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假如你看得更仔細,就可以看見風——那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細微的碎片向高遠的空中奔去。
史都渥特·愛德華·懷特如是說。
我欣賞懷特的自由的風。
我的生活曾經五彩斑斕。但它沒能和我一起長大,一起穿過時間緩緩向前。放肆的自由在鎖定的時間里看著我越走越遠。我只能時不時地在他的影子里留戀。很放肆,很輕佻地說,我想你。
打從頂小頂小的時候,大概是已經能夠明白一定要把受傷的飛鳥醫治好,然后放生任其自由地翱翔的年歲,我就喜歡上了自由。后來,稍大些,能夠看懂電視劇了,主人公總是幸福地說,我喜歡流浪的感覺,因為自由。我又瘋狂地迷戀上了流浪。因為自由。但是沒有機會。當我眼神堅定,胸懷大志,旁若無人地瞎吼:我要撫摸風!我要去流浪!我愛自由!眾人唏噓一片。爸爸聳了聳肩,流浪?能掙幾個錢?別做白日夢了,做人踏實點好。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孩子啊,你可不能丟下我們啊。外面很辛苦。叔叔阿姨無奈地皺皺眉,小子,當心被狼叼了去!我可愛的同學們思索良久,疑惑地抬起頭,你這幾天是不是發燒了?去醫院看看吧。我陪你。謝謝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還有,我很健康,沒有生病。
我喜歡自由。自由依賴流浪。所以我喜歡自由的流浪的感覺。記得梅洛說過:你輕輕地來而復去/從一條路/到另一條路/你出現/而后又不見/從一座橋/腳步短促/歡樂的光輝已經黯淡。青春也是喜歡自由的,喜歡無拘無束地跑來跑去,這是我讀完這首詩歌后的第一感應。
一不小心,我已經長大了。我正在消耗我的青春。到底是有意義的或是無意義的甚或是損人害己的,我不敢想。每一件事情總該有許多種評判它的標準歸屬附著于它。我總是這么認為。
某年某月,在我成長為一個左右逢源,循規蹈矩,斯斯文文的大小伙子的某一天,我和安風游完泳同來,穿著那雙早已“殘缺不全”快要退化為矩形的破拖鞋,用腳使勁地走在冗長煩瑣的道路上。安風是我最最心有靈犀的朋友。我們很默契,甚至到了他說,我很累,好辛苦。接著我們就會一起笑答:那,那就喝酒去的程度。他一定是上天給我的恩賜。謝謝佛祖的榮寵。當我忽然知道他也時常這么思考時,我笑了。他也笑了。然后我們異口同聲:你好幸福。瞅著街邊行色匆匆的路人,“有意思嗎?”我問。“有,好無趣。”“那……”我詭異地支吾著,看著他的腳丫。安風兩眼一亮,會心地奸笑。我們彼此各換了對方的一只破拖鞋——不倫不類的造型,歡快地嬉鬧追逐起來,像極了兩頭自由奔騰的梅花鹿。當然,是野生的。我最討厭動物園里那些個平時委靡不振,奄奄一息,只等飼養員拍拍屁股吆喝一聲才恢復少許生氣的好吃懶做的“馴養物”了。他也是。我們狠命地踏著瓷磚地板,神經質似地踹著路邊安靜的石塊,更加放肆地大叫大笑,大聲唱歌。路邊的人都鄙夷地打量著我們,想要說些什么,又搖搖頭匆匆地躲開了。我猜他們多半一定是以為我們是重度精神病患者,或是supper自虐狂了。
范進中舉般瘋回到宿舍,我們說給室友聽。沉寂良久,忽然仰面疾呼,敗類!我們401帥哥的臉都讓你倆熏黃了!完了,我的美女夢!哲明一臉茫然,你們……來,我這里有藥。老溫更是細心,你倆,準沒有腳氣吧?啊?夠意思,有品位。我和安風相視一笑。白癡。說給誰聽的,不知道。或者說是不愿意明白。事后我問安風,孔方兄到底死了嗎?他說,沒有。老孔還活得有滋有味的,我都見過了呢。我笑,還不止一個。他亦笑,讓心靈去旅行。利群說的。我雞啄米似地拼命點頭。
人要活下去,多是身不由己的。但每天哪怕是每個月有一小點時間,由著自己的隨意,徹徹底底地做回自己。這似乎也越來越演變為一件登青天似的難事?
憂郁王子說,如果有一天我很有錢了或者是徹底沒錢了,就開始流浪。那我呢,不能說徹底沒錢更不能說徹底有錢。都是父母的,我只是利用。我只好亦只能去喜歡流浪,去看流浪。最愛看的流浪飄蕩的地方莫過于火車站。
坐在火車站對面的茶館里,沐浴著茶葉清香淡雅明凈清澈的霧氣,我透過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安詳地向外望。打量著南來北往、熙熙攘攘的旅群;打量那漂浮在半空的南腔北調。偶爾會有一兩個背著行,囊、行色匆匆的浪人向我詢問一些問題,諸如旅店怎么走、廁所在什么方位之類的,很簡單。我就會盡我的綿薄之力告訴他們。最后說,你們好自由。那些浪人旅客總會盯著我的眼睛看,仿佛要看出一片沙漠來。然后微笑著拿出在各個地方流浪時搜集來的小禮物,讓我隨意挑選。他們知道,我不會要別的。而我,更加不會拒絕。每次都是欣喜若狂地滿載而歸。他們真心,我誠摯。就這么簡單。我命中注定是個漂泊的人,從一場繁華到另一場繁華或者蒼涼。不久的將來,我想我會。
都市人說,只有喝早茶時,才同自己呆在一起,只要一開始同人打招呼了,一天就是別人的人。越來越多的人身不由已,越來越多的人找不到歸屬,只好去流浪。我一直以為,鮮花有每個年齡段的幽雅。花開的那一刻其實就是在等待凋謝的那一刻的到來。人和花都應該是隨其自然地活著,不要太刻意了。一花一世界,一葉一江湖。曾經很迷戀三毛,不為別的,只為她能只身闖進沙漠尋找心靈的寄棲地。我瘋狂地想,以后要是能結識一位這樣的朋友共同遠行,踏遍千山萬水,賞盡霧紫霞紅,聆聽暮鼓晨鐘。豈不妙哉?就是皇帝老兒退位讓賢我也不愿意出賣此等權利。更何況康熙的自由和流浪早已被塵封禁錮在少年時代。可悲,可嘆。
我給自己起的網名“午夜陽光”。希望陽光能夠洞穿黑暗,自由地耀眼明媚在午夜。一如我的心境,遇見網友時,我總是發一條消息過去;你,你是你嗎?然后等待。多半是空手而回。有人感嘆,我們總是在現實生活中用真名說假話,在網絡世界里用假名說真話,什么時候我們才能用真名說真話呢?我不置可否。我不十分信仰: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我還沒有那么偉大。也沒有那份執著和勇氣。我只想在寧靜的夜晚,星光掛滿我的全身。獨自一個人聆聽黑夜的呼吸聲時,沒有人打擾。
我很喜歡獨自一個人在夜色朦朧時搭坐雙層公車,而且是要在能呼吸到空氣的上層。我安靜地坐著。星星水銀似地灑滿了我的全身,皎潔的月光斂進了我清澈透明的雙眸,我看著五彩斑瀾的城市,看著行色匆匆的人們,看著路邊那一棵棵孤傲的蓉樹。華燈初現,起風了。我看見了我的自由,被清爽怡人的晚風托起,飄啊,飄啊,最后落入五彩霓虹燈交織成的彩虹河里,拼命地嬉鬧。是啊,它該洗個澡了。迎著晚風,我傻笑。
自由,能夠徹徹底底、酣酣暢暢地去流浪。而我,一個凡夫俗子,只能心平氣和或者顧慮重重地看流浪。是的,我承認我活得有些不得已的刻意和違心。想了又想,我笑了:這世上有太多的人活得牽強附和,趨炎附勢。早已沒有一天甚至是一點點的時間由著自己的隨意,同自己呆在一起。我還要好受些,至少我抓住了自己的憂郁和妥協,至少我還時不時地勇敢地放肆那么一兩回。
自由地流浪。
放肆地自由地流浪,我也許能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抓住這東西,我時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