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倆一個叫王天岳,一個叫王天鵬。天岳是哥,天鵬是弟。弟兄倆是浙江來的,在鄒城開家具店,訂做各式新潮家具。
我去弟兄倆開的家具店定做一個書櫥,交上二十元押金,我叫他打個條子,落款是王天鵬,覺得挺氣派,問,你哥叫什么,他說:“王天岳”。
我告訴他書櫥的長寬尺寸、樣式和顏色,天鵬應著,也不用筆記,我說,你記著了?他說,錯不了。
攀談中得知弟兄倆出來快十年了。那年哥高中畢業,弟初中畢業,一塊兒出來的。原先在附近的滕州,后來有個地痞欺負他們,去年就到鄒城來了,一個老鄉約他們來的,那個老鄉來得早,對他們說,鄒城這地方挺好的。
我問弟兄倆何時學得一手好活?天岳接上來答,也沒正經八百地學,跟一個老鄉合伙干了幾年,打下手,后來就單干了。停了一會兒,天岳又說,倒是專門學了一個月的刷漆,在泰安學的,交了八百元,也沒學著什么,白花錢。后來知道弟兄倆有分工,天鵬專管做工,天岳負責油漆,各自獨立工作。我到他們的“車間”里看了看,他們的工具很簡單,錛鑿斧鋸也不齊全,但就是活干得快,也好,用料省,賺錢多。在一大摞三合板上,有一本16開本的書,皮掉了,臟乎乎的,翻了翻,里面全是現代居室的彩色圖畫及各種家具介紹,心想,這就是弟兄倆的“老師”了。 一個星期后,去取書櫥,櫥子做得很漂亮,我很稱心。天鵬問,你什么車?我說自行車。天岳說自行車不行,就出去了,一會兒從旁邊推來一輛三輪車,讓天鵬給我送,因為他正忙著刷漆。到了家,天鵬幫我放好書櫥,一眼瞥見我客廳里放電視的高低櫥,說,這個不時興了,我給你做一套矮櫥吧,五組的,油鐵色,透點紅。和你的家具配起來,現在百貨大樓賣的就是我送的,那兒賣得貴。我想,說的好聽,你圖賺錢罷了,便說:不做不做。
一天,朋友來我家,見了書櫥,夸好,回到客廳,說,你還缺一套矮櫥,我給你說個地方,你去定做,我定過,便宜。便說:XX路,路南,緊挨XXX大酒店的那個。其實正是弟兄倆開的那家家具店。
兩個月后,錢有了節余,便想去定一套矮櫥,找到地方,一看,原來的家具店成了豆腐坊,問坊主,說,搬走了,問搬哪去了,他只是搖頭。
張主任
張主任是一個科的副主任。這個科設在單位的邊邊角上,貼著圍墻的一個二層小樓便是。一般的人走不到這個地方來。
但一定要來的人還是得來的。來的人卻為這座小樓的環境驚呆了。他們所驚詫的是這里居然生長著這么多美麗的植物、美麗的花草。這座小樓的幾乎每一個陽臺上都擺著幾盆花,有三個陽臺花盆擺得滿滿的,有的搖曳著碧綠肥碩的葉子,有的垂掛著頎長柔嫩的秧蔓,有的綻放著鮮艷灼人的花朵。有半座樓房被一棵茂盛的爬墻虎罩著,這半邊樓上的窗子都圍上了爬墻虎的藤蔓,橫著幾條,豎著幾根,無論從外邊看上去還是從屋里望出來都非常漂亮。樓下是一溜矮花池,里面叢生著盛開的月季花和幾種說不出什么名字的高稈花卉。
我想,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的人是多么地幸福啊。
這些都是那個張主任侍弄的。這個活兒不是單位里布置的,是他自己愿意干的。起初,這座樓下有建樓時一并壘起來的花池子,但好長時間沒有人管,里面盡長草。單位里有花工,只負責前邊大院子里的草坪、冬青和龍爪槐,不管這一邊。張主任就把這個活兒拾掇起來了。
也許因為張主任是個副主任,才有一些閑暇,才能舍得下面子。
這座小樓的左側還有一個用石頭砌起來的大土壇子。這不是專門壘的花壇,建這個是為了兜住上面的—個坡,免得下雨的時候往這個小樓里灌泥水。有時候,人們為了省事,順便往這里面丟點垃圾什么的,臟乎乎的什么都有。張主任就把這些清理干凈,在里面栽了一叢竹子,一棵蘋果樹,撒了一些虞美人的種子。每年春天,這個壇子里花爭妍,蝶戀花,再也沒人往里傾倒垃圾了。
初夏的時候,壇子里的虞美人密密叢叢,這個科的人都移了帶到家里去,從此,這個科的人家家都有虞美人了。還有人剪下那些正要開或剛開展的月季花,準備插到家中的花瓶里,張主任看見也不說。有時走個碰面,怕剪花的人尷尬,張主任就說:“花瓶里每天都得續水,不然用不了幾天,花就蔫了。”
我見過這個張主任,個子不是太高,臉黑黑的,從外貌看上去,是挺憨厚、樸實的那一類。他不善言談,和他扯起花,問到哪里他答到哪里,從不多說。我想,這樣的人,心中一定裝著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他在這個世界里信步徜徉,生活得十分幸福。
后來,我遇著這個單位的人,就跟他們談起張主任,我問他們張主任的其他情況,比如業務、工作成績、人緣什么的,這些人幾乎都是脫口就說:挺好的,挺好的。
約
“五一”節前一天的下午,我從單位里回來得早,到家后就為妻子拾掇東西:照相機、水杯、梳子“……妻子明天要去濟寧。這是她三年前從荷澤衛校畢業時與另外三位女同學的一個約定。當時她們說,三年后的:“五一”節,我們到濟寧太白樓上去聚會,暢談一番,暢游一番,暢飲一番。三年之后,工作都穩定了,生活和事業也都有了明確的目標,那時候,同學再次相聚,怕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吧。
6點半,妻子回來了,進門后,她默默地打開包,從里面抽出一封信遞給我。信是她的分配到巨野縣某個鎮衛生院的同學王鳳霞寄來的,信有兩層意思,前半部分說了她畢業分配后工作的情況,并且在這期間結了婚,三個月前,生了一個女孩兒,又詢問妻子這邊的情況,懇求務必回信告知。后半部分是說由于孩子小,正在哺乳期間,濟寧太白樓不能去了。請妻子代她向其他的同學問好。最后是一行特大的變體字:祝你們在春天的濟寧玩一個夠!
看完這封信,妻子又遞給我一封,是她的在單縣人民醫院工作的同學孫春麗寫來的。信中透露了一個不幸的消息:她20天前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車禍,被一輛飛馳而來的摩托車撞折了右腿,對接手術做的比較成功,現正在臥床休息療養。信的后面說,濟寧她尚沒有去過,去年單位里有一次到濟寧出差的機會,她可以去,后來又借故推遲了,她說,她想等到今年的“五一”節,想在嶄新的濟寧與同學們相聚,然而……接著是一行小字:愿你們玩得開心。別忘記我……
妻子說,下午剛下班的時候,兗州衛生防疫站的馬麗偉給她打來電話,說她也收到了她們的信。馬麗偉與妻子距離較近,彼此之間經常見面或通電話,談到王鳳霞和孫春麗,她倆都哽咽了,提到太白樓,提到相聚,她倆簡直都泣不成聲了。最后,不知是誰輕輕地掛上了話筒,終止了這次對話。
在這前兩天,妻子就愉快地向我回憶她在衛校期間的那些往事——她和馬麗偉一塊在教室里熬米湯,米湯熬糊了,嗆味兒飄到了講臺上,老師順著糊味兒走來,沒收了她們的電爐子。上二年級的時候,王鳳霞犯了錯誤,學校里幾乎要開除她,妻子和孫春麗、馬麗偉一塊去找她們的班主任,說王鳳霞個人的情況,說王鳳霞家庭的情況,說著說著她們都哭了,班主任老師當即答應去校長那里疏通疏通。她們在操場的草地上談論文學和人生,經常爭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臨分手前的那個晚上,她們避開老師的看護,悄悄地溜到校外,找了一個小餐館,她們點了菜,還要了啤酒,熱烈的氣氛像過年一樣,引得鄰桌的顧客都看她們。“酒足飯飽”之后,她們同時站起身,爭著到柜臺上去付賬……
她們的太白樓之約就是在那個晚上定下的。因為巨野、單縣、鄒城和兗州正好四吊著角兒,正好都離濟寧最近。
妻子把照相機從牛仔包里掏出來,又放回到原來的地方。我不知道妻子在這樣做的時候是一種什么心情,大概很復雜,但我想里面一定還摻著一份感動。
我是被她們的這樣的舉動深深地感動了。她們沒有能夠相聚太白樓,但是,她們已經心貼心地相聚了,相見了,相知了,因為,本來這就是一個心靈之約啊。
本欄責編 高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