡量不要出門。“烏魚”一躲就是幾個月,可把他憋壞了,后來實在呆不下去了,就給姨打電話。姨長嘆一聲,實在不行,只有跟你姨父說了。原來“烏魚”的姨父在上海做買賣,但姨父和他姨不一樣,是個有正義感的人,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會對他講。
就這樣,“烏魚”和姨來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買賣又插不上手,整天在街上轉。幾天后他轉夠了,就暴露出他的本性,和一群上海小混混打起來,被人打得頭破血流,他姨父一頓罵把他罵出來了。
無處投靠的“烏魚”沿街乞討為生。在異鄉冰冷的夜里,他第一次開始感覺出逃跑生涯的艱難。在冰冷的街頭,他又一次回憶起小時候自己稱王稱霸的往事,回憶起沒有人管教的自由放蕩。想著想著想到了監獄里的哥哥,想到了父母,他想近期無論如何得回趟營口,看看父母,最主要的是得向自己那一幫小兄弟借點錢。上海這地方沒有錢可活不了。瞅準機會做點買賣,也許能時來運轉,發筆財呢。到時候把父母接過來,不也風光風光嗎?想到此,潦倒的他倒來了精神。
2004年4月25日,我和妻子在大福源附近逛街。說心里話,我當警察的這些年,欠家人的太多了,妻子很少讓我陪她上街。我答應妻子這個星期天陪她去買衣服,然后去一家新開業的餐廳去坐一坐,嘮一嘮,而所有的這些想法卻被一聲又一聲的電話鈴聲吞沒了。有“耳目”來電話說“烏魚”在盼盼路附近的一個酒店中出現,給所里打電話調人已經來不及了,我只好抓住戰機只身前往抓捕。
我知道“烏魚”手黑,又從來刀不離身,此次只身前去會有相當的危險。但被一種勝利的渴望所驅使,也顧不了許多了。我故意做出一種輕松的樣子,對妻子說:“朋友有事,我過去一下。”也不等妻子回答扭頭就走,走出好遠,我回頭望望妻子。妻子和平時一樣見怪不怪地一臉安詳,只是眼神中透出一種關切。大概是一種搏殺前的心理作用吧,妻子的那眼神讓我一輩子忘不了。
我進飯店時“烏魚”他們已經喝得差不多了,都知道喝酒的人是失去理智的。“烏魚”此刻已喝好,正在穿衣服。好險,我晚來幾分鐘將錯失一個良好的抓捕機會。我伸手過去抓住“烏魚”胳膊就往外走,他的七、八個朋友有的拎起酒瓶子,有的扯住我的衣服,一時間空氣中充滿著火藥味。我大喝一聲,我是警察,我在執行任務,你們誰要是攔我,就是包庇罪。他們被我的氣勢震懾住了。就在這短暫的十幾秒時間里,我把“烏魚”推上了一輛出租車。
“烏魚”的身高和體重都優于我,對于“烏魚”來說,被我抓住意味著高墻內長長的刑期。他的手伸向腰間,我知道他要反抗。說時遲那時快,我用膝蓋頂住他的右手,伸手從他腰間拔出一把卡簧刀,他是要用這把刀來對付我。一瞬間,我離死亡是如此之近。我把他壓在身下,告訴司機開到派出所。當我從車里把“烏魚”押出來時,汗水已經把我的后背浸透了。我的雙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從盼盼路到派出所一刻也沒松過。到了派出所,“烏魚”好像也才喘了一口氣,他的身上也被汗濕透了。他說哥們,你怎么老跟我過不去,兩次抓我的都是你。我說,是你和法律過不去,是你和自己過不去。
在把“烏魚”押往看守所的路上,我想到了一句話:狹路相逢勇者勝。(未完待續)
(本欄目責任編輯/李亞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