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書畫究竟能有什么好處?讓你看世界美好一些,看世界深刻一些,那就是你能得到的。玩書畫,玩藝術,只要方向是對的,不光為了掙錢,最后的好處肯定是自己的。不管是作者、收藏者還是讀者,多年積累下來,你的生活會比原來更有意思一些。

中國的傳統文化重農輕商,但到了今天這個社會,好像就覺得只要不談錢,其他都是假話、空話,我覺得這也是比較片面的。其實人生活的方式有很多很多種,取得快樂的方式也會有很多很多種。搞藝術肯定會取得一些快樂,比如:你對畫、對藝術認識比以前深刻一些,你得到的本質一點的快樂比以前要多,不管你給讀者多少快樂,最快樂的還是你自己。
人類文化分為幾種,一種是比較實用的顯文化,比如科技的進步,制度的進步。還有一種是不太明顯起作用的文化,但它在陶冶人的性情,使人內心在進化和美化,這就是藝術。科學分顯科學和潛科學,數學是潛科學,它實際上不造機器,不造槍炮,不煉鋼鐵,不種水稻,但是在潛科學里得到的成果,會對顯科學有很大的作用。那么文明也有顯文明和潛文明,我們往往只看到過于明顯的部分,不太看到隱隱地一直在起作用的部分。繪畫或者說藝術對人類文明起的作用,應該是潛文明。有一個例子:有記者問愛因斯坦平時看什么書。他就報了一些書名,其中包括很多文學和藝術書籍。人家問怎么沒報出那些物理學的書名來。他說:“我需要用的時候查一查就是,平時看這些書干嗎!”這說明愛因斯坦也要不停地看藝術類、文學類的書,才會把內心養得這么豐富、健康、睿智。這說明藝術或者說繪畫所起的不可或缺的作用,就是讓人這個物變得更加文明一些,境界更加遠大一些,而不僅僅是眼前的利益。

繪畫、文學、音樂等等,是糾正我們的內心情緒,滋養我們心靈的非常重要的學科。一個人有一個健康的心態,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比如說中國繪畫里的知足常樂啊,或者天人合一啊等等思想和價值觀念,對指導生活還是很有好處的。最起碼這種學科是在研究一個人真正需要什么樣的價值觀。所以今天中國畫還是非常有意義的,它是一個經過很長時間傳承下來的很深厚的精神礦藏。我們在挖掘自然礦藏的時候,不要忽略把內心的精神礦藏挖掘出來,使得我們的精神更豐富一些,取得快樂的方法更加綠色一些,對自身的傷害更小一些,中國畫在這方面應該是強項。

就畫畫這件事,只要你真心喜歡的,你就去畫,不是為別人畫畫,按自己理解去做,認識到哪一步,就能做到哪一步。
畫畫其實是一直在訓練一個人最基本的想象力。像音樂或者文字,都需要信號轉換。畫畫是不需要的。所以訓練自己的內心,訓練自己的性格,訓練自己的想象力,訓練自己的審美素質等等,對人這個物種很重要。這是畫畫的一些基本意義,肯定比單單只弄出一張好看的紙頭來意義要大得多。寫寫字啊,畫畫畫啊,從最簡單的角度講,像體育鍛煉一樣,鍛煉你的腦和手的配合力。

玩畫畫有點像喝酒。中國畫這個游戲培養了一批受眾,就是有“酒癮”的人,實際是古人培養出來的,比如青藤、石濤、八大等。現在已經不太有這種酒了,所以你只好拿以前的畫過干癮,突然有一個人賣出來的東西,你一喝,這不是酒嗎?你就會很激動,心里想,這種酒怎么現在還有得喝。這個酒可能賣得并不貴,但它是酒。現在有很多賣得很貴的,各種瓶子包裝。紅顏色的水,綠顏色的水,名字也叫酒。可能就放了一點糖,放了一點香精,很多人買了喝。他們嘴里也叫這是好酒啊,實際真正會喝酒的人喝到嘴里發現根本就沒有酒精。但是這些喝酒的人,買這種紅顏色水、綠顏色水的人,喝著喝著他就會喝了,哪怕村里買的二鍋頭,或者說更土的酒,但里面含酒精,是糧食釀出來的,就覺得好。所以我覺得不需要告訴他這個是酒那個不是酒,他慢慢喝多了自己就知道了。
禪宗里邊講,你吃一棵爛白菜,他不來給你說這個白菜不好,他給你看一棵好一點的白菜。綠一點的,很新鮮的,這個只要好吃了,你肯定不肯吃爛白菜。

一個畫家究竟在和別人比什么?一個藝術的獵人打的獵物究竟是什么?分兩個層面,首先你自己的認識有多深刻,你認識美、認識自己、認識生活、認識宇宙到多少深度,這是第一個標準;第二個標準,你把這個深度能表達出來多少。首先自己的內心要很美好。有些人可能文化不太多,比如齊白石就是這樣一個例子。他是一個“真”人,性情非常好。他可能是一個很樸素的農民。又很有生活情趣,會對一個小蝦米感興趣,對一個小螃蟹感興趣等等。他在繪畫上又很有天賦,自己就這么畫幾筆就能把感覺弄得很精到,很傳神。就是說,他兩個問題都解決了。認識的深刻不一定是哲學家那種標準,談天說地,齊白石好像不怎么說。他只是內心對美好的東西有很生動的感受,又能很生動地表達,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藝術家了。
畫畫不是比誰在這張畫上面時間花得多,也不是比誰的線條更細還是更粗。更精致還是更粗糙。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認識美到什么程度,表達到什么程度。這個人表達出來是一首歌,那個人表達出來是一張畫。這個人寫了一首詩,那個人跳了一曲舞,這些都不重要,這些是我們通常上的皮相。

有個故事:國王叫伯樂去找匹千里馬,伯樂說我給你介紹一個人吧,叫九方皋,他認識千里馬本事大極了。國王就把他請來了。然后九方皋就跑到馬市去看,轉了半天,回去跟國王講看到一匹千里馬,趕緊派人去買。國王問是什么顏色?他說好像是黃顏色,國王說是公馬母馬?他說好像是母馬。最后發現九方皋說的那匹千里馬是黑顏色,而且是公馬。國王就氣啊。這什么相馬的,怎么連顏色都忘掉了,公的母的都忘掉了,說伯樂,你給我介紹的什么人啊,這么糊涂。伯樂說他比我神啊,我是能記住這個東西的皮相是什么樣的,而他這個人皮相是不看的,就是說在他眼里黃馬、白馬一回事,公馬、母馬他也不記。他只能看出來是不是千里馬。
中國的文人畫本來是這樣子的。當初國畫分南宗北宗的時候,畫得很像的、比較專業的繪畫,表面文章做的很細的繪畫,歸在北宗;所謂南宗就是畫得云里霧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在宋代,宮廷畫院成立之后,很多專業畫師就開始排斥這種,不準這樣胡亂畫,這好像太不負責任,不賣力,就開始畫很像的很細的東西。蘇東坡就說過一句話,“畫以形似論,見與兒童鄰”,就是說評畫看它像不像,跟一個小孩的想法一樣,是很幼稚、很低級的一種想法。西方人在剛看到中國畫的時候也是受不了。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等到慢慢弄懂了就發現很厲害,原來中國人要畫的不是眼睛看到的表面東西,而是心理感受到的東西,就像九方皋,不管白馬黃馬,只管你是不是千里馬,就行了。
創作一個皮相相對容易,表達骨子里的面貌和風格,很難。中國畫甚至無所謂題材一說,畫竹子可以畫得很高雅,也可以畫得很俗,畫梅花也可以畫得很俗,畫一個狗尾草也可以很雅,幾乎說畫什么都可以。中國的古代繪畫到后來物象的東西變得不重要,比如說畫一朵花,畫一根竹子,還是畫一枝蘭花,畫成什么樣子不重要,用什么題材已經變得毫不重要,而用筆墨承載的精神層面的東西越來越多,這點很誘人。

就繪畫而言,到最高級階段,一個畫家最大的困難就是樸素了,能不能再樸素一些;真誠了,能不能再真誠一些。
最大的困難還在修煉自己。把自己修煉到什么深度。這個困難很大,因為不停地有很多東西障礙你,比如說短淺的利益、名聲等等,各種各樣的東西在誘惑。最大的困難還是戰勝自己。從一開始學畫的時候,實際碰到的就是這個困難。一個畫家、一個詩人、一個普通人,都是這樣,只要能戰勝自己,世界上沒有什么他不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