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不僅是中國韻文的源頭,詩歌的起點,而且是西周和春秋時代的人們給后人留下的一部全面反映當時社會情景的偉大史詩。它形式多樣,諷刺詩、敘事詩、戀歌、戰歌、頌歌、節令歌以及勞動歌謠,樣樣都有。它內容豐富,對周代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如統治與制度,勞動與愛情,戰爭與徭役,壓迫與反抗,風俗與婚姻,祭祖與宴會,甚至天象、地貌、動物、植物等各個方面都有所反映。而且,有許多詩文還與法律制度有關,以下對《詩經》中有關周代法制方面的內容試作初步探析。
一、《詩經》中的法律概念——“辟”
“辟”出自《詩經·大雅·板》:“民之多辟,無自立辟。”“民之多辟”的“辟”為“邪僻”、不老實之意?!蹲髠鳌氛压辏骸笆逑蛟唬骸?,我衷,何若效辟?’”杜預注“辟,邪也。衷,正也?!薄盁o自立辟”的“辟”為法律、法度之意?!稜栄拧め屧b一》:“辟,法也?!奔坠遣忿o中“辟”用作“法”字之洲甚多,諸如,“惠王又作辟”,“王國惟辟”。“民之多辟,無自立辟”的大意是:國人(廣大平民)心中已經充滿邪僻,大王(周厲王)不要再制定更多的不合情理的法去逼迫他們了。《國語·周語上》:“榮夷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也就是說,周厲王為了貪財,通過立辟(立法)把山林川澤之利收歸王室所有,不準平民利用,這就觸犯了平民的利益,引起平民極大的不滿。據《史記·周本紀》記載,為了壓制輿論,厲王竟然又要立辟“以告,則殺之”。這必然引起大規模的平民反抗暴動,所以周厲王的老臣凡伯作這首《板》詩以諷諫厲王,警告厲王不要縱情妄為?!对娊洝菲渌乱灿泻芏嘤嘘P法律的概念、思想和內容。
二、《詩經》所反映的神權法思想
《詩經·商頌·玄鳥》稱:“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边@首詩是借助神話傳說來美化商王的祖先?!妒酚洝ひ蟊炯o》載:“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卯,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币虼?,商的始祖是感天而生,商王于是成了“天子”。這種血統源流的擬制,使君王的權威巧妙地與“天”直接聯系起來,據此,他們便能代天恭行治理,可以代天行罰,其立法也具有了“天意”。這種神命和神意被認為絕對正確,其效力超越時空,萬世不移,永恒不變,世人只有服從的義務,毫無懷疑和要求更改的權利。
神權法思想在國外往往和宗教有密切關系。比如,猶太教法關于禁止利息的禁則,被奉為神的直接命令,具有神圣的效力,世人無權變更。中國古代宗教不太發達,宗教神權一般在世襲王權控制之下,因此,法律沒有宣稱自己直接源于神的命令。但是,人們認為最高的神即“天”在冥冥中主宰人世生活,所以人們對天特別敬畏,最高統治集團因而就利用人們的這種心理,把國王美化為“天子”即天的兒子,把王法變成天意,即《漢書,刑法志》所謂“天秩有禮,天討有罪。故圣人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討而作五刑”。禮與刑一樣,具有法律效力。禮通常用來調整貴族統治者內部關系,刑主要適用于社會下層“庶民”。
國家的法律一旦變成了神的旨意,國家的統治征伐也都有了“正義”性與”合理”性,這對貴族統治者來說尤為重要。因此,上層社會的藝術家要通過祭歌、頌歌等藝術形式美化與神化統治者。比如《詩經·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纘女維莘,長子維行,篤生武王。保右爾命,燮伐大商。”命,天命?!对娊洝ぶ茼灐ぞS天之命》:“維天之命,於穆不已?!笨追f達疏:“言天道轉運,無極止時也。”纘,美好。馬氏《通釋》:“纘女為好女,猶言淑女、碩女、靜女,皆美德之稱?!边@段詩文的大意是:天命正從天而降,天命降給周文王。在周原之地的京都中,文王又娶來莘國美麗賢淑的姑娘為王后。文王雖然早早已離世,幸好王后還生有偉大的武王?;侍毂S用钪芪渫?,前去討伐殷商。
但是商朝的滅亡也使周人的神權法觀念面臨極大的困境:既然殷人是上帝的后裔,擁有那么大權威的上天為什么不保佑殷人?為什‘么反而授命于周人呢?
于是,周人在繼承夏商以來的天命論的同時,在動搖的神權觀念中加入了“人”的內容,即強調“德”,淡化“天”?!对娊洝ご笱拧の耐酢罚骸吧讨畬O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天命靡常”,說明天命不會永遠不變地保佑某一個朝代或某一個國王。這種疑惑與反恩,終于產生了一個更務實的法律思想:“明德慎罰?!闭纭蹲髠鳌焚夜迥暌吨軙匪浴盎侍鞜o親,惟德是輔”。因此,只有有“德”者才可承受天命,統治者必須“敬天”、“孝祖”、“保民”,才能“以德配天”,“受天之佑”。這些思想是神權法思想向世俗法思想轉變的表現。
三、《詩經》所反映的周代在所有制方面的法律制度
《詩經·小雅·北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变撸笞髌?,《玉篇·水部》:“溥,普也?!甭?,循,自,沿著?!稜栄拧め屧b一》:“率,循也。”這里的“臣”字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法律概念。臣,本意是戰俘。《說文》:“臣,牽也,事君也。像屈服之形?!睏顦溥_《臣牽解》:“臣之所以受義于牽,蓋臣本俘虜之稱……囚俘人數不一,引之者必以繩索牽之,名其事則日牽,明其所牽之人則日臣矣?!睉鸱桥`的重要來源,所以“臣”后來就有了“奴隸”的詞義?!渡袝べM誓》:“臣妾逋逃。”孔傳:“役人賤者,男曰臣,女曰妾?!惫湃松凶灾t,在別人面前喜歡自貶低賤,故平民、官吏甚至貴族相互之問以及對國君對上級也自稱“臣”?!妒酚洝じ咦姹炯o》:“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臣”在此是人們相互間的謙稱?!对娊洝ぶ茼灐こ脊ぁ罚骸班掂党脊?,敬爾在公。”鄭玄箋:“臣舊諸侯也。”因此,“臣”在周代是指全國所有人口,包括公民(貴族和平民)和非公民(奴隸等全國其他人口)。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得知,按照周代的法律,第一,土地的所有權歸周王所有,這是土地國家所有制的一種形式,諸侯貴族只享有使用權,土地不得買賣,即《禮記·王制》中所謂“田里不鬻”;第二,全國人口也歸周王所有,我們以前對“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理解要么不很全面,要么有些模糊,于是,每當在商周國王的大墓中發現人殉時往往認為那都是奴隸,是階級壓迫的標志,其實,殉葬者不僅僅是奴隸,也有貴族,因為他們都歸國王所有,在國王的眼里他們和銅器玉器一樣,都是王的所有物。
四、《詩經》所反映的周代婚姻方面的法律制度
《詩經》中有關婚嫁的篇幅很多,在此以《詩經·齊風·南山》為例:
“藝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日告止,曷又鞫止?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日得止,曷又極止?”
這說明周代的婚姻制度必須要秉承“父母之命”,經過“媒妁之言”。在宗法制下,婚姻大事必須由父母主持,再加媒人撮合,才算循禮、合法,才能為宗族和社會所承認。這是由于西周統治者強調禮治,即要求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都要按照“禮”的秩序去生活。而“禮”的核心,在于“親親”和“尊尊”?!坝H親父為首”,在家庭、家族關系中,應該承認并維護家長的地位和權威,以父母為家庭和家族的中心,所以像男女婚姻大事只能由父母做主,當事人是沒有選擇余地的。從“藝麻如之何?衡從其畝”(想種大麻怎么辦?修壟挖溝勤翻土)的比喻中可以推測出當時的婚姻制度還要求一定的物質條件和社會地位,就像種麻需要修壟挖溝勤翻土一樣,締結婚姻也需要物質基礎,需要雙方的門當戶對。媒妁是婚姻合法的工具條件,就如同“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去砍柴怎么辦?沒有斧子砍不倒)。周朝重視婚姻締結的程式,這是在婚姻制度上因禮為法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