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里,有段時間瘋狂地閱讀文學名著,天天捧著書不肯放手。那時,一天有十七八個小時放在讀書上,如果哪天沒讀書,心里就很難受,玩的時候心也空空落落的,像個石頭在沖打心壁,很不是滋味。那段時光是我的大學,也是我讀書的黃金時段。
大學里,與我一樣苦讀的還有兩位同學。一位是湖南益陽人,姓劉名劍釗。劉除讀少量的文學書外,主要把精力集中在閱讀歷史、經(jīng)濟書上。他是個典型的奮青,把情感埋于心底,內(nèi)心卻像火山,常把讀書筆記和日記寫在一塊。
劉喜歡文學,卻只停留在欣賞的層面,我無法與他討論創(chuàng)作方面的事,就常常談生活中的為人處世,雙方都受益匪淺,以至成為至交好友。
另一位是湖南新化人,姓謝名任華,是個地道的天才論者,反對讀書。我們同住,在我與劉的良性引導下,他買了很多岳麓書社出版的古籍。我們天天讀書,他被孤立。雖然有段時間他天天沉溺于牌場,時間長了,也找不到伙伴,日子就顯得難熬,只好與我們?nèi)プx書。我們把他從一個地道的賭鬼塑造成一個讀書人,花費的時間不少。
我們?nèi)耍恢弊x完大學,都住在一起,過著整日讀書的日子。中間還有些同學同居,產(chǎn)生了許多故事,我們成了同居同學故事里的人,被同學戲稱書本里的三個野人。
那段日子,我們沒有愛情,被書本野化,精神和物質(zhì)都書(輸)。
那時,我讀得最認真的是《三國演義》,也是中國四大文學名著中唯一一部認認真真讀過的書。
精讀《三國演義》,是受兩位老師的影響。我的小學和初中在一個山村里完成,那閉塞的村落里,書是珍貴的物品,我這種貧苦家庭的孩子很難擁有。老師也許會花幾塊錢去買這閑書,補充他們的生活。
一位是小學五年級老師,姓龔名后信。當時他身體處于亞健康狀態(tài),是個民辦教師。龔老師讀書的年代是“文革”時期,書籍成了“四舊”,被運到造紙廠造紙,新紙用來寫大字報。龔老師是個書迷,小說是他的精神食糧。他當時在學校食堂煮飯,從火坑里撈出一部撕了頭尾的《三國演義》,藏在灶縫里,趁煮飯時間閱讀一兩回,讀了半年多。還有幾回沒讀完,就被紅衛(wèi)兵發(fā)現(xiàn),沒頭沒尾的《三國演義》,紅衛(wèi)兵也不知道是什么書,只好沒收了事,沒有批斗他。這半年的火頭軍生活,讓龔老師把《三國演義》的故事讀得滾瓜爛熟。在我們每次勞動(給學校砍柴)后,無心讀書時,他就講一段《三國演義》。他講《三國演義》像評書,每個人物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講到張飛喊叫:你是哪路蝥賊。我們?nèi)嗤瑢W都嚇得跳起來了。他還在講臺上手舞足蹈,非常興奮,這也許是他的幸福。因為這些故事,我喜歡上了《三國演義》。
《三國演義》里的劉備、關羽、張飛,被我們幾個同學稱為三個野人。三個野人就成了我們稱呼《三國演義》的代名詞。
我找過好些書,都是不完整的《三國演義》,就沒有讀,還是想聽龔老師的評書。但是,聽了后,故事很快就忘記了。總是覺得《三國演義》里的人物太多、故事很復雜,無法達到龔老師的記憶,非常欽佩他,也常常夢想自己有朝一日像他一樣給人講三國評書。
后來才知道,這是一種記憶性閱讀,在某種強迫下閱讀的書,在一段時間內(nèi)可以完全地復述。
另一位是初中老師,姓龔名旬旦,人高馬大,教我們的歷史、語文。卻喜歡站著睡覺,上自習,他站在教室后面,靠著墻壁就睡著了。上課時,很少給我們講解知識,多是照本宣科,把課文念一遍。而他最大的興趣是講故事,他是一個善于編故事的人,給我們講過許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故事的離奇和巧合,編的程度都差不多。他最愛講的也是《三國演義》,聽得我們真?zhèn)坞y辨。因為他的想象,很多學生開始寫武俠小說,我也有了幻想當作家的念頭。
讀大學時,為了驗證兩位老師的故事,我認真地閱讀《三國演義》,一個一個故事核對,發(fā)現(xiàn)他們講的有很多漏洞。后來讀《三國志》,對著《三國演義》的故事,距離與我的老師講的《三國演義》一樣大。
讀過《中國古代文學史》,才知道《三國演義》原名《三國志通俗演義》,也讓我徹底明白了這個“演義”的含義和它的變化性。我就更加有理由懷疑歷史小說的史料性和真實性,只當野史去讀。
(見習編輯/趙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