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字形蘊藏并傳達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它不僅僅是語言書寫符號,而且是中華民族文化的一種重要載體。正如李大遂在《簡明實用漢字學》“序”中說:“漢字最能反映中國文化特色。”的確,從某些漢字的造字結構上可以看出語言中性別歧視的痕跡,體現了男尊女卑的烙印,如“女”部字。
“女”字在造字之初就表現了對女性的歧視。甲骨文“女”字像面朝左跪著的一個人,上身直立,兩臂交叉放于胸前。小篆“女”字像一個人屈膝斂衽為拜。姜亮夫先生論及甲骨文和金文中的男女之別時就指出,凡是“大”、“人”字等,下腳都是直書,而“女”、“母”、“妻”等表示女性的字,下部都是屈曲形,這是當時的一個規律。甲骨文產生于殷商,這個象形字惟妙惟肖地說明,中國婦女早在殷商時代就已經處于被壓迫和被統治的地位。《白虎通》和《釋名》中對“女”字均有解釋:“女者,如也。”《說文》;“如,從、隨也。”如即從,是從事、服從的意思。女人,即從事家務勞動和服從家主的使役,順從是她們的本分。在古代,“女”字和“奴”字,不但聲音一樣,而且意義也相同,本來是一個字,只是有時多加了一只手(指奴字中的“又”),牽著女而已。當時未出嫁的女兒叫“子”,出嫁后才叫“女”或“奴”。陸宗達在《訓詁簡論》中說:“氏族社會中,處置戰敗敵人的男女有所不同:男子被殺死,婦女則作為妻子被收養入族,其實也就是奴隸。”而《說文》對“夫”的解釋為“夫,丈夫也”。“夫”乃成年男子的稱謂。童子披發,成人束發,故成人戴簪;而大,則是男人的象形。夫、大二字古相通。男子,就其婦而言。稱“夫”;就其子而言,稱大。觀“夫”的形象“大”,舒展自得,與“女”(屈膝斂衽為拜之形)形成鮮明的對照;而大之義亦正與女卑小柔弱之義相對。由此,男性的社會主導地位和女性低下卑賤的社會地位是顯而易見的。下面從兩方面詳細說明:
首先,從漢字的結構來看,《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收女部字203個(含繁體字、異體字),其中,獨體字1個,合體字202個;202個合體字中,上下結構32個,包圍結構3個,左右結構167個。
1 上下結構“女”部字:《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收錄上下結構“女”部字32個,如:“妄、妥、妻、委、妾、耍、轟、婆、娶、婪、嫳、胬”等。在這32個“女”部字中,“女”部在上的只有“胬”1個,約占上下結構“女”部字總數的3%。
“妾”字,從立從女,其中的“立”字有學者認為像一把倒懸的刀,一把刀始終懸在女人的頭上,隨時有可能落下來,可見女人處境的悲慘。而民國初年的“怪人”大學者辜鴻銘則認為“妾”其實就是“立女”,是男人疲倦時用來靠一靠的;他進而還解釋說,靠手可以不止一個,所以男人可以一夫多妻。我們不去追究這些解釋是否正確,但都存在一個共同的事實:對女性的貶損與歧視。“姦”字,《說文》:“姦,私也。從三女。”用三個女字來表示“奸淫”的“奸”,無疑是對女性的污辱。“耍”字從而從女,“而”是象形字,指男人的胡須,“而”與“女”合起來就是男人把胡須垂到女人的臉上,其本義是玩弄女性。“妥”從手從女,指男人以手,即以武力馴服女人。“娶”,初文本作“取”,王力先生指出:“取,娶本同一字,后人特為娶婦一義造‘娶’字。”“取”從耳從手,《周禮》獲取,取左耳。”《說文》:“娶,取婦也。”段玉裁注:“取彼女為我之婦也。”娶妻如同對待戰俘,強行占有,任意支配。
2 包圍結構“女”部字:《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收錄包圍結構“女”部字3個,如“威、贏、嬲”。“贏”表姓氏,這里暫且不提。“威”是從左、右、上三方把“女”圍住,再在“女”的頭上放一根隨時會掉下來的棍棒;或者說“人”拿“戈”把“女”圍住。可見女人處境的悲慘。“嬲”是兩個“男”從左右把“女”圍住,表“戲弄、糾纏”。本身就帶有戲弄女性的嫌疑。
3 左右結構的“女”部字:《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收錄左右結構的“女”部字較多,167個,如:“奴、婦、婚、姻、嫻、媧、娥、姆、娘”等。從結構來看,這類結構的“女”部字比前兩種結構的“女”部字看似女性地位有所提高,但是其中的不少字也都明顯地帶有性別歧視。
《說文》:“取婦以昏時,故日婚。”段注曰:“‘婚’字其初文作‘昏’。”把娶妻的時間安排在黃昏,是趁天晚女家不備而搶奪女子為妻。故《禮記》有所謂的“婚禮不賀”。再看“姻”字,是個會意兼形聲字。《說文·女部》:“姻,女之所因故曰姻。”段注曰:“因者,就業。”《白虎通·嫁娶》:“姻者,婦人因夫而成,故曰姻。”這說明婚姻的形成男女雙方不是平等的,而是女子歸附于男子。“奴”,從女從手,說明使用手抓住了一個俘虜。在古代,從戰爭中抓來的戰俘都淪為奴隸,而戰俘又不僅僅是女性。“奴”造字過程中,影射了戰俘都要受到女人般的“待遇”——任人奴役的社會現實。“婦”,《說文》:“服也,從女持帚灑掃也。”段注曰:“婦,主服事人者也。…婦人,伏于人也。”許慎、段玉裁的說解也是說明女性地位之卑微。
其次,從意義的褒貶來看,據學者統計,《辭海》中的女部字共有257個(含通假字、異體字、繁簡字、古今字),涉及褒貶義評價的有100個,其中含貶義評價的有35個,褒義評價的47個,褒貶參半的18個。
1 褒義女部字
漢字是中華民族文化的一種重要載體,眾多贊美女子品行、容貌、姿態等字的產生不是偶然的。封建社會要求女子“三從四德”(“三從”即“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即“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于是就有表順從的女旁字,如:“如、委、媛、娓”等,《說文解字》:“如,從隨也。從女,從口。”徐鍇曰:“女子從父之教,從夫之命,故從口會意。”《說文》:“委,隨也。從女,從禾。”“媛,順也。”“娓,順也。”可見,在男權統治者眼中,“順從”才是女子最大的德性。“婦容”為“四德”之一,從制度上對女子的容儀加以要求,如:“嫵媚、嬋娟、婀娜、嬌嫩、娉婷”等贊美女子容貌、姿態的漢字。“女”旁字中還有數個漢字表示歡樂、愉悅,如“娛、娭、娾”等。《說文》曰:“娛,樂也。從女吳聲。”“娭,戲也。”“歡樂、愉悅”離不開“女”,似乎無女不成愉悅,潛意識中把女性當成了愉悅的工具。
2 中性女部字
這類女旁字除表示性別、人名、地名外,還有的是指稱某些女性有關動作、體態的。表梳妝打扮的“妝、妁、娖”;表婚姻生育的“嫁、媾、娶、婚”等;表操持家務的“婦、妻、妾”等;表生育的“妊、娩、娠、嬰”等。這些活動周而復始,構成女性生活的全部內容,是女性單調人生的概括。
3 貶義女部字
含貶義評價的女旁字,如:“妓、婊、娼、奸、嫖、妒、婪、妖、奴、媸、婢”等。其中“妓、婊、娼、婢”等以女部為偏旁部首,表示她們是女性中的一類,尚可理解。但是把“貪婪、嫉妒、淫亂、放蕩、邪惡、道德敗壞”等人性中丑陋的一面一股腦嫁禍于女性,甚至將與女性毫不相干的表示男性道德敗壞的“嫖、奸”字也非要嫁禍于女性,女性作為受害者卻要背黑鍋,這是女性的悲哀,更是人性的悲哀。
以上從女部字的結構和意義兩方面進行分析,不僅揭示了漢字的創造與傳統文化、思維、價值觀念的內在聯系,而且也使我們從文字學的角度對封建社會歧視女性的思想觀念有了進一步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