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①
宋·晏殊
檻②菊愁煙蘭泣露,
羅幕③輕寒,
燕子雙飛去。
明月不諳離恨苦,
斜光到曉穿朱戶④。
昨夜西風凋碧樹,
獨上高樓,
望盡天涯路。
欲寄彩箋兼尺素⑤,
山長水闊知何處。
◇譯文
清晨欄桿外的菊花籠罩著一層愁慘的煙霧,蘭花沾露似乎是飲泣的淚珠,羅幕之間透露著縷縷輕寒,燕子雙飛而去。皎潔的月亮不明白離別之苦,斜斜的銀輝直到破曉都穿入紅紅的門戶。
昨夜西風慘烈,凋零了綠樹,我獨自登上高樓,望盡了天涯路。想給我的心上人寄封信,可是高山連綿,碧水無盡,又不知道我的心上人在何處。
◇疑難點注釋
①晏殊(991-1055),字同叔, 臨川(今屬江西)人。七歲能文,十四歲以神童召試,賜同進士出身。宋仁宗時官至同平章事兼樞密使,范仲淹、韓琦、歐陽修等名臣皆出其門下。卒謚元獻。他一生富貴優游,所作多吟成于舞榭歌臺、花前月下,而筆調閑婉,理致深蘊,音律諧適,詞語雅麗,為當時詞壇耆宿。有《珠玉詞》。 ②檻:欄桿。③羅幕:絲羅的帷幕,富貴人家所用。④朱戶:猶言朱門,指大戶人家。⑤尺素:書信的代稱。古人寫信用素絹,通常長約一尺,故稱尺素,語出《古詩》:“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賞析點撥
這首詞寫離恨相思之苦,情景交融,細致入微,感人至深。上片重在寫景,寓情于景,一切景語皆情語。在詩人的眼中,菊花似為愁煙所籠罩,蘭花上的露珠似乎是它哭泣時流下的淚珠,這一亦真亦幻幽極凄絕的特寫鏡頭,正是抒情主人公悲涼、迷離而又孤寂的心態的寫照?!傲_幕輕寒”二句將筆觸由苑中折回室內,似乎是寫燕子由于羅幕輕寒而離去,實則寫作者身之所感,也是作者心之所感?!把嘧与p飛去”,不僅是帶有鮮明的季節特征的景物,而且,燕之“雙飛”更襯出人之“孤棲”。不難想象,當作者目送時而繞梁呢喃、時而穿簾追逐的雙燕相隨而去之際,該懷著怎樣一份孑然獨立的悵惘!“明月不諳”二句引來明月作進一步的烘托與映襯。作者嗔怪“明月不諳離恨苦”,是從另一角度加以生發——月已圓而人未圓,作者對那皓潔的月光羨極生妒、略致微詞,乃是情理中。
下片寫登樓望遠?!白蛞刮黠L”句,使固有的慘淡、凄迷氣氛又增添了幾分蕭瑟、幾分凜冽。西風方烈,碧樹盡凋;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望盡”,既表明其眺望之遠,也見出其凝眸之久,從時空兩方面拓展了詞境。但“望盡天涯路”,不見天涯人。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寄書寄意了。 “山長水闊知何處”,以無可奈何的悵問作結,給人情也悠悠、恨也悠悠之感。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把此詞“昨夜西風”三句和歐陽修、辛棄疾的詞句一起比作治學的三種境界中之第一境界,足見本詞之負盛名。
即第一境界為: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第二境界為: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境界為: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鏈接:雜評王國維之“三種境界”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聨u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说诙骋病!娎飳にО俣龋嚾换厥?,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閑來無事,玩索大學問家之妙語,擊節贊嘆之余,心忽有所得:治學有此三境界,喝酒與灌水豈不亦有此三境界?試論之。
王國維認為治學第一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詞句出晏殊的《蝶戀花》,原意是說,“我”上高樓眺望所見的更為蕭颯的秋景,西風黃葉,山闊水長,案書何達?在王國維此句中解成,做學問成大事業者,首先要有執著的追求,登高望遠,瞰察路徑,明確目標與方向,了解事物的概貌。這自然是借題發揮,以小見大。那如果按原詞解,這幾句是情感堆積、蘊釀期,是對下文“望盡天涯路”一種鋪墊。喝酒的這個境界,是寒暄之后,剛數杯下肚,酒氣略微上升階段。此時,歡者更歡,愁者愈愁,不過,肚中縱有千番言語,表面上不大多“和風細雨”。灌水的這個階段是,剛剛“觸”網不久的菜鳥雛兒,打字不快,技術不懂,罵架不行,所以,不管論壇(BBS)、聊天室,一般都比較“謙虛”,也不敢大動作灌水,還多是“新手上路,多多關照”之詞,顯得比較“禮貌”,比較“懂事兒”。然而,從“菜鳥雛兒”到“灌水專家”的心態與資格,也就在這個階段慢慢地成長起來了。
王的治學第二境界是說:“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边@引用的是北宋柳永《蝶戀花》最后兩句詞,原詞是表現作者對愛的艱辛和愛的無悔。若把“伊”字理解為詞人所追求的理想和畢生從事的事業,亦無不可。王國維則別有用心,以此兩句來比喻成大事業、大學問者,不是輕而易舉,隨便可得的,必須堅定不移,經過一番辛勤勞動,廢寢忘食,孜孜以求,直至人瘦帶寬也不后悔。這當然又是王國維的高明之處。那么喝酒的這個境界則是酒至酣處,心雄萬丈、臉飛紅霞。此階段,飛觴杯交,頤指氣使,最來“感覺”的時候,嘴上豪言壯語:“干了!酒個嘛,水個嘛,喝個嘛,醉個嘛,倒個嘛,睡個嘛,干!”,“人生難得幾回醉”,“人生幾個秋,不醉不罷休”什么什么的,反正是狂語迭出,唾飛沫濺,一副一醉方休之氣勢。灌水到這個階段,“雛鳥”羽翼漸豐,鐵喙堅硬,已進化成“鷹隼”級別了,打字飛快,論壇、聊天室也“混”了個“臉熟”了,靜時也還如處子,“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模樣;動時則如脫兔,呀、哈、呵、嗎、拉、嚇,招式齊出,胡攪亂打,三峽決堤,水漫金山,一副“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的架勢。
王的治學第三境界是說:“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引用南宋辛棄疾《青玉案》詞中的最后四句。梁啟超稱此詞“自憐幽獨,傷心人別有懷抱”。這是借詞喻事,與文學賞析已無交涉。王國維已先自表明,“吾人可以無勞糾葛”。他以此詞最后的四句為“境界”之第三,即最終最高境界。這雖不是辛棄疾的原意,但也可以引出悠悠的遠意,做學問、成大事業者,要達到第三境界,必須有專注的精神,反復追尋、研究,下足功夫,自然會豁然貫通,有所發現,有所發明,就能夠從必然王國進入自由王國。能引伸這個方面來,王國維的高明自不必說。那么,喝酒喝到“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個境界,那時的酒,從嚴格的意義上講,已經不在是酒,而在一種“精神”了,長歌當哭,狂醉似醒,繁華銷盡,浮躁漸去,李白的“斗酒詩百篇”,曹操的“人生幾何,對酒當歌”,這些精華,都出自這一境界。灌水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