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國船舶油污損害賠償案件在適用國內法或國際公約上存在明顯的混亂,這表現在適用國際條約方面,采取的是一種以納入適用與轉化適用相結合的方式。就船舶油污損害賠償事故而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非涉外案件中的責任限制部分,適用我國《海商法》第11章的規定,其他部分適用《民法通則》、《海洋環境保護法》等;涉外案件,如果中國法沒有規定,或者中國法的規定與中國參加的國際公約規定不一致,應當適用國際公約。
關鍵詞:油污;損害賠償;條約;法律適用
中圖分類號:F961.9
文獻標識碼:A
我國目前沒有專門的油污法,有關船舶油污損害賠償制度的內容主要體現在《海商法》、《環境保護法》、《海洋環境保護法》、《防止船舶污染海域管理條例》等中;另外,我國還參加了《國際油污損害民事責任公約》(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on CivilLiability for Oil Pollution amage),下稱《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1976年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公約》(the Conventional on Limitation of Liability for Maritime Claim)等,這些公約在某些情況下構成了我國法院審理船舶油污損害賠償案件的依據。正是由于法律表現形式的多元化,導致我國法院在審理船舶油污案件,特別是非涉外因素的案件時出現了混亂[1]。在實踐中,有的適用《民法通則》,如“煙救油2 號”油污案、“雅典地平線”號油污案等;有的適用《海商法》,如“東方大使”號油污案等;有的適用《海洋環境保護法》,如“加翠”號油污案、“瑪雅8 號”油污案等;有的適用《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如“閩燃供2 號”油污案;甚至有的適用國際慣例,如“南洋”號油污案、“碧洋丸”號油污案、“南洋豐收”號油污案、“亞洲飛鵝”號油污案等[2]。這不僅嚴重影響了油污事故當事人各方的合法權益,也損害了司法的嚴肅性和權威性。在船舶油污損害賠償制度完善之前如何準確適用法律,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在我國既有的船舶油污損害賠償制度中,只有“責任限制”的規定具有操作性,而主體、賠償范圍、強制保險、賠償基金等方面的內容都比較籠統,不像《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那樣,具體而詳細。意即,有關船舶油污損害賠償的諸多內容我國法沒有規定,而我國參加的國際公約有規定。此時,中國法院在審理油污案件時可否直接適用國際公約?在很大程度上,這涉及到國內法與國際法的關系。
一、國際法與國內法的效力位階
國際法與國內法的關系,在理論上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對此,主要有兩種不同的看法:一是一元論(Monism),主張國際法和國內法屬于同一法律體系;另一個是二元論(ualism),認為國際法和國內法是兩個不同的法律體系。就效力關系而言,則有三種理論:(一)國內法優于國際法;(二)國際法優于國內法;(三)國際法和國內法各自獨立,互不隸屬。
(一)國內法優于國際法(一)元論
這一理論并不否定國際法作為法律的性質。它認為國際法作為法律與國內法屬于同一法律體系,在這個法律體系中,國際法的效力來源于國內法。由于國際法的效力來自國內法,國際法就成為國內法的一部分,有時被稱為“對外公法”。這種學說起源于黑格爾(Hegel)的國家絕對主權理論,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產生于德國,代表人物有德國學者耶利內克(Jellinek)和佐恩(orn)。這一學說為適應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新興的德國帝國主義擺脫國際義務、爭奪殖民地和進行侵略提供了理論依據。其實質在于企圖以國內法來決定和支配國際法,以國內法為借口淡化甚至取消國家的國際義務,從而改變了國際法的性質[3]。國內法優于國際法的論點,歸根結底是為了否定國際法,按照這一理論,國際法要受到每個國家國內法的支配,從而使國際法失去它的存在。目前這一理論可以說已經為國際法學界所拋棄[4]。
現代法學
王玫黎:我國船舶油污損害賠償案件的法律適用——以國內法和國際法的關系為中心
(二)國際法優于國內法(一)元論
國際法優于國內法的一元論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興起的理論,二戰后得到廣泛傳播,其理論源于康德(Kant)哲學,代表人物是美國的凱爾森(Kelsen)和奧地利的維爾得羅斯(Verdross)。他們以凱爾森的純粹法學(pure theory of Law),有稱規范法學為基礎,企圖取代自19世紀末葉以后長期流行的二元論。這種理論主張國際法和國內法屬于同一法律體系,在這個法律體系中,國際法優于國內法。凱爾森認為法律是一個統一體,國際法與國內法是統一的,二元主義或多元主義是與國際法內容相矛盾的[5]。他通過對國內法和國際法的主體、規定事項、淵源和效力理由等問題的分析和比較,認為國際法與國內法屬于同一法律體系[6]。凱爾森認為,一個共同體的法律規范的總和構成一個法律秩序,或稱法律規范體系。在該體系中,一個規范的效力來自另一更高的規范,而不是來自事實。整個法律規范體系有高低層次之分,是一種所謂金字塔式的規范體系結構[5]132。按照這一理論,國內法的效力是依靠于國際法的,而國際法的效力則最終依靠于一個最高規范(basic norm),這個最高規范可以是“約定必須遵守”,或者是“國際社會的意志必須遵守”。
由于國際法可以凌駕于國內法之上,這一學說是二戰后美國企圖統治世界,建立世界霸權的政策在法律上的體現,目的在于否定國家主權原則,使國際法成為超國家的世界法。
(三)國際法與國內法各自獨立,互不隸屬(二)元論
就歷史而言,在國際法與國內法關系的理論上,最早出現的是二元論。19世紀末,由于強調國家主權以及主權國家國內立法權的加強,出現了二元論的理論。二元論認為,國際法和國內法都是法律,都是國家的主權意志的行為。但是,國際法和國內法是兩個不同的法律體系,國內法是國家的主權意志的對內表現,其對象是國家之內的人民,而國際法是國家的主權意志的集體表現,其對象是國家本身。其次,二者在淵源上存在不同,國內法的淵源是國家境內形成的習慣和立法機關制定的制定法(statutes),而國際法的淵源不是一個國家的意志,而是國際社會內形成的習慣和國際社會成員所締結的條約。再次,兩者的法律實質不同,國內法主要是主權者對于受其統治的個人的法律,而國際法是各主權國家之間的法律,是平等者之間的法律。因此,國際法和國內法沒有隸屬關系,而處于對等地位,兩者互不相同、各自獨立、平行運作。代表人物有德國的特里佩爾(Triepel)、意大利的安吉洛蒂(Anzilotti)和英國的奧本海(oppenheim)等人。
(四)我國學者有關國際法與國內法關系的理論
我國學者大多認為一元論和二元論都不能表達國際法和國內法的關系。盡管他們認為國內法和國際法是兩個獨立平行的法律體系,但二者之間是相互聯系,相互補充的關系。就其實質而言,不應該有誰優先的問題,也不能說二者彼此對立。一元論完全否定二者“對立”的一面,而二元論則忽略了二者“統一”的一面。一方面,國際法與國內法在性質、主體、淵源、效力根據、適用范圍、調整對象和實際執行等方面,都有著顯著區別;另一方面,現代國際實踐也向我們表明,這兩個不同的法律體系的存在與發展,并非彼此孤立無關,而是相互聯系著的。有學者把它概括為“國際法與國內法相互聯系論”[1]。這種聯系表現在:
1.它們都是國家制定和參與制定的法律,國內法的制定者是國家,而國際法也是由國家共同參與制訂的。就一個國家來說,國內法與國際法都表達了該國的意志和利益[8]。在原則上,國家在制定國內法時要考慮國際法的要求,在制定國內法時必須顧及其承擔的國際法律義務,而在參與制定國際法時要考慮國內法的立場。
2.它們在一定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國內法可以轉化成國際法;反過來國際法也可以轉化成國內法。
在效力上,我國學者認為它們是平行的,無上下層次之分,只有職能分工之別。因此,一國不能以國內法體系的制度去干預國際社會的事務,另外,國際法體系的制度一般未經主權國家的認可也不能直接適用于該國的國內法律體系。
二、條約在我國的地位
(一)我國憲法中的規定
目前我國《憲法》沒有對條約在我國的地位問題作出統一明確的規定。在我國憲法中,涉及到有關內容的主要是將堅持和遵守作為國際法基本原則核心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寫入其中,這表明從最基本的原則上,中國尊重和遵守國際法的體系,履行自己的國際義務。我國憲法對國際條約在國內適用的方式沒有作出規定,也就是說憲法本身既不排除直接適用,也不排除轉化適用,無論直接適用還是轉化適用都是符合履行國際條約義務的方式。在處理國際法與國內法關系問題時,原則上,我國在參與制定國際法規則時,要根據和考慮本國國內法的規定和立場;而在制定國內法時,又充分考慮和尊重所承擔的國際法義務,力爭使二者協調互補,有機配合。從一些涉及到條約適用的國內立法看,條約的直接適用、條約與相關國內法并行適用、條約須經國內立法轉化能適用幾種情況都存在。
(二)我國《締結條約程序法》的規定
根據我國1990年制定的《締結條約程序法》第7條的規定,凡是締結與我國國內法有不同規定的條約,必須經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批準。在這種情況下,或者對有關條約的特定內容作出保留,或者對有關國內法中與有關條約內容不一致的地方作出修改或補充。這種修改或補充,也是一種將條約的內容轉化為國內法的方式。
(三)我國民商事法律的有關規定
目前一般認為,在民商事范圍內,中國締結的條約與國內法有不同規定的部分,對具有涉外因素的案件在國內可以直接適用。其最基本的依據是《民法通則》第142條,該條第2款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締結或參加的國際條約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法律有不同規定的,適用國際條約的規定,但中華人民共和國聲明保留的條款除外?!薄逗I谭ā返?68條中也有類似的情況,其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條約同本法有不同規定的,適用國際條約的規定;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聲明保留的條款除外。”
(四)我國在民商事法律范圍以外的實踐
民商事法律范圍以外的條約在我國國內的地位基本上采取轉化方式。如我國1975年加入1961年《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后,于1986年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特權與豁免條例》,1979年加入1963年《維也納領事關系公約》后,于1990年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領事特權與豁免條例》,1996年我國批準1982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后,于1992年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領海及毗連區法》,1998年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法》等等。這些法律將有關的條約轉化成為國內法,并以國家的強制力保證其實施。
顯然,我國在適用國際條約方面,采取的是一種以納入(并入適用與轉化適用相結合的方式)。在民商事范圍內,中國締結的條約與國內法有不同規定的部分,對具有涉外因素的案件在國內可以直接適用。在民商事法律范圍以外一般采用轉化方式,規定需要經國內法轉化才能適用。
三、非涉外油污損害賠償的法律適用
在我國,海事、商事案件在法律適用問題上不同于某些國家的“內外同一制”,而是采取“內外二元制”。即在處理案件糾紛時,區分涉外案件與非涉外案件,在保護范圍、賠償額度方面都做出不同的規定。如我國雖然加入了《1974年關于統一海上旅客及其行李運輸雅典公約》,但是我國沿海旅客運輸的人身傷亡及其行李滅失、損壞的責任限額仍適用《港口間海上旅客運輸賠償責任限額規定》。之所以采用這一原則與我國的國情相關:我國經濟還不夠發達,人民生活水平偏低,盡管參加了一些國際公約,但非涉外案件還一時難以與國際接軌。船舶油污損害賠償案件也如此,將非涉外因素的油污損害賠償與有涉外因素的油污損害賠償分別適用兩套不同的制度。
在我國,非涉外油污損害賠償案件的“責任限制”部分,不能適用《民法通則》的“實際賠償原則”,也不能適用于我國參加的《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應當根據其噸位適用《海商法》,或1994年交通部制定實施的《關于不滿300總噸船舶及沿海運輸、沿海作業船舶海事賠償限額的規定》。
(一)責任限制不能適用《民法通則》的理由
首先是基于海上運輸的特殊性?!睹穹ㄍ▌t》作為調整平等民事主體之間法律關系的基本法律,是指導解決損害賠償的侵權問題經常引用的基本法律。《民法通則》第124條規定,對于違反國家保護環境防止污染的規定,污染環境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睹穹ㄍ▌t》的基本原理、基本精神可以用于處理包括船舶油污損害在內的海事法律關系,但是對于非涉外油污船舶油污損害賠償中的責任限制,卻不能適用《民法通則》的“全額賠償原則”。這是由于船舶作為一種海上交通工具,與陸上交通工具相比,其存在著許多特殊性。一方面,海上自然災害為海上交通帶來了許多難以克服的危險,如臺風、海嘯、濃霧、暗礁等都嚴重妨礙了船舶的航行安全。即使是在科技發達的今天,一旦出現這些危險,無論是船員自己救助還是外力救助都比陸上救助困難得多;另一方面,傳統海商法一直貫徹分擔承運人風險的做法,責任限制、共同海損、海上保險等制度就是分擔承運人風險的具體做法,尤其是責任限制制度是海商法區別于民法的一個重要制度。
如果適用《民法通則》的全額賠償原則處理非涉外油污損害賠償,使沿海運輸責任賠償限制為全額賠償,這是與整個責任限制立法體系不協調的。《民法通則》規定了全額賠償原則,第117條規定:“侵占國家的、集體的財產或者他人財產的,應當返還財產,不能返還財產的,應當折價賠償。損壞國家的、集體的財產或者他人財產的,應當恢復原狀或者折價賠償。受害人因此遭受其他重大損失的,侵害人并應當賠償損失。”即返還財產、恢復原狀、折價賠償等是全額賠償的具體做法。一般而言,全額賠償原則是指賠償以實際造成的損失為限,在處理不具有涉外因素的船舶油污損害賠償案件中,若按全額賠償原則進行賠償,船舶所有人將面臨著破產的危險,這種責任船舶所有人難以承受,保險公司也不會接受無限油污責任投保,在海運中往往一起較大的油污事故就足有可能導致一家油船公司破產,從而會窒息航運業的發展。
其次,則是由于特別法優先于一般法的關系。我國《立法法》第83條規定了“特殊與一般的關系,先適用特殊,后法與前法的關系,先適用后法”的原則?!逗I谭ā穼Α睹穹ㄍ▌t》而言,是特殊的,對于《海商法》有規定的內容,應當優先適用。
(二)責任限制不能適用《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的理由
我國《海商法》第208條規定,我國參加的國際油污損害賠償民事責任公約規定的油污損害賠償的賠償請求,不適用于該法第11章海事賠償責任限制的規定。這是因為我國目前參加的《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已經對于責任限制作了自己的規定,當然就不適用我國《海商法》第11章規定的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內容。我國《海商法》第11章的規定是從《1976年海事賠償責任限制公約》直接移植過來的,是解決一般的海事賠償責任限制的內容。但是,我國參加的《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所解決的是國際航線上具有涉外性的船舶油污損害賠償問題,那么非涉外船舶油污損害賠償就不是國際油污損害民事責任公約調整的范圍,由此而產生的油污損害賠償請求就不是《海商法》第208條所指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的國際油污損害民事責任公約規定的油污損害的賠償請求”的范圍。
(三)非涉外因素船舶油污損害賠償法律關系的法律適用
按照上面的論述,對于非涉外因素的油污損害事故的法律適用,就責任限制部分,對于總噸位大于300總噸位的船舶引起的損害,可以按照我國《海商法》207條第1款和第2款的規定,作為一般海事請求來處理。我國《海商法》第210條第5款規定:“總噸位不滿300總噸的船舶,從事中華人民共和國港口之間的運輸的船舶以及從事沿海作業的船舶,其賠償限制由國務院交通主管部門制定,報國務院批準后施行?!睂τ诳倗嵨恍∮?00總噸位的船舶引起的油污損害按照《關于不滿300總噸船舶及沿海運輸、沿海作業船舶海事賠償限額的規定》的規定。
而對于非涉外油污損害賠償案件的其他部分,如主體、歸責原則、賠償范圍、免責事由等仍然適用《民法通則》、《海洋環境保護法》等。
四、涉外船舶油污案件的法律適用
我國《海商法》第208條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的國際油污損害民事責任公約規定的油污損害的賠償請求,不適用本法第11章的規定。由于我國當前已參加了油污損害賠償的《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因此,對于具有涉外因素的油污損害事故,應依該議定書進行處理,而不適用我國《海商法》的有關規定。我國《防止船舶污染海域管理條例》第13條對于航行國際航線、載運2000噸以上的散裝貨油的船舶,除執行本條例規定外,并適用于我國參加的《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作了類似的規定。
國際條約是現代國際法的重要表現形式,在國際關系中,國家既然簽署了國際條約,就應當依法承擔國際義務,并有責任使其國內法與其國際義務保持一致,否則,國家要承擔國際法律責任。在船舶油污損害賠償的法律適用上,我國《海商法》第208條的規定是我國在法律上承擔國際義務的表現。
在我國法院,適用《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應當具有以下三個條件:案件具有涉外因素、我國法律規定與國際條約不同、國際條約是我國締結或者參加的。下面就這三個條件分別予以說明:
1.案件具有涉外因素我國的法律規定中關于條約適用問題的規定大多是規定在涉外法律關系部分里,最有代表性的是《民法通則》第142條、《海商法》第268條。因為這些條款都在“涉外法律關系的適用”的標題下規定的,這就意味著條約在我國國內法中的直接適用基本上都被限制于涉外法律關系的范圍之內。涉外因素是根據法律關系的主體、客體和法律事實來確定的。我國的公民或者
法人既不能在不具有涉外因素的訴訟中直接援引條約的規定主張自己的權利,也不能根據我國締結或者參加的條約規定提起針對某一國內法規的訴訟。但是我國1989年《環境保護法》第46條,1999年修訂的《海洋環境保護法》第97條并沒有出現“涉外因素”的詞句,也沒有在標有“涉外關系的法律適用”的部分里規定。1999年廣州海事法院一審對“閩燃供2”輪案件的處理就是依照這一原則處理的。1999年3月24日,中國船舶燃料供應福建有限公司所屬“閩燃供2”輪在廣州港附近水域與空載油船“東海209”輪發生碰撞沉沒。中國船舶燃料供應福建有限公司依據《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向廣州海事法院申請油污損害賠償責任限制。珠海市環境保護局、廣東省海洋與水產廳對申請人的申請提出異議,認為“閩燃供2”輪不屬公約調整的船舶,本次油污事件沒有涉外因素,不應適用于國際公約規定的責任限制。廣州海事法院認為,《環境保護法》規定環境保護實行國際公約優先的原則,《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是與環境保護有關的國際公約,我國在參加該公約時沒有作出保留,因而載運2000噸以下航行國內航線的船舶造成的油污損害賠償應當適用《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廣州海事法院裁定準許申請人的油污責任限制申請[9]。這種觀點認為,我國參加的國際條約也適用于包括非涉外因素在內的船舶油污損害賠償。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從《環境保護法》、《海洋環境保護法》條文看,主要涉及非平等主體之間的關系,不屬于私法范疇。民事法律規范的調整對象是平等主體之間的財產關系和人身關系,《環境保護法》、《海洋環境保護法》主要是作為行政主體的各級環保部門在保護(海洋環境職權的過程中作為相對人的其他單位和個人之間形成的縱向的、非平等的監督與被監督、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是屬于行政法規的范疇[10],有的把它劃歸公法范疇[11],不應當與私法范疇的船舶油污損害賠償的法律相提并論。
其次,我國1989年制定的《環境保護法》46條,1999年修訂的《海洋環境保護法》第97條雖然表明國際條約優先適用,但這里的國際條約是指公法領域的“與環境保護有關的國際條約”[12]。《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通過對船舶逸出或排放油類造成污染而遭受損害的人員給予適當的賠償,以消除遍及世界的海上載運散裝油類而出現的污染危險,雖然公約最終目標是保護環境,但“民事責任”的標題可見其私法性是明顯的。因此,筆者認為,這里指的我國參加的“與環境保護有關的國際條約”應當包括《1972倫敦傾廢公約》、《1973年國際防止船舶造成污染公約》、《關于1973年國際防止船舶造成污染公約的1978年議定書》、《1990年國際油污防備反應和合作公約》等公法性質的國際條約。
公法性質的國際油污條約已不再是一個簡單的以締約國參加作為生效執行條件的國際條約,由于這些條約具有公益性的特點,其目的是為了保護全人類共同的生存和發展基礎,宗旨是為了人類的共同目的,在某種程度上它已構成國際習慣法的內容。它可以不依主權國家的參加作為前提,當然主權國家一般也積極參加和執行。公法性質的國際油污條約就其主要內容而言,基本上都是關于國際環境保護實施措施、實施監督機制、條約修改程序、行動計劃、合作機制和機構等方面的規定,相對于一般國際條約而言,其效力普遍增強,表現在:其一,幾乎所有的環境條約都不允許締約國對本條約提出保留,確保了條約整體內容的普遍適用。這表明在這個問題上,世界各國達成了空前的一致與共識。當然,框架公約的條約形式也為環境條約禁止保留提供了客觀上的可能性。其二,某些環境條約規定了對第三國國民行使管轄權的情況。例如,1969年《保護海洋環境的布魯塞爾公約》規定,為了保護海洋環境,締約國可以對第三國國民行使管轄權。這表明環境條約大有突破傳統的“條約對第三方無損益”的條約相對效力原則、成為國際習慣之趨勢。
再次,我國司法實踐長期對涉外與非涉外案件有著不同的法律適用。有學者認為,應當按照國際公約本身確定的適用范圍適用公約,不應考慮涉外與非涉外因素。按照我國參加的《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規定的適用范圍,即運輸散裝持久性烴類礦物油而建造或改建的任何類型的海船和海上航行器(不論國籍在締)約國領土(包含領?;驅俳洕鷧^)。
公約并沒有規定涉外因素與非涉外因素的不同情況,既然我國已經加入這一公約,而且對公約并未作出適用保留,在我國沒有專門的法律對此作出統一的、明確的規定時,就應將公約適用于一切船舶油污損害,不論是在涉外還是沿海非涉外運輸[13]。但是,這種假定將導致與我國《民法通則》第142條第2款以及《海商法》第268條的規定相左,我國在執行對本國生效的民事領域的國際條約時,原則上對涉外與非涉外的民事關系采取了不同的處理方式。在對涉外民事法律關系的法律適用上,如果有關國際條約與我國國內法規定不一致時,優先適用該條約;而對非涉外民事法律關系的適用仍適用國內法。
2.我國法律的內容與國際條約的規定不同在規定一致的情況下,當然適用我國法律的規定。但是我國目前國內還沒有專門的國際油污損害民事責任方面的立法,只有在責任限制問題上我國《海商法》涉及了這一內容,其第208條規定我國參加的國際油污損害賠償民事責任公約規定的油污損害賠償的賠償請求,不適用于第11章海事賠償責任限制的規定。我國既然已經參加《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責任限制內容應當遵守該公約的規定。如果將來我國的國內立法生效后,在我國法律規定與《1969年民事責任公約1992年議定書》的規定不同時,可以優先適用該公約。
3.我國已經締結或者參加了有關的國際條約按照“約定必守原則”,國家一般只受參加的國際條約的約束,沒有締結或參加的沒有遵守的義務,除非已經成為國際社會普遍遵守的國際習慣外。
五、結論
我國沒有專門的油污法,有關油污損害賠償制度的內容散見于《民法通則》、《環境保護法》、《海洋環境保護法》等法律中。這些都為我國法院審理船舶油污損害賠償案件提供了參考。但是,與有關的國際公約相比,我國法的規定非常原則,不具操作性,致使我國法院在審理油污損害賠償案件時出現法律適用上的混亂。其中一個重要問題是,中國法院在審理油污案件時可否直接適用國際公約?在很大程度上,這涉及到國內法與國際法的關系。為此,筆者探討了國際法與國內法的關系,在此基礎上梳理條約在我國國內的適用。筆者得出的結論是,就船舶油污損害賠償事故而言,非涉外案件中的責任限制部分,適用我國《海商法》第11章的規定,其他部分適用《民法通則》、《海洋環境保護法》等;涉外案件,如果中國法沒有規定,或者中國法的規定與中國參加的國際公約規定不一致,應當適用國際公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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