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為當紅娘
徐悲鴻年輕時客居上海,生活艱難。
一天,他見猶太冒險家哈同征集倉頡畫像的告示,就畫了個有四只放射金輝的眼睛、滿臉須毛、身披鮮綠樹葉的巨人,拿去應征。
時在哈同所辦“倉圣明智大學”任教的康有為、王國維、陳三立等人出面評選。康有為見徐悲鴻這幅畫構思奇特,靈氣飄逸,而年輕畫家也是氣宇軒昂,一表人才,當即喜不自勝,加以錄選了,徐悲鴻也被留在哈同花園住下。

康有為與徐悲鴻交談之下,很欣賞徐的才華,不久就將其收作弟子。從此,徐悲鴻經常出入辛家花園康宅,康有為拿出珍藏的中外名畫讓其欣賞借鑒,并親自教授書法,又鼓勵他開拓眼界,去日本考察。
徐悲鴻此時卻有個難題。他與蔣碧微在哈同花園一見鐘情,可蔣碧微卻不是自由之身,蔣碧微是上海大同學院教授蔣梅笙之女,早在十三歲時,即遵父母之命與蘇州查紫含訂了親。查家乃姑蘇大戶,退親是不可能的,令這對年輕人萬分苦惱。
康有為決定自己出面,幫徐悲鴻來解決這一難題。
康有為先說服了蔣梅笙,然后再安排徐悲鴻攜蔣碧微赴日本。1917年5月,徐悲鴻先躲進辛家花園康家,“失蹤”幾日,繼之蔣碧微從家中化妝潛出,到康家兩人會合,離家前蔣碧微又留下了“遺書”一封。蔣梅笙過后特意買了口棺材,裝石掩埋,并在《申報》上刊登愛女病逝的“訃告”,借以掩人耳目。
赴日前夜,康有為設宴為他們餞行,親筆寫下“寫生入神”四個大字,贈與這對才子佳人留念。
九方皋圖
《九方皋圖》是徐悲鴻的代表作之一,取材于《列子》。
春秋時期,有個姓九方名皋的人,很有識馬的本領。
一天,秦穆公要求以相馬聞名的伯樂,在自己兒孫中找一個繼承人。伯樂對穆公說,自己兒孫中沒有合適的人,他推薦自己的朋友九方皋,他向穆公說,九方皋雖然是個挑柴賣菜的農夫,但識馬的本領不比自己差。秦穆公便叫九方皋去物色一匹千里馬。
九方皋跑了許多地方,花了整整三個月,看了無數的馬,最后,才找到一匹中意的黑色雌馬,帶來見穆公。
穆公問他:“你找到的馬是什么顏色的啊?”
九方皋答道:“黃色。”
穆公又問:“是雄馬還是雌馬?”
九方皋答:“雄馬。”
穆公讓人把馬牽來,卻是一匹黑色的雌馬,不禁大失所望。
穆公對一邊的伯樂埋怨道:“九方皋這個人,連馬的顏色和雌雄都不能辨認,怎么還會懂得馬的好壞呢?”
伯樂告訴穆公:九方皋在觀察馬的時候,是見其精而忘其粗,重其內而忘其外,應該看見的他會看見,而無關大礙的那些細節,他是視而不見的。九方皋觀察馬所注重的,不是馬的皮毛外貌,而是馬的內在素質。
秦穆公聽了,讓人試一下這匹黑色雌馬的速度耐力,果然是一匹世間罕見的千里馬。
徐悲鴻的這幅《九方皋圖》,極其生動地塑造了九方皋樸實智慧的形象。
土紅色的山坡上,在馬群中間,一位馬夫牽著一匹黑色駿馬走來。九方皋稍舉頭,嘴微張,挺直腰板,伸出右手,目光炯炯注視著面前出現的這匹馬,他像是被深深打動了,終于找到了一匹好馬。
此畫作于1931年,是徐悲鴻的早期作品,用的也是他較早的畫法。與其他徐悲鴻大量的畫馬作品相比,此畫上的馬有一個特殊處,其他徐悲鴻的馬都是奔放不羈的野馬,從來不戴鞍轡,唯獨這幅畫中的這匹黑色雌馬,卻例外地戴上了韁轡。有人問其原因,徐悲鴻答道:
“馬也和人一樣,愿為知己者用,不愿為昏庸者制。”
于此,也可以看出徐悲鴻將此典故作畫的用意所在。
一張換一張
徐悲鴻一生崇拜任伯年,自說是任伯年“后身”,因任伯年死的那天,正是徐悲鴻出生之日。想不到,任伯年五十八歲去世,徐悲鴻也只活了五十八歲。
徐悲鴻注意收藏任伯年作品,但由于徐悲鴻不愿賣畫,生活拮據,見到任伯年畫,只能拿自己的畫和別人交換。最初,徐畫三、四張才換任畫一張,后來逐漸減少,到四十年代,一張徐畫就能換任畫一張。
徐悲鴻為任伯年編寫了年譜。他在其中評價道,任伯年繪畫最精彩處,在對象嘴和腳的描繪,挺拔而有力。
請砍枯枝朽木!
1929年9月,徐悲鴻由蔡元培引薦,就任北平大學藝術學院院長。
徐悲鴻轉而聘齊白石為教授。
當時的北平畫壇,死氣沉沉,以摹仿古人為能事,保守勢力相當頑固。木匠出生的齊白石大膽創新,變革畫法,可惜,卻得不到多少響應,北平畫壇對他一片冷嘲熱諷。
當徐悲鴻乘坐四輪馬車來到齊家時,齊白石為其誠心而感動:“我一個星塘老屋拿斧子的木匠,怎敢到高等學府當教授呢?”
“你豈止能教授我徐悲鴻的學生,也能教我徐悲鴻本人啊!”徐悲鴻說,“齊先生,我徐某正要借重您這把斧子,來砍砍北平畫壇上的枯枝朽木!”
悲鴻畫扇
徐悲鴻一生畫馬、畫人物,畫花卉甚少,更不畫扇面。但在1934年,徐悲鴻卻為謝玉岑畫了絕無僅有的一個扇面。
謝玉岑(1899年—1935年),名覲虞,號孤鸞,謝稚柳之兄,早年從常州大儒錢名山為學,以后成為錢名山之婿。謝玉岑學養深厚,是二三十年代上海的著名才子,書畫詩詞皆為一時之選。謝與張大千是摯友,他為當時還未成名的張大千繪畫題詞,使其增色不少。
1932年春,玉岑夫人不幸因產疾病逝。這對謝玉岑是一個莫大的打擊,他身體本來羸弱,從此肺結核病日重,只得回家鄉常州休養治療。
謝玉岑愛書畫勝過生命,人臥病榻,唯一的精神安慰就是向朋輩索畫欣賞。張大千在玉岑喪妻后,為其畫了一百幅白荷花(因他夫人名素蕖,即白荷)安慰他,以后又為謝玉岑畫了水果冊頁,因謝玉岑喜食水果,而謝此時因畏寒連水果也不能吃了。謝玉岑在病中向許多友人求書扇畫扇,通過鄭逸梅向胡石予求得墨梅,通過夏承燾向唐圭璋、容庚、顧頡剛等求書扇。不久,謝玉岑又請徐悲鴻畫扇畫花卉。
徐悲鴻剛從歐洲開畫展歸國,得知謝玉岑患病臥床。雖然徐悲鴻很少畫花卉,更從不畫扇,但面對臥病在床的朋友之請,他不忍拂逆,只得勉為其難,畫了一幅扇面花卉送到謝玉岑病榻前。徐悲鴻委婉地寫了封信,要求玉岑“勿示人,傳作笑柄”。
1935年4月20日,謝玉岑撒手人寰。徐悲鴻作詩嘆惜:“玉岑稚柳難兄弟,書畫一門未易才。最是傷心回不壽,大郎竟玉折蘭摧!”
徐悲鴻為謝玉岑畫的這幅扇面,以后不知下落,但他寫的這封信,經過半個多世紀猶存于世,完好無損地存于謝玉岑之子謝伯子家。

錢名山長子,謝伯子舅父錢小山為此感慨為詩:“讀罷悲鴻一紙書,故人情重勝明珠。才難何用嗟雙逝,各有清名德不孤。”
搶購“梅妃”
江梅妃,福建莆田人,美麗端莊,唐明皇時被選入宮,深得寵愛。以后明皇又得楊貴妃才被疏離。“安史之亂”,明皇帶楊貴妃出逃,兵士不肯前,楊貴妃被縊馬嵬坡。亂后明皇回宮,得知梅妃死在宮內,痛惜不已。江梅妃的故事在歷史上流傳很廣,曾被許多畫家作為創作的題材。明代仇英曾畫過一幅《梅妃寫真圖》,堪稱其中的精品。
《寫真圖》上畫有二十二個人物,梅妃端坐堂廳中央,屏風之前。梅妃右側有六個宮女在交頭接耳,圖的右側,兩個宮女從里屋探頭而出,和屏風左側探頭的宮女一樣,像是聽到梅妃畫像的聲音,帶著好奇的表情。圖右側也有四個宮女,其中三個正聚精會神看畫家為梅妃畫像,另一個宮女頭向后轉,像是右邊有宮女欲出。玉階之下是二個太監在議論,為梅妃作像的畫師則面向梅妃端坐。如此多的人物集于一室之中,各具神態,既注重情節的具體,又重視境界的創造,整張畫工筆重彩,細節刻畫精致入微,造型扎實。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徐悲鴻在北京參加一個畫展,《梅妃寫真圖》雜于諸多畫像之中供展覽之用,許多人并不知道這幅畫的來歷,徐悲鴻卻一眼看出,這是仇英的杰作。
此時,一個外國駐華大使正與主人議價,要買這幅圖。徐悲鴻不愿這幅畫流于國外,立刻插上前去,對主人說“我買了,不還價”。
這位大使與徐悲鴻有私交,已商議過邀請他到自己國家辦畫展,此時見到徐悲鴻從中作梗,奪他所愛,一氣之下,再也不提邀請辦畫展的事。
尾巴哪有恁長的?
徐悲鴻有一次開畫展,來賓如潮。正當他對眾人介紹畫作時,忽從人群中走出一鄉下土老倌。
土老倌走到畫前問他:“此畫,是先生你畫的?”
徐悲鴻回答是。
土老倌對他說:“先生,你這幅畫里的鴨子畫錯了,你畫的是麻鴨,麻鴨尾巴哪有恁(這樣)長的?”
眾人仔細一看,此畫原來是徐悲鴻“寫東坡春江水暖詩意”,畫中有麻鴨,尾羽卷曲如環。
怎么錯了呢?
原來麻鴨只有雄鴨羽毛鮮艷,尾巴卷曲;雌麻鴨卻是羽毛麻褐色且尾巴極短的。
徐悲鴻連忙認錯,向這位鄉下漢子深深致謝。
三筆畫打獵
黃純堯是徐悲鴻的得意門生。
有一次,徐悲鴻出題,讓黃純堯據以作畫:
“我的題目很簡單,畫一個扛獵槍的獵人,帶一只獵犬進大山去打獵。但有規定,這幅畫只能用三筆完成。”
黃純堯思索有頃,回答說:“老師規定太嚴格了,用三筆是無法完成的……不知老師可否作一下示范?”
徐悲鴻從畫案上拿起筆,第一筆畫了起伏的曲線,一座大山;第二筆畫的是一根既粗又短的直線,表示獵人進山時露出的獵槍強管;第三筆畫的是一段浸墨的粗線,表示獵犬的尾巴。黃純堯不得不對老師高度的概括力欽佩。但他迅即就對老師發動了一次小小的“反擊”:
“恕學生冒昧,我也想出一道題回敬老師,不知吾師意下如何?”
徐悲鴻一聲朗笑:“來而不往非禮也,怎么依得我愿不愿意……你就趕快出題嘛!”
黃純堯的題并不復雜:“三十晚上,獵人在森林里打鬼。”
徐悲鴻一怔,隨即問道:“幾筆完成?”
黃純堯答說:“請老師見諒,一筆都不給。”
徐悲鴻驚疑地反問:“一筆都不給?你畫得出來么?說給我聽聽。怎么畫法?”
黃純堯笑答:“不裝墨的硯盤翻過來,涂上一層墨汁,放在白紙上使勁一摁,紙上便留下一片墨跡。這不就是三十晚上打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嗎?”
徐悲鴻一陣大笑:“你這小子可真夠調皮呀!”
假作真時真亦假
徐悲鴻早年與上海中華書局有很深的關系。其時,徐悲鴻尚未成名,中華書局同仁已看出他的潛力,慷慨為他印制刊行了《悲鴻畫集 》若干種。

因為經常聯系畫稿事務,中華書局印刷科職員陸谷身與徐悲鴻接洽頻繁,不久就成了熟朋友,徐悲鴻先后送了好多張畫給陸谷身。
十余年后,徐悲鴻已有盛名,他的畫很為一般人所推崇。陸谷身家中有事,急需用錢,于是攜徐悲鴻畫到書畫店出售。書畫店見陸只是個普通職工,以貌取人,即刻就斷定畫是假的,陸谷身對書畫店說明,這些畫是徐悲鴻親自送給他的,可是書畫店硬是不相信。
陸谷身無可奈何,只得將畫攜回家中。
誰的馬好?
徐悲鴻與趙望云都擅長畫馬,徐比趙的名聲大,趙望云很不服氣。
兩個人都是張大千好友。一天,趙望云問張大千:
“人家說徐悲鴻畫馬比我畫得好,你說說到底是誰的好?”
“當然是他的好。”大千直話直說。
趙聽了,大失所望,追問道:“為什么?”
“他畫的馬是賽跑的馬、拉車的馬,你畫的是耕田的馬。”
趙望云低首無語。
摘自水仙君著《畫的故事》,中國長安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