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過了“知天命”的歲數,嘆流年如水,看鏡中又添白發,算來銳氣已消磨了許多,也愈發感到從藝之難。今日搜斂余勇,又拿出了這本書法近作集,編畢掩卷思情:十四年前我的第一本書法集,就是由榮寶齋出版的,如今又有幸在榮寶齋出版社出版是集,這其中自有一點緣分罷。
自七歲臨池,至今也有五十多個年頭了。檢點流光,終覺得苦多于樂。可染師自詡為“苦學派”,作為弟子的我,于是多少沾了點老師的余澤。每每聽說人家瀟瀟灑灑扛了大筆走天下,游哉樂哉,便覺自己憋屈得很。能苦中有樂,倒也罷了,若像宋曹說的:“志學之士,必須到愁慘處……”才知自己差得遠了。學至于苦,苦而生愁,但愁到“慘”境,便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回想小時候學習書畫,由于當時的條件不濟,眼界實在有限。今天太幸福了,資訊發達,信息爆炸,一切古今名跡,皆可置于案頭。若起古人于地下,一定又妒忌至死。可眼界雖然廣了,卻也讓人發愁。正如清人趙宦光說的:“字以知好惡難。別他人好惡易,別自己好惡難;識古名家好處易,識古名家惡處難……”這段話,對于每個過來人,想必都會感同身受。

再者,書法傳統博大精深,書法遺跡浩如煙海。對于從藝者來說,當然基礎愈寬,則能力愈強;變數愈多,則出路愈廣。于是從經典到民間,從各種書體到不同幅式,從大字到小字,從精致到粗獷……最難的還是蛻化而出。因此在崇拜圣賢之余,還要挖空心思看看前人在哪些方面給我們留下了一點余瀝,然后試試自己還能做些什么。這是一個愁苦的經歷,也是一個不斷更新觀念的過程。思與學不可偏廢,如果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便絕無進境可言。到那時,一定是自滿自足,自怡自樂。可明眼人看了,卻要替你苦愁了。更何況,決定一藝成敗的因素太多了,不用細數,也不下幾十條,缺了哪條都會功虧一簣。退一步說,條條都具備了,只是分寸把握不當,所謂“毫發死生”,仍然不行。
話應該這么說:苦則苦矣,其實每過一個難關,那樂也就在其中了。

近幾年心力多用在畫上,不過書法也不至于荒疏。故翻檢近作,有了出本集子的念頭。要特別感謝程大利總編于百忙中撥冗為我作序。還要對二位編輯道聲辛苦。我知道,每出一本作品集,都會留下遺憾的,希望這次也不例外。隨著斗轉星移,越看自己的作品毛病越多,那樣就好了,至少說明自己還有一點后勁罷。

最后,想起了冬心先生的一句名言:“多能不如孤詣,眾毀不如獨賞。”集子既然出了,眾毀倒不怕,但還是希望有更多的讀友能通過拙作彼此相知相勉。這或許是更大的緣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