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多年前開始在學校寄宿那會兒,我就很怕很怕我的母親,怕她前來看我。
記憶中,母親從哪兒都不空手回來:幾根樹枝、一枚鐵釘、兩個塑料瓶……“爛套子都有塞窟窿的時候”,聽聽,這就是她天天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我怕同學笑我有個撿破爛的母親!
那天,同事喊“小張,有人找”時,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抬頭,母親已站在了樓道口,手里果不其然地拎著個塑料袋。臨走,還準備從我辦公室門口的垃圾桶上拿走空飲料瓶。我用目光沒制止住還是用手拉開的,幸虧當時沒人在場,否則那會多尷尬呀!
后來,我婉轉地給父親說了這事。父親笑了,說,幾十年的老夫妻了,我是改造不過來了,就看你有沒有辦法把你媽從錢眼里拉出來。
而我,只有苦笑的份兒了。
從我記事起,母親總是為了錢和別人高喉嚨大嗓門地喊著吵著,讓我們很沒面子。我清楚地記得她一次吵架時的話:
“是我的我為啥不爭?不爭是傻子!哪怕一分錢,還能給我娃買個糖甜甜……”
我紅著臉悄聲說:“我不吃那個糖還不行呀?再不要和別人吵來鬧去,人家都笑話哩。”
“爭的是錢,是自己的錢,有啥丟人現眼的?不愛錢是傻子!”母親又沖著我瞪起了眼睛,“柴米油鹽醬醋,睜眼見太陽就得花錢,你不掙還不叫我省,叫你爸偷去搶去?”
我也曾幫她推架子車到鎮上賣西瓜。那人要十斤重一個,就多幾兩,母親換來換去,換得我都覺得她小氣得要命,不就是自家地里長的么?
“媽,算了,再甭換了。”我實在看不下去,開了口。
她瞪了我一眼,幾乎是吼樣的:“死女子就是多嘴!稱是稱價是價,賣得比人家都便宜,稱上再不能讓了!”
我再也沒有說過母親,不是認同她的做法而是怕她那唾沫把我淹死!
父親每次從外面回來,或多或少總給我們買些東西。常常在我們正興致勃勃地準備享受時,母親就問價錢,也只問價錢,問過后就開始訓斥父親:“錢是不是沒媽了,叫你胡花!不當家不知油鹽貴……”罵完之后常常會補一句,“花錢多東西還就是不一樣!”又逗得我們笑出聲來。
我覺得,母親似乎在秤星星上過日子,什么都在計較,包括親戚間的禮尚往來。對我,她的親生女兒,也不例外。
母親摸清了我發工資的時間,工資剛到手,還沒暖熱,她就以種種聽起來都很荒謬的理由討要,只給我留下一點零花錢,以至于被別的同事嘲笑我還雇著家庭理財的人。我一直不吭聲,可心里憋著氣,總有一天,我將不再給她一分錢,要她為自己的絕情吝嗇而付出代價!
我怎么就攤上這么一個不近人情的母親,她是給了我生命的母親呀,我又如何能徹底擺脫呢?
準備結婚那陣子,我總憋著一句話想說給母親:我不要你給我陪什么嫁妝,把我交的工資給我一部分就行了。
“凌娃,今晚不走了,和媽說說話。”母親第一次主動讓我晚上留下來。她有什么事?會不會要求我結婚后還得給她交錢?我就悶坐著不吭聲。“這是你這幾年交的錢,”她遞給我一個手帕,“媽給你保管著,怕你大手大腳胡花。”那一剎那,我不知道自己的臉是什么顏色。“你馬上就有家了,過日子要細水長流……”
嫁妝,母親給我陪得很好,好得讓我的那些姐妹們眼紅!母親也說了,好女不在嫁妝多,但不能叫婆家看不起。
冬日暖暖的太陽下,我給母親捶背,我大著膽子問,“媽,你啥時能從錢眼里鉆出來?”
母親笑了,嗔怒道,“你們都不花錢,不缺錢了,媽就不愛錢了。”
(編輯/楊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