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導演金基德的電影,把語言壓扁了,塞在某個間隙里,偶爾飄蕩出來露個臉。但主角的每一個表情和每一個動作都在說話。看完他的影片,讓人由衷地想從此不語,就用身邊的一個小東西、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傳情達意。
《弓》靠招攬游客出海釣魚的老人和一個撿來的女孩相依為命,他計算著女孩滿18歲的日子——到時候他就娶她。
日歷上要結婚日子的標識,不久就要到了,可是老人開始偷偷摸摸地時常多畫幾日,后來撕去一個月再畫幾筆,后來干脆撕掉整個日歷。
老人用弓趕走那些對少女不懷好意的游客;晚上給少女洗澡;睡覺的時候伸手抓著女孩的手;藏起買好的結婚禮服;在弓上奏出美好的旋律,女孩在音樂中沉沉睡去……
一個新來的大學生對船上的神秘少女發生了興趣,女孩也開始琢磨這個英俊少年,躲在船艙里的老人,眼神就像兩支射出的箭……
金基德把每一個器物和畫面都化為語言。老人和女孩幾乎沒有說過什么,但他們之間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隨時都在說話。老人是愛與欲的一把弓,遲早會射出那支離弦的箭……
《空房間》女人對著丈夫身后的泰石說 :“我愛你。”這是影片《空房間》進行了70分鐘之后,女主角說的第一句話。那暴虐的丈夫幸福得緊緊擁抱她,而她則和泰石親吻。是現實還是夢境?
金基德的《空房間》像是這個名叫善華的女人做的一個夢。她曾經是一個美艷的模特兒,結婚后和丈夫住在有花園的漂亮房子里。某天,一位奇特的少年闖進了她的屋子。她看著他一聲不吭地游走在屋子里,修好壞掉的秤,用手洗那些臟衣服,愉快地在浴缸里泡澡……直到他驚覺她正在看著他,他驚惶逃竄。然而她臉上的淤青,她那幽靈般的眼神,又吸引著他折回,帶著她疾馳而去……
影片中語言的缺席,諷刺地展現出語言在主人公生命中的影響力。這個女子,一定是被丈夫甜蜜地引誘,放棄了模特兒職業。那個叫泰石的男人,一定是被拒絕被厭棄之后,才選擇了沉默。無法交流的隔絕和深深的寂寞。男女主人公,兩個沉默的人,卻有了一種溝通的可能性。他在空房子里照相留念的時候,她也湊了過去,拍一張合影;他看到她在洗手間一點兒一點兒洗屋主的臟衣服,像他那樣;他擊打被綁著的高爾夫球,她站在他的前面;他被人打了,她拿著快食面,憐惜地送到他嘴邊……
金基德用影像制造了一個個“空房間”,直指人本質的“空”。
《春夏秋冬又一春》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扇門。推開門,是一個世界。一座寺院安安穩穩立在水中央。寺里有個老和尚,老和尚和小和尚過著寂然安靜的生活。完全是內在的靜寂。
人的本性,就像四季,周而復始。小時候貪玩殺生,青年時初嘗愛欲,中年時嫉妒殺人,老年再次撫養棄兒。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所求不得,人必得經歷七苦,方可放下,歸于靜寂。所以老和尚只是無言,不去阻止小和尚經歷活色生香。小和尚追隨愛戀的少女下山,卻無法阻止她愛上別人。小和尚殺人后逃回寺廟,老和尚讓他在地板上刻寫心經。字字下去,刻掉業力,從魔鬼變成圣徒。金基德在沉默中用影像語言,刻下世俗生活的空妄,佛家的果報,甚至基督教的救贖。
《春去春又來》[韓國]金文英著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