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F0-059
文獻標識碼:A
研究關于當下的中國問題,鄧正來先生認為至少有三個限定:第一是城鄉的二元結構,從新傳統開始出現的實際上任何后現代化國家都會在轉型的過程當中遇到的城鄉二元結構問題,而不關心農村人的身份和城市人的身份的問題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的;第二是貧富結構的問題,這是 1978 年改革開放以后帶來的一個新問題,在這個結構中,有些農村開始比城市富,有的城市還處于比較貧窮的狀態。第三是世界結構的問題,中國已經不再是一個地理上簡單的中國,而成了世界結構中的中國了[1]。我認為這樣的分析是很有見地的。世界結構中的中國不僅應該是一個“主權的中國”,更應該是一個“主體性的中國”,以消解并結束受所謂的西方“現代化范式”——為中國法制/法律發展提供一幅“西方法律理想圖景”——不斷強制性支配的法學舊時代,進而開啟一個自覺研究“中國法律理想圖景”的新時代[2]。而貧富結構(經由城鄉二元中的中國,不僅包括“命令”自己思考“中國法律理想圖景”的知識分子與那些淪為只當然信奉“西方法律理想圖景”之權威的“不思”的知識分子的知識與思想的富與貧,更包括當今貧富差距日益擴大的景況中“窮人的法學”的缺乏)。
一
在中國的法學研究中,實際上是在中國的學術研究中,對三個結構問題以及對當下中國社會的日常生活的關注都很不夠,但是好在這個問題已經被意識到了,更為重要的是,在我看來它已然被知識“富有”的思者開放了出來。
鄧正來先生14 歲當童工,當時他特別納悶,因為書本知識告訴他,童工只存在于萬惡的舊社會,可是他在新社會怎么也當上童工了呢?是誰把他安排在這樣一種性質的社會秩序當中的呢?后來他女兒嘟兒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讓她休學在家里跟他讀了一年私書,但是后來還是把她送回學校了,她又為什么應當生活在這樣一種性質的社會秩序當中呢?再后來,他開始思考中國人究竟應當生活在何種性質的社會秩序之中?在鄧先生看來,這是一個很個人化的問題,但作為一種理論研究,這個問題是可以一般化的,是可以作為一種一般性的理論問題來處理的。對這些問題不斷思考的成果之一就是以中國法學作為個案分析的《中國法學向何處去》的誕生,這是一個“愉悅”而非“痛苦”的知識生產過程中制造的產品,作者并籍此反思和批判開創一個新的時代。
處于世紀之交的這個時代是極富深刻意涵的。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形成了社會學法理學,在20世紀與21世紀之交的歲月里,鄧先生以一種“研究性”的方式先行翻譯出版了龐德的《法律史解釋》,爾后又著手翻譯他的五卷本巨著《法理學》,在我看來,這是一種“世紀之交”情結使然,這是十多年歷練的結果,更是一種前提性的知識準備。鄧先生是這樣解釋他為什么要在社會學法理學產生了一個世紀以后用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做這項龐大的學術工作,“主要目的之一就在于探究社會學法理學是如何從19世紀歷史學派、實證主義法學派和哲理法學派的支配中型構起來的。換言之,對社會學法理學的關注,主要的目的之一乃在于厘清該法學派的領袖人物解釋社會學法理學之型構的內在理路,或者在于追究社會學法理學相對于19世紀諸法理學派的知識增量。”[3]這種厘清和追究是建構的前提和基礎,亦如龐德的社會學法理學之于歷史學派、實證主義法學派和哲理法學派,我們要建構的是一種全新的法理學范式,一種在整個世界的法理學中真正具有理論創新意義的中國法學學派,一種對中國現實情勢所做“問題化”理論處理的有關中國法制/法治發展的“中國自然法”[2]6。這種努力,在我看來,比“你看到了什么?”又前進了一步。
鄧先生為我們描繪的“中國法律理想圖景”實際上是對人之基本價值的普世性所做的一種“弱勢”的承認,而這意味著人之基本價值的普世性必須受到特定時空之序列的限定[2]6-7。
二
中國社會總體轉型階段的“中國法律理想圖景”,不僅是對各種中國問題觀的回應,更是由此出發的對某種特定的中國社會秩序或法律秩序的某種批判或建構。這意味著,根據這些“中國法律理想圖景”,我們能夠對中國的法制建設或立法和法律制度做出評價及批判、捍衛和建構[2]6,回到日常生活。
197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著名經濟學家西奧多·舒爾茨在其獲獎演說中的一段話:“世界大多數是貧窮人口,如果你懂得了窮人的經濟學,那么你就會懂得經濟學當中許多重要的原理。世界大多數貧窮人當中,又主要是以農業為生計的。如果你懂得了農業,那你就真正懂得了窮人的經濟學。” 這里我們可以借用舒爾茨那段著名的演講辭,套改一下就成了:“世界上大多數人是貧窮的,因而如果我們懂得窮人的法律,我們也就懂得了許多真正重要的法學原理。”[4]
在法學理論上,并不存在“窮人”與“富人”之別,只有“公民”與“國民”之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意味著不論出身,也無論貧富。法律是全體人民共同意志的體現,當然應該包括窮人和富人在內。但當我走進貧窮的深處面對貧窮的時候,我實在沒有理由指責在貧窮中掙扎的人們,現實中至少有十幾種主要的限制窮人權利、導致加劇固化貧窮的不合理制度——尤其是法律制度——需要我們重新檢討。這是由鄧先生開放出來的具體問題,是中國法學生存的土壤,也是對問題進行理論化處理的依憑,它更促使我們來思考“這些窮人為什么要生活在這種社會/法律秩序之中?”這一類內在于現象的本質問題。
中國大多數法學論者對中國法學所存在的問題,一方面推崇形式主義和法條的邏輯,強調一些“政治正確”的大詞和口號,另一方面,在進行法律知識生產的過程中基本上忽略了對中國現實問題的切實關注和研究[2]28。對中國的現實生活做“問題化”的理論處理,關鍵它不是對某種價值做單一性的審視或強調,更不是在未加反思或批判的前提下視某種價值為當然的前提,相反,它會對價值問題做一種 “關系性審視或批判”,進而根據“中國法律理想圖景”去評價及批判、捍衛和建構中國的法制/法治發展進程[2]7。
其實,鄧先生是非常關注現實生活之“中國問題”的,在《中國法學向何處去》一書中,他專門花了一章的篇幅討論中國法學研究中“中國”的缺位[2]123,但這種分析仍然是不夠的。在他所描述的我們身處的三種結構(城鄉二元、貧富)差距和全球結構中,僅僅提及——“都市化”趨勢抹平了“都市消費者”與“農村消費者”之間的區別,研究者們在很大的程度上遺忘了“消費者”權利的保護問題在中國的農村或者貧困地區與中國的發達都市或者地區中是截然不同的[2]127——是不能涵蓋或者不能充分說明這種三維結構中的“中國問題”的,還必須對城鄉二元結構中的中國法學和貧富差異結構中的中國法學這樣的論題加以更多的關注和論證,這些論題包括:與中國農民的生活密切關聯的地方政府的品格和司法的品質;在“都市化”浪潮中形成的廣大中國農民或貧困者之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的切實權利;所謂的活的、日常的、無時無刻都關乎到中國農民或貧困者之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的具體人權;中國“陌生人社會”與“熟人社會”同時共存的情況下導致的在中國農民或貧困者中的法律配置和普遍運行及其更為復雜的問題;賦予法律體系的邏輯或注釋以生命力的中國農民或貧困者所經驗的現實且具體的生活[2]129。盡管他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更是一個有關中國法學論者在‘現代化范式’的支配下有可能遮蔽甚或扭曲中國現實社會結構或中國現實問題的問題”[2]130,然這些中國法學論者是不是也包括鄧先生在內呢?
貧富結構中的中國法學,在我看來,應當關注的是貧窮與正義、自由之價值的關聯,因為無論是正義還是自由都是當下中國社會發展的基本價值追求之所在。對當下中國“農村”和“貧困”問題的關注,是中國法學研究者必須面對的。把這些問題開放出來,就是要使人們認識這些問題背后的價值沖突的問題,就是要逼著人們對這些問題做出法律哲學和政治哲學的決斷和抉擇。這是中國的當下問題,更是中國法律/法學人的當下使命。
參考文獻:
[1]鄧正來中國法學向何處去——鄧正來,鄭永流,舒國瀅,朱景文,莫紀宏的對話[OL]天則“雙周演講”,[2005-12-20]http://www.lawthinkers.com.
[2]鄧正來中國法學向何處去——建構“中國法律理想圖景”時代的論綱[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3
[3]龐德法理學(第一卷[M]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1
[4]王琳窮人的法學[OL][2005-10-10]http://www.dffy.com/fayanguancha/sd/200506/20050612200740.htm.
本文責任編輯:張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