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日里滴酒不沾,家中來了客人,三杯五杯,也能應酬。日積月累,陽臺角落積攢的酒瓶堆尖壓摞,我總想找個機會處理掉,七事八事機緣不巧,硬是一日日拖延下來。
“破鋪襯爛套酒瓶子紙箱子的賣——”這天,我正在家閑坐,一陣吆喝聲傳進耳膜。正瞌睡有人給送枕頭,我沒來由地感到竊喜,應聲道:“收破爛的,一單元二樓西側來一下。”
“噢——”
收廢品的攥著蛇皮袋進來了,只見他年過六旬模樣,一臉的風塵。我默念著“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把他領到陽臺上,用手一指道:“就這一堆,您瞧著給吧。”
老人努力挺挺佝僂的腰和我做生意:“白酒瓶子,大的五分,小的三分;啤酒瓶三毛。”
我點頭認可。
瓶子被老人分類攤放開,末了,他撿出其中一個啤酒瓶子抻長脖子道:“這個,還沒開封呢,給您留著?”我擺手道:“不要了——也不知是去年還是前年的,可能過了保質期了,你把它當酒瓶子收了吧。”老人忸怩道:“我不能收。”
“為什么?”我感到詫異。
“我只收酒瓶子,”老人緩緩道,“這是一瓶啤酒。”
我有點不耐煩:“我不是說了,你把它當酒瓶子收走,出門找個起子,把里面的酒倒掉,剩下的難道不是啤酒瓶子。”
老人正色道:“啤酒瓶口子要是開爛了,一分錢不值,算你的還是算我的?”聞聽此言,我哭笑不得:“算了算了,送給你總行了吧,我不要錢,你把它拿走吧。”
老人又一次忸怩道:“那怎么好意思,沾您的光,您要真不要了,我就當好啤酒瓶子收了。”
送走這個收廢品的老人,回頭想想,我覺得可笑。這時,對門老黃來借火,煤球一時燃不上來,我就當閑話同他聊起這件事。老黃聽完淡笑道:“你說的是老任,這一帶收廢品的人里數他最較真。”
隔沒幾天,老黃上我家來。一見面,老黃就憋著笑道:“我說,你可把老任害苦了。”我一時想不起,怔忪道:“老任,哪個老任?”老黃說:“收廢品的老任。你那天把那瓶啤酒當瓶子賣紿他,他回到家打開蓋子,原本想倒掉啤酒,轉念一想,又覺得挺可惜的,就喝了。這不,這兩天上吐下瀉,送到我們醫院診治,人都住院了。”我急忙撇清:“有你作證,這事怨不得我。”老黃說:“不怨你,怎么會怨你呢?老任也說不怨你,怨他自己老不長心。”
再見到老任已是春節前,我又賣給他一堆廢品。末了,我拎出一箱“哇呀呀”果奶含笑對老任說:“老任,這個過期了,你當紙箱子收了吧,里面都是紙盒子,麻煩你自己倒吧,人可不要喝,喝了,出了事,我可不負責。”老任鼻翅一紅道:“我昨能老不長心呢。”
春節后的一天,我正在家中閑坐生悶氣,突然,門鈴叮咚叮咚響個不停。我邊開門邊不耐煩道:“摁兩下就行了,還沒完沒了了。哦,老任,啥事?”
老任腦門上冒著熱氣點頭哈腰道:“屋里說話好嗎?”
老任站在我家客廳里,情緒很激動:“我就站著說吧。我那死老婆子,趁我沒在意。把我收回的你那箱果奶當年禮送親戚了,我想要是真有人喝了出事可怎么好。你知道,年禮是俗禮,你送我我送他,轉來轉去的。為這事,這個年我都沒過踏實。一家挨一家打問,這不,這就問到你這里來了。”
我邊往茶幾上擺菜碟邊讓座:“老任叔,請坐,噯,坐吧你。老任叔,一家一家問下來,你問了多少家?”
老任坐進沙發里,腰更佝僂了,他搓著手小聲說:“七家,你家是第八家。”
我憋著笑說:“放心,老任叔,您找到家了,那箱果奶在我家陽臺上撂著呢,我準備留著當廢品再賣給你呢。話說回來了,雖然拐了八道彎,咱們畢竟是親戚。既然是親戚,您到我家來了,又是大過年的,我就得陪您喝兩杯,您可不要客氣喲。”
責任編輯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