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來福（外一題）

小狗來福剛出生沒幾天就送到了我們家。它全身毛絨絨的，像一只可愛的小獅子，嚶嚶地哼哼著，笨拙地爬動著。在北京人們很講究狗的品種。常聽到有人不屑地說它是“柴狗”，意思就是老百姓家院里那種小土狗，可能就是柴門之狗的“柴狗”吧。八月正是蚊蠅猖獗之時，每次給它喂飯，蚊蠅都會群起圍攻一個月大的小來福，只見它用小前爪拼命煽著，又急忙去吃飯，好像永遠吃不飽。如果喂些肉湯之類的東西，它簡直激動得難以自制，呼哧呼哧地吃著，只要見你端著它的飯盒，它就興高采烈地搖著小尾巴跟隨著你。它跑丟過兩次。一次它跑到后鄰家，正和人家的兩只小狗共同進餐；另外一次，它丟了三天，等人們在一座小樹林找到它時，它正餓得吃樹葉子呢。回到家后，它高興地對人撲著叫著。小海每次放學回到家，最先受到來福的歡迎和問候。院子里因為有了來福而充滿了歡樂的氣氛，洋溢著蓬勃的氣息。小狗總是在院子里跑呀、跳呀，在菜地里滾呀、踩呀。和小海玩球時，它跟著一起吼呀、沖呀。它和小海的自行車賽跑，隨著小海的口哨聲奔前殿后，它成了小海寂寞生活中的一個快樂的伙伴。

小來福在三四個月大時，開始亂叼東西，叼鞋，叼毛巾，叼牙刷，叼晾曬的衣物。不把一切能叼到的東西拋撒滿地，誓不罷休，就像一個淘氣的小男孩，迷上了這一行，樂此不疲。由于它屢教不改，姥姥把它送給了一個農民。小海回到家，看著空蕩蕩冷清清的院子，四處尋找來福的蹤影。得知小狗已被送人，頓時捂面大哭，哭聲震撼了姥姥，第二天又把小狗要了回來。小狗來福特別依戀人，尤其愿意和小孩在一起，總是往屋子里跑。入冬了，一次叔叔讓來福出去，小海說：“外邊冷，小狗窩里沒暖氣。”小海特別喜歡來福，常說：“小狗真可憐，從來沒吃過麥當勞，這輩子也不能去麗都飯店吃一次飯。”

小來福四五個月時，儼然一位風華少年。有一次我們在院外收拾雜物，鄰家的幾只大狗跑來狂吼，來福矯健地沖上前去，一身獨擋三只狗，將那幾只大狗趕得落荒而逃。

來福在保衛主人時，表現得如此強悍，可在等待回報時，卻顯得那么溫順、耐心。它眼睜睜地看著人們吃著它垂涎欲滴的排骨，而決不會跑去搶奪，我用右手喂它吃東西，它決不會去叼我左手中的食物。每當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它就會趴在桌旁，看著人們進餐。如果你忽略了它，久久沒有喂它幾口飯菜，當你走開時，它會失望地像人那樣長嘆一口氣。有一次，一天都忘了喂它，它就叼起自己的小飯盒，滿院子奔跑，并讓飯盒在地上發出很大的響聲。

來福很聰明，每當它叼了毛巾、襪子、抹布等東西時，人們用一些吃的東西把它嘴里的東西換出來。明白這個道理后，在它想吃的時候，就找點東西叼著。有一次，它連續叼了三塊抹布，因為沒有人注意到它，它只好臥在這三塊抹布旁邊，安靜地等待著。

來福愿意日日夜夜守護著主人。每當夜里，人們把它鎖在門外，它就開始叼放在院子里的雜物，比如：紙盒子、木棍、掃帚、盛爐灰的盆等，弄得叮叮咣咣天翻地覆。也許它覺得夜里太孤單寂寞吧，難怪有人說：“我們一睡覺，小來福就上班。”

來福如此聰明、忠厚、仁義，深得全家人喜愛，尤其倍受小海姥爺的呵護。

每天早晚它都提前等在門口，去陪小海姥爺在一條林陰路上散步，忠誠地跟護在姥爺身邊。一次來福大病一場，幾天不吃不喝，但一見姥爺出門散步，還強打精神，使勁掙扎著站起來，搖晃著要跟去，姥爺趕緊叫人拉住來福，還親自拿肉去喂來福，關切地叫我們給來福治病。

來福無拘無束地生活著，有一次跑到山上追逐別人家的雞，還咬死了兩只，被保衛處長找上門來大加訓斥。為了教訓它，也為了賠償失主的雞，姥姥買了一只公雞、兩只母雞放在院子里，吸引來福，打算讓它犯案時揍它一頓，可來福乖乖地看著雞并不去咬。怎么辦?小黃叔叔決定把來福拴上，牽到山上有雞的地方，等它本性暴露時再揍它。路上遇見了散步的小海姥爺，見到來福被鐵鏈套著，大聲命令立刻放開來福，來福又一次自由了。

后來，來福有了“女朋友”，出現了夜不歸宿的現象。還常看見它把好吃的東西含在嘴里不吃，然后鉆出大門送去。來福特別鐘情一只黑狗，有時它干脆就趴臥在黑狗窩忠實地等待著，任憑烈日暴曬，一呆就是好幾個小時。

周圍的鄰居和孩子們都很喜歡來福，總是叫它過去，喂它東西吃。如果你友好地拍拍它的頭，它就會高興地舔你的手，見到熟人，它還會用兩條后腿站立起來，好像要和人握手擁抱。有一次，它甚至鉆到一個客人的懷里，小海的姥爺說它：“來福，你也太親熱了吧!”

萬萬沒有想到的事發生了。一次，姥爺和一個鄰居一同散步。來福為表示友好，就往這位鄰居身上撲鬧，而這個人卻是個怕狗之人，姥爺為制止來福就踢它一腳，不知是它野性爆發還是它也要求人一樣的尊嚴，來福竟然返身撲向最疼愛它的主人，并咬住姥爺的手不松口，頓時姥爺手上的血流了一身，幸好被一個過路的戰士拉開。當晚，全家出動，去醫院打防狂犬病疫苗，洗血衣，一直忙到深夜。

小海姥爺給來福定了三大罪狀，并決定先把它拴起來，打一頓，然后處以死刑。

自從小海上中學后，我們住到了城里。當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們正在吃晚飯，小海聽說要殺死來福，竟嚎啕大哭。我為父親的病情著急，決定立即回父母家。在路上，我卻為來福的命運流出了眼淚，想到來福即將死去，已經走到了公交車站的我，又返回把冰箱里的一些羊肉拿上，這可能是來福最后的晚餐了。

來福犯了這么大的錯誤，我實在無法替它求情了，可是我卻無法忘掉它忠實的身影。無論你在干什么，它好像總是默默地跟在你的身邊，不管天多么晚，夜多么黑。去接小海的夜路上，它像匹小馬駒一樣騰騰地從后面追趕著你，使你不會害怕任何來自黑暗中的威脅。我添煤添火，在寂靜的深夜，用不著擔心隱藏在周圍的危險，因為你身邊有這樣一個最忠誠、最勇敢、最無畏、最可信賴的守衛者。

就是這樣一只忠實、仁義、溫順的狗，卻做出了這樣的事。作為一只狗，因為不會講話，所以也就沒有悔過的機會。

我見到了來福，它沒有像以往那樣高興地撲過來，而是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低著頭，默默地站在一邊。

后來，來福被拴在了狗窩旁的樹上。開始一兩天，它沒有吃任何東西，后來勉強吃了一點湯水。我再次回家看它時，見到的來福完全是一種悲悲戚戚的樣子，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歡快和熱烈。周末，小海回來時天已經黑了，未見到來福奔跑過來，小海進屋后悄悄問：“來福殺了嗎?”告訴他來福被拴在院子里。看見小海走過來，來福悲悲戚戚地看著小海，也沒叫也沒動，也許它知道了鐵鏈的威力，也知道了鐵鏈意味著什么。小海只是默默地扶摸著它，過了一會兒就回屋里了，來福失望地尖叫著，好像要召喚小海回來救它。

后來，姥姥說：“來福剛剛一歲，還不懂事。”決定還是把它送給了一個農民。這是戶善良的人家，對來福很好，拴了來福一段時間，就放開了它。這家主人說：“來福經常出去一兩天不著家。”我想它是去尋找它以前的主人了吧？

一次姥姥外出買菜時看見了來福，只見它又瘦又臟，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她讓我們去看看來福，又說：“把來福領回來看看也行。”

有了這一圣旨，小海雷厲風行，第二天就把來福接回了家，來福回來了，高興地到處走著、看著，和每一個人親熱著，唯獨見了姥爺，它低下頭，垂著尾巴，悄悄地從旁邊走了過去，姥爺問：“怎么回事，它怎么又回來了?”為了怕姥爺生氣，大家異口同聲說：“它自己跑回來的。”

來福記得每一件事，早晨和傍晚，它還是堅持陪姥爺散步。幾天以后，姥爺的口氣也緩和了，又過了幾天，就開始拿肉骨頭喂來福了。我們問：“爸爸，是不是你已經原諒來福了?”爸爸苦笑著說：“大家都原諒它了，我也只好原諒它了。”

沒想到，來福的新生活只維持了不到一周。

那天下著大雪，為了趕上院里的班車回城里，我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每當我要出門，來福都好像知道一樣，守候在門口。我剛一開門，它就躥了出去，一直跟著我，轟也轟不回去，最后撿了兩塊磚頭才把它轟走，實際上，它躲在樹叢后面，遠遠地跟著我。也許它就跟著班車，跑出了大院。

天下著大雪，天地一片迷茫，就在這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它居然找到了它第二個家，也許它才知道，它的兩個家離得這么近。它進去轉了一圈，就又跑出來了，它還是要去找第一個家。它哪知道，大門的崗哨是不會讓一只孤零零的狗進去的。它就這樣在外凍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它只好又回到了第二個家。

因為忙，等我第三天去農民家接來福時，農家主人說它又跑出去了。我等了半天，沒見它回來。沒想到，我們已經再也見不到它了。從那以后，它再也沒有回來。它的農家主人說：“它最多兩天不回家，現在已經是第四天了，來福還是沒有回家。而在這天夜里，姥姥卻做了一個夢，夢見來福跑回來在大鐵門外，門也沒進，頭上的毛被人剪了，來福的頭上只剩下上邊的毛，像戴著一頂帽子。姥姥驚醒之后想，這是讓人給抓住殺了。結果第二天早上，醒來前作了一個夢，夢見來福臉上的毛一點也沒有了，只剩下兩只眼睛還能認出是來福，全身上下水淋淋的，從一家農民的北房里出來，腿上有傷，一條腿被打斷了。姥姥問：“怎么回事?”那家人說：“小孩玩，把它弄濕了。”姥姥連作兩夢，用迷信的說法來福死后還托了兩個夢，用以暗示自己的歸宿。

我不是特別迷信，卻是個宿命論者。我相信夢是老天給人的預示。來福，你這個小小的年輕的生命，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常常想念著這個動物朋友，總是想起那個彌漫的風雪天，來福在雪中奔跑著，尾隨著我不肯離去。來福，我現在知道你真的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見證虎皮鸚鵡的愛情

家中養了兩只小鳥，一只黃，一只綠。

清晨睡夢中就能聽到小鳥啾啾的鳴叫，使人好像置身于恬靜的大森林里，聆聽著大自然的美妙音樂。

它們在窗前的籠中蹦蹦跳跳，有時對唱，有時歡叫，有時低聲細語。愛鳥的人相信，鳥類一定是有語言的。

夏天來了，鳥籠掛到院子的樹枝上，不知誰喂米后忘了關上籠門，小綠鳥奮力逃出鳥籠，飛過兩米高的墻頭，落到了鄰居家的院子里。長時間的囚禁生活，使小鳥幾乎喪失了飛翔的能力。

鄰居把小綠鳥送還給我們，兩只小鳥在籠中繼續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他們和睦友好，儼然像一對恩愛的夫妻，每天唱啊、跳啊，友愛地生活著。小黃鳥下了蛋，好長時間安臥在窩里，母性的本能，它想孵育出自己的寶寶，可惜沒有成功。

秋天來了，又一次失誤，籠門沒有關好，兩只小鳥都飛了出去，人們只抓住了飛不動的小黃鳥，小綠鳥飛走了。姥姥讓叔叔和小海到附近的山林里尋找，他們把鳥籠掛在山林的樹上，想讓籠中的小黃鳥和米水把小綠鳥召回。一連去了好幾天，均未見到小綠鳥的蹤影。

嚴冬將至，全家人都覺得，小綠鳥再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小黃鳥孤零零地呆在籠中，不再歌唱。為了改變這一沉悶的局面，我們又買了一只小鳥放進籠子。但小黃鳥從不搭理它，有時還對它尖叫幾聲。大家以為它們合不來，經仔細觀察才發現，這只鳥幾近衰老，羽毛無光，嘴喙干枯，腳爪皮膚龜裂，年輕的“姑娘”不會去愛一個這樣的“老頭”。

春天來了，人們突然聽到窗外的鳥叫聲，窗前籠中的小黃鳥也歡快地叫起來，向外看去，春天的樹枝上，站著一只小綠鳥，削瘦的身影，風塵仆仆———是小綠鳥回來了。真難以想象，這個嚴寒的冬天，鋪天蓋地的大雪，呼嘯的寒風，這只孤獨的、弱小的生命在哪里熬過這個嚴酷的冬季，是什么使它又飛了回來?可能就是那難忘的夫妻的恩愛吧，它渴望飛翔的自由，但它也深深眷戀著它的妻子，它的家。

人們打開籠門，把鳥籠又掛了出去，小綠鳥急速地飛進籠中，兩只鳥擁抱在一起，難舍難分，籠中又恢復了恩愛的生活。但有時，你能從小綠鳥的沉默中感到，它也在思念那外面的，可以自由飛翔的世界，那可愛的大自然。

不幸的是，一次從樹上摘下鳥籠后，放在門外的臺階上，受到一只野貓的攻擊。小黃鳥在小窩里孵蛋，小綠鳥像衛兵一樣奮力撲打，卻被野貓伸進來的利爪抓死在籠中。

家人難過地打開籠門，放飛了小黃鳥。鳥籠一直掛在樹上，里邊始終放著小米和水。

讓鳥兒在森林、在天空自由飛翔吧，讓鳥兒把歌聲獻給大自然吧。

【責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