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人物（組詩五首）

外 婆

手中的扇已油亮發黃

破損處

扎著一塊塊藍花粗布

這是外婆一針針縫的

上面沾滿斑斑點點

分不清是汗漬還是

陳年典故

那房子也已破舊不堪

擋不住

瓦棱上的野蔥穿透歲月

累積了很久很久

老屋遙遠的清香

從外婆干癟幽深的口中

漏出

搖著親手扎的蒲扇

在同樣年邁的屋子里進出

或者佝僂在磚墻下

自言自語

外婆對自己講的故事

不用問也知道

要比她年長許多許多

姐 姐

先看到姐姐而后才是鳥

清晨，冉冉上升的太陽

熏風匆匆穿越秀發

梳洗或者對鏡

她總是擋在春天最亮麗的

地方

抹一把汗上山打柴

頭上蘭花芬芳古老沉重的村莊

折一枝桃下河洗衣

映紅清水

她搗杵洗滌的聲音

蓋過水的歌唱

要是在綿綿的雨天

她就臨窗繡花

拂去柳絲

一會兒沉思一會兒凝望

刺了一遍又一遍

那對交頸的花鴛鴦依然棲在花繃上

阿康叔

夏天打赤膊

冬日披一件飽經風霜的棉衣

一個人住生產隊的

一間老屋

山是衣食父母

柴刀和草帽

便成為形影不離的兄弟

身后事生前就開始安排

念念不忘帶一條煙一副牌

一只下蛋換酒的雞

求王家媳婦做哭靈的孝女

他用一疊破舊的積蓄

買來鄉下千年搬不動的

葬禮

如今阿康叔住在開滿杜鵑的

山坡上

日日聽得到狗叫看得見

炊煙

從清早到傍晚

鄰居劉大嬸就在他的眼前

喂豬洗衣

舅 舅

舅舅是一位小個子

卻驚人地領導著一群大個子

從民兵營長到公社主任

輝煌了大半輩子

直到有一天他忽發奇想

回家領導———籠籠發家的

兔子

小個子舅舅的媳婦日日打柴

插秧

身強力壯賽過男子

那些年家里無米下鍋

她就挨家挨戶借錢沽酒

用剛強和汗水

滋補舅舅瘦弱的身子

只是小個子舅舅的大個子兒子

窩在家里

找不到他的遺傳因子

前一年我回家看望

在生產隊廢棄的畈中小屋

舅舅養一群雞一群鴨

還有一群嘻嘻哈哈的叫花子

瞎子阿三

瞎子阿三喜歡在溪邊行走

鳥雀銜靜

掠過黃昏里的村莊

他目不斜視

細細的竹竿伸成手

撥開

溪邊女子的搗衣歌唱

瞎子阿三在溪邊行走

路在溪邊的石階上

細細的竹竿邁成腳

石階很狹

他的步伐很從容

石階的盡頭是大路

他卻在大路前彷徨

瞎子阿三一個人在溪邊行走

緊跟身邊

溪的全部純情湍急

無法阻擋他前進

后退

細細的竹竿一揚

便是義無反顧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