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上樹梢的時候,村委會主任老馬溜達到村中心新建的游樂場里。這個游樂場近半畝地大小,瓷磚鋪地,枝形日光燈,嶄新的健身器械,還有一個古色古香的翹角涼亭。幾棵茂盛的槐樹開滿了白花,清新的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甜香味。大樹下的涼亭旁,坐著幾個上了年紀的村民,瞅見馬主任便招手喚他。他踱過去坐在涼亭里,開始天南海北地跟大家扯閑話。這時,一個陌生中年男子走過來,操著外地口音跟人們打招呼,然后說自己擅長相面術。有沒有人想相一面?相得準給50元錢,相不準分文不取。馬主任崇尚科學,對相面、算卦、觀風水那一套深惡痛絕,認為那全是坑人騙錢的勾當,危害不淺。所以這會兒他一見就火了,揮著手喊:“走開走開!都什么年代了還搞這一套!”
不料在場的幾個村民卻不同意,阻攔他說:“你別急著趕人家。咱們看看他究竟有多大本事不好嗎?”接著一個大嗓門叫道:“我看就干脆叫這個人給村長相一面吧!如果相得準了,村長自然就沒話說了。相不準就趕他走!”這句話立刻引起大家的興趣.隨即響起一片贊同聲:“對對對,讓他給村長相一面……”
馬主任揣摩。他必定相不準,那時再收拾他吧,也叫鄉親們清醒清醒。于是就對那個相面的說:“好吧.你就為我相一面,先看看我這半輩子是怎么過來的。”
這個相面的長得瘦骨伶仃,細脖子挑著一個大腦袋,蛤蟆眼,大鼻子,樣子滑稽,智商都仿佛有問題。人們看了想笑又不敢,便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看他如何給村長相面。只見他煞有介事地端詳了馬主任一番,脫口而出:“你當村長六年了。你年輕時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想復讀一年,因父親有病,家里缺勞力,只好作罷。但你不死心,后來上了電大,終于拿到了大學文憑。你二十四歲成家立業。你先養牛,沒賺錢,隨后又種大棚菜,很快發了財。現在你種的菜遠銷縣內外,大名鼎鼎。你還是縣人大代表呢……”
人們都呆住了,馬主任也呆住了,因為人家說得絲毫不差。
“我說得對不對?”那人目光掃視著大伙,“如果對。我繼續往下說;如果不對,愿領處罰。”
“對呀,太對了!怎么這么準啊!”大伙連聲地回答,接著轉向馬主任,“村長啊,咱們說話要算數。人家先生果然有兩下子,你就認輸吧,掏錢吧!”
馬主任愣怔了好半天,對他何以“相”得那么準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行啊!您先生簡直是‘相面大師’,我算服氣啦!”立刻掏出50元錢拍在“相面大師”手里。“相面大師”得意地哈哈一笑,又轉向別的人們問:“你們誰還想相?”
“慢著,慢著!”有人正要相,馬主任攔住了,對“相面大師”說,“難得遇見您這樣的高人,我能當面錯過嗎?”走過去拉著他的手說,“走走走,我今天要好好招待招待您!”“相面大師”推辭不過,只好跟著他走。
他把“相面大師”帶到村委會辦公室里,叫看門的老頭送來茶水香煙,把跟來瞧熱鬧的人們趕走,虛掩上屋門。先讓“相面大師”在沙發上落座,繼而倒水、敬煙,然后湊過去懇切而虔誠地說:“大師啊,您的相面術真神了!我想拜您為師,學會您這一手。不知您肯不肯收我為徒弟。”
“相面大師”原以為他會請自己美美吃喝一頓.不料他竟用這么一個要求“招待”自己,立刻不高興了,搖著頭拒絕:“談何容易,談何容易!我這一手是幾十年修煉的真功夫,凡人哪能說學就學會呢?再說,現在上大學都得掏學費,你要學我這一手少了10萬元就甭想啦!”
馬主任發出一聲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湊近他壓低聲音神秘地說:“不瞞您說,我早年間偶遇名師,也學會了一種功夫。我是想跟您來一個互教互學,行不行?”
“你會什么功夫?”“相面大師”的胃口頓時被吊了起來,瞪大眼睛好奇地問。
“我的功夫得保密,不能輕易讓人知曉。我告訴了您,您必須保證不說給別人。”
“行行行,我肯定不外傳。你告訴我吧!”
馬主任故意遲遲疑疑地磨蹭了半天才開口道:“我這一手叫‘吃穿不愁’,當我手頭緊了時,我能當面取人錢物而主人渾然不覺。我先暗中念幾句咒語,再對人發功,人就迷糊了,我就可以徑直過去拿他的東西……”
“相面大師”撲哧笑了,站起來就走:“我還要趕生意去呢!不聽你胡謅了。”
馬主任忙一把扯住他:“你不相信,可以找個人試試嘛!”
“那好,到街上找個人試試去!”“相面大師”這才興趣陡生。
“街上都是我的鄉鄰,我實在不忍下手。要試,咱們干脆到集市上去試。”
正巧今天是他們村東五里的鎮子逢集日,十里八村的人們都往那里湊。“相面大師”立即說:“那更好,咱們到集上試去!”
馬主任立刻回家騎來摩托車,馱上“相面大師”駛到集市上,找了個背人的角落停下。馬主任指著不遠處一個擺水果攤的渾身珠光寶氣的中年婦女說:“您看,那個女人肯定是個富婆,就拿她試試怎么樣?”“相面大師”急于看結果,馬上道:“對對,就拿她試吧!”馬主任選好一個方位站定,雙手合十,閉目仰天,口中念念有詞,而后張開手掌沖那婦女遙遙虛推了幾下,接著大踏步穿過人群走到那個婦女身邊,伸手就從人家衣兜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那婦女果然未加阻止。很快他返了回來,把鈔票遞到“相面大師”眼前:“您看看,不會是假幣吧?”“相面大師”目瞪口呆,驚愕得半天說不出話。
馬主任又指著另一處一個賣服裝的年輕姑娘說:“我再去拿她一件衣服穿穿。”又依樣比畫了一番,走過去從那姑娘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灰色西裝上衣,不慌不忙套在身上,大搖大擺走了回來。那賣服裝的姑娘也沒攔擋。
“相面大師”這回看得口水都出來了,佩服地連連說:“神了,神了!你這一手真絕啊。用我那一手換你這一手,你恐怕不肯吧?”馬主任哈哈大笑,說:“那是我提出來的,有什么不肯呢?”于是兩人重又返回村委會辦公室里,開始進行特殊交易。
馬主任讓“相面大師”先把他那一手的“奧秘”講出來,不料“相面大師”卻怕自己講后馬主任不講。便提議寫個字據,馬主任只好答應。最后兩人斟酌了半天,由馬主任代筆用復寫紙寫成一式兩份《互授“神功”協議》,一人一份。協議寫道:
茲有馬栓柱、王二能兩人,各擅不同神功。王二能愿將自己的“相面術”授與馬栓柱,馬栓柱則將自己“吃穿不愁”功夫授與王二能。二人都必須教會對方,違者賠款10萬元。空口無憑,立字為證。
字據拿到手后,“相面大師”才放心地把自己的“功夫”兜了老底子:原來他昨天在火車站與本村一個開出租車的人閑聊了半天,目的就是為了套出村里一些頭面人物的情況,馬主任也在其中。今日他來到村里,正巧碰見了馬主任,當然就“相”得準了。如果碰不上已經了解的人呢,那就要說些籠統的模棱兩可的、留有余地的話,而且少提以往的福禍,多講日后的吉兇,日后的事誰知道?還要察顏觀色,隨機應變等等。這都是他們慣用的伎倆。
“你看,我的功夫就這么……個樣子!”“相面大師”不好意思地撓著頭皮說。
“你這家伙,果然是騙人的!”馬主任一拳擂在桌子上,吼叫起來,“我饒不了你!”
“村長,村長,你可是立了字據的啊!”“相面大師”驚駭得渾身一哆嗦,慌忙道,“你還沒把你的功夫教給我呢!”
馬主任哈哈大笑,點著他的腦袋說:“你呀,居然相信我會什么功夫!現在我教給你,那賣水果的婦女是我老婆,那賣服裝的姑娘是我的女兒……”
“啊?……”
神秘的賣唱盲叟
劉鎮莊
一天黃昏,朔風呼嘯,烏云翻滾,天地間一派凜冽。錦帽貂裘的段鄉紳在廊檐下心情有些郁悶地背手踱步。一個年輕男仆跑來向他稟報:“老爺,門外有一個賣唱的雙目失明的老漢,要進來給您唱幾段曲子,您看……”
“你不知道我一向沒有這種閑情逸趣嗎?將他打發走好了。”段鄉紳不假思索地說。
“小人就是這樣說的,可他說今日天氣寒冷,一整天沒有生意了,所以特來趕老爺的座兒。”
段鄉紳聞言一怔,沉吟片刻,隨即把手一揮道:“既然如此,帶他書房來見!”說罷,轉身往書房走去。
工夫不大,一個年約六旬、身材瘦高、衣衫襤褸的盲叟隨仆人走進屋來,他懷里抱著一把i弦琴.背上還背著一個碩大的褐色酒葫蘆。眼睛雖盲,動作卻敏捷,進門后朝段鄉紳躬身施禮,段鄉紳忙上前一步扶住,將他攙到爐火旁邊一張椅子上落座。
“員外喜歡聽什么呢?戲曲還是民間小調?”盲叟一面調試著琴弦,一面恭敬地詢問。段鄉紳其實并沒有心情聽曲,便回答:“我什么郁愛聽,老先生可隨便彈唱一曲。”
盲叟嘶啞著破鑼般的嗓子。拙劣地彈奏著三弦琴,唱了一段《送情郎》,曲不像曲,調不成調,在場的幾個仆人幾乎笑出聲來,段鄉紳忙對他們擺手制止。
“小老兒學藝不精,讓員外見笑了。”盲叟羞赧地說。
“哪里哪里,老先生不必過謙!”段鄉紳撫慰地回答,然后吩咐管家:“速取十兩紋銀來酬謝老先生!”
“什么?十兩紋銀?”盲叟驚訝得站起來,連連搖手:“愧不敢當,實在愧不敢當!我明白員外是憐我貧窮,借機周濟。可是……我不要銀子……”
“那你想要什么?”段鄉紳不解地問。
“現在天色已晚,如員外肯留我在府上借宿一夜,感恩不盡了。”
“好說好說。管家,快給老先生安排一個暖和干凈的房間。”段鄉紳馬上吩咐管家。
盲叟卻又阻攔道:“且慢且慢。”頓了頓,突兀地說,“我想問員外一句話,三日前員外去城里曾遇上什么事?”
段鄉紳愣怔了一下,回憶道:“三日前的上午在下去城里訪友,在大街上碰見一個衣著光鮮的年輕人凌辱一對乞討的母女,如此天寒地凍,他竟逼母女倆脫光衣服,說什么要看看人光身子能在露天里待多長時間。在下看不慣上前勸阻,不料那小子破口大罵、拳腳相加,在下忍無可忍,便與他交起手來,那小子不是在下的對手,吃了大虧,撒腿逃跑。跑出一段路后,指著在下吼叫:‘我認得你!小心我滅你滿門!’后來我朋友告訴我,那小子是知縣的干兒,且與山寨強人有勾連,一貫胡作非為,叫在下小心提防。怎么,老先生聽到什么風聲了嗎?”
盲叟恨恨地嘆息了一聲,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鄭重地對段鄉紳一抱拳說:“員外對那種歹人確實不可不防,尤其是在月黑風高的夜晚。敢問員外。倘那歹人真來府上尋釁,府上能御敵者有多少人?”
段鄉紳扳著手指回答:“在下兩個犬子、三個小徒,皆武功不弱,另外尚有十數名男仆,平時常隨在下習武,亦可在御敵之列,估計能夠對付。”
“敢請員外將他們悉數喚到此處,小老兒有句話說。可以嗎?”
段鄉紳一聽,揣摩盲叟必有韜略,頓時大喜,連忙照辦。
人到齊后,盲叟把背上的酒葫蘆摘了下來,對段鄉紳搖晃了一下,說:“這里面是數觥佳釀,喝后可助長武功,請員外與眾人分而飲之。”
段鄉紳立刻讓人捧來一摞碗,在桌上擺開,然后接過葫蘆,一一斟上那酒。只見那酒呈琥珀色,略顯黏稠,異香撲鼻。大家正欲端碗,段鄉紳的兒子給父親遞了個眼色,意思是會不會著了別人的道。段鄉紳卻坦然不疑,示意家人盡管暢飲。于是人們都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飲罷皆禁不住翹指相贊:“好酒,好酒!真不亞于瓊漿玉液啊……”
“好!員外果然有膽有識,坦蕩磊落,不疑小老兒。”盲叟高興地說。“那小老兒今夜就在府上住定了,快給小老兒安排地方吧!”
入夜,風聲停息,烏云卻更濃重,預示著一場大雪即將降臨。段府上下靜悄悄的,但誰也沒有睡著,都躺在各自的床鋪上想著白天賣唱盲叟的舉止言談,諦聽著外面的動靜。半夜時分,忽然一陣叫喊聲打破寂靜:“有賊!”隨即燈籠火把一齊點燃,霎時照得院中如同白晝。
段鄉紳迅疾率領眾人手執利刃沖出屋去。只見七八個持刀黑衣人已翻墻而人,雙方頓時在院子里打在一起。金鐵交鳴聲、呼喚斥罵聲、腳步雜沓聲響成一片。那七八個強賊皆武功高強、身手不凡,很快就占了上風。段鄉紳他們盡管人多,卻漸漸不支。段鄉紳暗暗心驚,直怪自己過于輕敵,沒有邀幾個武功好的朋友來助戰,看來今晚兇多吉少了。
正在這危急當口,忽然一陣三弦琴聲從盲叟借宿的屋中傳出,初時并無異樣,旋即聲調陡變,高亢怪誕,震耳欲聾,時而如山崩海嘯、俄頃又如鬼哭狼嚎、萬馬奔騰,同樣是聽到了琴聲,段鄉紳他們精神大振,力量倍增,仿佛體內陡然注入了一股神力。這樣一來,情勢頓時逆轉:剎那間。強賊們或死或傷,紛紛倒地,領頭的便是三天前被段鄉紳打跑的那個年輕人,他見大勢已去,慌忙飛身上墻,意欲逃跑,卻被段鄉紳揚手一鏢,正中后背,“咕咚”一聲摔下地來,“哎喲哎喲”怪叫不止。
這時候,屋中盲叟用力在琴弦上劃出裂帛般一聲巨響,收了琴聲。隨即哈哈大笑,大踏步走出屋來,高聲叫道:“恭喜眾位大獲全勝!”段鄉紳立刻帶領眾人拜倒在地。紛紛應道:“感謝大俠鼎力相助……”
“爹啊,虎毒不食子,你為什么要壞兒子的事情?”那個中鏢的年輕人從地上撐起身來,朝盲叟憤怒地吼叫。
“畜生!你勾結黑白兩道,為非作歹,殘害良善,我豈能任你肆虐?”盲叟聲音顫抖地大罵。
眾人聽了兩人的對話,都詫異得面面相覷。段鄉紳忙把盲叟請進書房詢問詳情。原來。盲叟本是江湖中人,家住距此七十余里的一個山村。后來害病盲了雙目,便隱居不出。卻自創了一種以琴聲懾人魂魄的奇技,名“散魂魄”,并以百花百果百谷釀成一種奇酒,名“益神露”,喝了“益神露”再聞“散魂魄”便功力倍增,未喝者聞之則魂飛魄散。他有一個獨生兒子,從小練成一身武功,長大后卻不學好,一面出入官府,認縣官為義父,一面串通強盜,拜賊頭做把兄。自以為背景廣闊左右逢源,便愈來愈放肆,欺男霸女,搶田劫財,無惡不作。人們向官府控告他,卻有縣令庇護,奈何不得。父母勸戒他,他置若罔聞,盲叟也沒了辦法。今日下午盲叟又偶爾聽到他與幾個人在暗室密謀要夜襲段府報仇雪恨,心頭不由一大震。他久聞段鄉紳是個光明磊落、仁厚仗義、憐貧扶弱的好漢。實在不忍不管,便化裝成一個賣唱的窮苦人來到段府。果然受到段鄉紳的厚待,于是決定大義滅親,以絕技救助段鄉紳一家,懲治孽子……
段鄉紳聽罷,再次跪倒拜謝盲叟的大恩大德大仁大義。
責任編輯 趙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