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儒家在做人與做官的關系上主張做人與做官相統(tǒng)一。儒家的基本理念是內圣外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正心誠意修身是做人,治國平天下是做官。內在的道德修養(yǎng)是外在政治行為的前提和基礎,只有良好的道德修養(yǎng),才能有良好的政治行為。這種理念落實到做人與做官的關系上就是認為做人和做官不可兩分。
明代關中大儒馮從吾遵循儒家的思路,專門寫了《做人說》,就做人與做官提出了自己獨到的看法。馮從吾認為,人立身天地之間,只有做人一事。人的一舉一動,無論讀書、講學還是理財、用人等,事無巨細其實都是做人,當然做官也是做人。馮從吾的意思是說做人是人生的根本,做官是做人的一種具體方式,當然做官與做人不能分開,不是兩回事。做人難得的是身體力行,用馮從吾自己的話說,隱惡揚善,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真正做到很難,堯、舜、孔子這些圣人做到了,所以他們才被稱為圣人。他強調做官的過程其實也是做人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最難的是躬行實踐。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法家的做人與做官理念與儒家截然不同。法家的代表人物韓非就把做人與做官看作是兩回事情。韓非認為,在政治行為中人就是政治人,不能考慮人的社會角色、義務等,否則他就不能很好地完成官僚政治系統(tǒng)賦予的責任和義務,韓非的意思其實是說做官的時候不能考慮做人的其他事情。韓非子《五蠹》記載,楚國有一個人,他的父親偷了羊,他面見令尹,告發(fā)了這件事情,結果令尹依法行事把他的父親殺了。韓非認為對國家來說,這個人是一個忠臣,但是對父親來說,這個人就是一個逆子。
魯國有一個人跟隨君主打仗,三戰(zhàn)三敗,孔子問他怎么回事?他說,他有老父親需要自己贍養(yǎng),所以他不能死。孔子認為這個人很孝順。韓非子很感慨地說:“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令尹殺了偷羊人,楚國的風氣就不至于壞到聲聞于國的地步,孔子贊賞那個總是戰(zhàn)敗的人孝順,但是孝順的人卻容易在戰(zhàn)爭中打敗仗,投降敵人。政治關系中的人(比如做官)和作為社會角色的人(比如做為一個父親或者是兒子),有時候是會發(fā)生矛盾沖突的。韓非子認為,一個國家中,政治關系中的人如果過多考慮自己另外的身份,勢必影響為政的效果。當一個人做官吏,承擔著一定的政治角色的時候,他就是一個政治人,他不能同時兼任為人父、為人子的義務,不能盡為人父、為人子的道德。
做人與做官的關系實質是道德和政治的關系問題。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儒家可以說是道德至上主義,在政治與道德的關系上,把政治和道德密切地結合在一起。儒家主張“為政以德”,政治所追求的價值目標(王道、仁政)、實現手段(仁義、道德)均應是合乎道德要求的。儒家的道德與政治的結合是建立在他們對政治的理解基礎之上的。儒家把宗法血緣關系看作是基本的社會關系,因此,為政首先從梳理基本的宗法血緣倫理關系人手。儒家把倫理道德、倫理精神延伸為政治關系的規(guī)范。把政治統(tǒng)治關系變成血緣宗法、家族的上下親情關系,建立了一種倫理政治模式,在一定意義上以倫理取代了政治。既然倫理對政治有決定作用,因此,作為政治目標、手段及運作程序的政治道德必然受到高度重視。儒家的政治藝術是建立在道德的基礎上的,與道德密切結合。在儒家看來,策略、方法、手段、計謀必須在一個根本前提下使用才是正當的,即不能違背基本的人倫道德。在此基礎上儒家還提出了“有經有權”的思想,即認為在復雜的政治現實中任何政治行為的變通都不能違背“經”——人類的基本道德。這些人類的基本道德就是儒家所提倡的“仁”、“義”、“禮”、“智”、“信”、“誠”等。
在道德與政治的關系上,法家更重視政治效率。法家認為在政治軍事行為中崇尚仁義道德只能導致失敗。韓非用一個故事生動地說明了這一點。宋襄公和楚人戰(zhàn)于涿谷之上。宋人的軍列已經擺好,楚人還沒有過河。右司馬購強就趨前列宋襄公說:“楚人眾多,而宋人兵少,假如趁楚人過河未擺好陣列出擊,必敗楚軍無疑。”宋襄公說:“寡人聽君子說:不重復傷害已經受傷的人,不俘虜頭發(fā)花白的老兵,不把人推入危險的境地,不進攻還沒有擺好陣列的敵軍。現在楚軍還沒有完全過河就去攻打,有傷仁義。等楚軍全部過河以后我們再擊鼓進兵。”右司馬說:“君不愛宋國之民,不保存國家的根本,只是為了義而已。”宋襄公說:“你再不回到陣列里去,就對你軍法處置。”右司馬回到軍列。楚軍已經列好陣勢,宋襄公這才擊鼓進攻,結果,宋軍大敗,宋襄公的大腿也受了傷,三天后宋襄公就死了。韓非認為這就是追求仁義導致的災禍。韓非主張政治應有政治的規(guī)則,這個規(guī)則就是法,掌握好政治法則就能把國家治理好,而道德仁義是君子的事情,是個人修身的事情,兩者的法則是不同的(《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政治是為了獲得權力,是權力的爭斗,君主政治就是要維護君主的權力,政治藝術就是圍繞著君主權力而展開的治理國家的藝術,政治藝術和道德是分離的。韓非企圖把政治和道德分開,使政治擺脫道德的束縛。
法家的思想和西方的馬基雅維利的思想很接近。在馬基雅維利看來,政治是社會的事情,而道德則是個人的事情。社會高于個人,政治高于道德,應當從政治的角度去看個人的道德,而不是相反。政治斗爭不能受道德的束縛,在必要時可以拋棄道德;政治是道德的前提和條件,道德的完善有賴于政治的力量。政治是目的,道德是手段。馬基雅維利繼承了中世紀流行的關于“目的修正手段”的理論,認為只要目的適當,可以不問手段如何。
儒家和法家關于做人與做官的關系探討對我們都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儒家把做人和做官看作是一回事情,突出強調了行政行為中做人道德的作用,突出了道德對政治功利的抑制性。而法家把做人和做官分開,主張用政治的法則解決政治問題,在理論上使政治擺脫了道德的束縛,獲得了自身的價值。從政治學發(fā)展的角度分析,政治擺脫道德的束縛,傳統(tǒng)上被認為是學科成熟的表現,法家的思想對于政治自身的建設也有很重要的啟發(fā)意義。但現實生活中,人不可能擺脫政治角色和倫理角色的沖突,一個人可能是一個政治家,同時他又是一個父親或母親,或者兒子或女兒。所以,在現實意義上政治不可能擺脫倫理道德的束縛,這是由人的存在決定的。現代政治的關鍵是,在政治實踐以及日常生活實踐中以人性化的方式藝術地處理好道德和政治的關系,我想,這才是問題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