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自己的夢

人們說，女人嫁給一個男人，實質(zhì)上是嫁給了一種生活方式。她同意這種說法，不過她又說，有些女人，決定嫁給一個男人時，實際上是嫁給了自己的一個夢想。

當年，給她提親的人很多，父母最中意的是一名海軍軍官，可她卻愛上了他——以前中學的同學，現(xiàn)在是小縣城里的中學老師。她看中的是他的才華。他寫一手好字，散文詩偶爾發(fā)在市里的日報副刊上。婚后，她心甘情愿地做著一切家務，只希望騰出更多的時間讓他寫作。他明白妻子對他的期望，因此格外努力。日子一天天過去，和他一起寫作的那些朋友們由于各種原因早就放下了手中的筆，紛紛投身商海。有能耐的辦公司，沒能耐的進別人的公司。大家都在掙錢，惟有他還在寫個不停。雖沒有大的成就，可已有幾篇小說發(fā)表在省級刊物上，他很高興，她也高興。

他計劃再用幾年時間寫出一部真正有分量的作品，她當然一心一意地支持他。

某一天，一個過去的朋友來拜訪他，兩人相談甚歡。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在為一頓午飯焦慮。前一陣子，孩子的奶奶生病，他們將半個月的工資寄了回去，這些日子，他們頓頓是一份素菜加一碟咸菜，就著白米飯也吃得挺香。總不能用這么簡單的飯菜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吧？她只得去找鄰居借一塊臘肉和幾根香腸。提著借來的東西，她卻不敢進屋，如果讓朋友知道她去借了一頓飯來，那成什么樣子？她只得又去借了一個盆兒，將東西裝在盆里，脫件衣服蓋在上面，這才光明正大地將東西端進了屋……

飯菜端上桌，他一看就明白了這飯菜的來歷。他感激地看一眼她，她也笑瞇瞇地看看他。

朋友告辭時，他去送，朋友感嘆地說：“能娶到嫂子這樣的女人，是你一輩子的福氣啊。”他幸福地點點頭，朋友又嘆一口氣：“你娶了嫂子是你的福氣，可嫂子嫁給你卻是吃了大虧！我佩服你在文學上的堅持，可你不是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朋友不由分說將兩千塊錢塞進他手里：“給嫂子和孩子買身好衣裳，買點兒營養(yǎng)品吧。”

捏著那疊錢，就像是捏著塊滾燙的炭，妻子端著借來的盆進屋時的羞愧模樣再次浮現(xiàn)，并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開始反思，為了他自己所謂的理想，自己的家人不得不跟著自己過如此清貧的生活，他是不是活得太自私了？

這一年，他不顧妻子的勸阻，放下手中的筆下海經(jīng)商了。

八年商海沉浮，他成為了一個不錯的商人，有了一筆還算豐厚的財產(chǎn)，實現(xiàn)了當初下海時的諾言——讓父母、妻兒過上了富足的生活。他也終于可以豪氣地請朋友下館子進酒樓，隨手甩出一疊錢，眼都不眨一下。

除了妻子，大家都快樂，都稱贊他是有能力的人。

是的，妻子不快樂。自他開始經(jīng)商，妻子就不太快樂，可他執(zhí)意要去，妻子也只能支持他。現(xiàn)在，他準備再大干一場時，妻子終于說話了：“你當初之所以要下海，也就是為了讓一家人不為錢的事發(fā)愁，現(xiàn)在，你的目標算是實現(xiàn)了，接下來也該為我想想了吧？”妻子的話讓他感到納悶：難道我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你著想？妻子說：“我從小就喜歡文學，特別敬重作家，也希望自己能寫出一本好書來，可我沒有那份才能，所以我嫁給了你，一個希望成為作家，也有希望成為作家的人。能和自己有共同夢想的人在一起生活是多好的事啊，可誰知你走到半路卻經(jīng)商去了……”

他笑了：“經(jīng)商有什么不好？我不是成功了嗎？說明你當初沒選錯人，我不但有文學才華還有經(jīng)商的才能……”

“你已經(jīng)證明了你經(jīng)商的才能，現(xiàn)在你能不能再證明一下你的文學才華？再說了，我知道你做生意不快樂，掙再多的錢你也不快樂。你本性就不是個生意人，你的快樂在讀書寫字上，你的夢想不是成為李嘉誠，是寫出一本自己的書！”

畢竟是他相濡以沫的妻，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這些年，他掙來了財富，卻沒有什么幸福感，他從來就不喜歡那些談判那些合同，還有迫不得已的與人周旋，他渴望以前的安寧與平和。然而，他又不敢想象以前那種沒錢的日子，也懷疑自己能否再次面對以前的清寂生活，更懷疑自己還能否寫得出東西來。

她不容他說話，拿出一疊存單，一一數(shù)給他看：這是給老人的養(yǎng)老金，這是兒子的教育費，這是他們的生活費……她說：“這些錢已經(jīng)足夠了，我們以前就著咸菜就可以吃一頓飯，現(xiàn)在的生活仍然簡單，這些錢夠我們生活了。”

從他經(jīng)商開始，他們一家人仍然是平常衣飾，日常飲食，她細心地積攢著他掙下的每一分錢，如守財奴一般，他曾以為她是苦日子過慣了，不舍得花費，哪知她是早有打算，積攢下足夠的生活費，為了有一天能勸他重新拿起筆來。

“你再拿八年出來好好搞你的寫作，你以前的功底還在，又有這些年生活的積累，我相信你會寫出好作品。即使沒寫出來，也是過了八年我們真正想過的日子——我相信你！”她看著他，目光堅定。

兩個月后，他在懷疑的目光和質(zhì)疑聲中離開了商界回到了書房，開始了一杯茶、一本書、一臺電腦的日子。

妻子的臉上天天掛著笑容。她說：“見你看書的樣子我心里就歡喜，你掙再多的錢，我也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她仍是包攬一切家務，并代他謝絕了幾乎所有的應酬。

五年磨礪，他寫出了一部長篇小說，并且獲了獎。發(fā)表獲獎感言時，他感慨地說起這些年的經(jīng)歷，一再強調(diào)：“這是我和我妻子共同的作品……”

有記者采訪他的妻子，問她當初為何支持丈夫棄商從文，她仍是那句話：“嫁給他，就是嫁給我自己的夢。也許你會覺得我的觀念很土，可我覺得，嫁給與自己有共同夢想的人是幸福的，一起努力實現(xiàn)兩人的夢想更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如果我們共同的夢想是攀登珠峰，我也會跟著他一起去的……”

“如果他現(xiàn)在還沒寫出滿意的作品，或者說一直寫不出自己滿意的作品，永遠沒有今天這樣的成功，你是否后悔當初自己的決定？”記者又追問一句。

她看看這位年輕的記者，笑了：“第一，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也相信我丈夫的能力，他一定會寫出一部好作品。第二，即使他沒寫出好作品，也不能說他沒有成功。什么叫成功？我想，這世上并沒有多少人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在生活，如果我們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應該也算是一種成功吧？”

這樣的話說起來很灑脫，可日子是一天天過的，其中的瑣碎與煎熬、艱辛與痛苦、猶豫與徘徊也不是一句話能說得清的。可正因為如此，這樣的女人才令人頓生敬佩之心。年輕的記者看著她的笑臉，沒再說話……

（責編/朱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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