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皇帝與權臣的博弈真相

權力的爭奪在整個中國歷史上呈現出線性連續，再偉大的王朝也難逃此劫，唐代宗李豫時代的政治再典型不過地說明了此點。在戰亂中，一個本為皇室軍馬棚飼養員的小人物李輔國逐漸爬到政治高位。李輔國權傾天下，能量無比，輕而易舉地殺了他原來的政治合伙人張良娣，成了獨一無二的權臣。李輔國帶領太子李俶(李豫即位前名)即位，明著對新皇帝說:“皇上只管深居宮中，外面的事全由老奴處置好了。”

李輔國太強大了，李豫內心不滿，表面還得順從，謙虛地叫口口聲聲自稱“老奴”的權臣為“尚父”。朝廷的大臣們在李輔國的高壓下，全變成了兩條腿的狗或“人狗”。他們入朝前要先到李輔國那里報個到，出朝之后也得到李輔國那里打個點。面對強大的權臣，作為皇帝的李豫只好動用黑社會了。在他謙叫了李輔國半年“尚父”后，收買了一個強盜，深夜進入李輔國家，砍下李輔國的頭顱，外加一只手臂。李豫還裝模作樣地敕令主管部門去抓兇手，同時派宮廷使者去李輔國家慰問，贈封死者為太傅。

一個堂堂帝國的皇帝動用黑社會去刺殺無法駕馭的權臣，在歷史上實屬罕見之舉。除掉了“尚父”，李豫過了幾年好日子，很快，李輔國一手提拔的元載變成了第二個李輔國，可謂“前門驅虎，后門狼入”。

不過，元載的手腕比李輔國要更隱蔽或者說更溫柔，但這溫柔比李輔國的強硬更讓人頭疼。大歷元年(766年)二月，顏真卿上書反對元載“百官奏事先報宰相”的專權政策，被元載輕輕駁回，并迫使代宗貶顏真卿出朝，去峽州任別駕閑職。

顏真卿爭得有理，他稱:太宗所著《司門式》說“有急事而無入宮憑證者，由宮門官與儀仗侍衛官引進宮內入奏，不得阻攔”。李林甫做宰相時因忌恨進言之人，終于導致了亡奔入蜀的政治悲劇。

在顏真卿反對元載專權失敗后，宦官出身的國子監魚朝恩也開始提議反對權臣控制朝政。有人反對代宗任命魚朝恩，但代宗自有他的打算，他試圖用魚朝恩牽制權力過大的“元載王縉聯盟”。魚朝恩在國家最高學術機構開課的首堂講的是《易經》，先以影射朝臣弄權的比喻講“鼎折足”的含義:“如果任用大臣失當，國事就要敗壞，就像鼎折一足，食物傾灑于地。”

王縉聞此大怒，而機謀深沉的元載卻微笑不語。魚朝恩得到反饋的消息后，渾身發緊，看來自己是斗不過元載的。他對親信們說:“發怒是人之常情，只有微笑是深不可測的。”

陷入權力漩渦當中的人很少能自持，就別說把握自己的命運了。魚朝恩不幸地也成了專權者之一，借著代宗的信任及掌握禁軍的大權，甚至欺凌宰相，反專權(腐敗)者成了專權(腐敗)的巨頭。他幾乎重演了李輔國的權力魔癥，如果有人膽敢不同他商量朝政，他會大為火光:“天下的事，有不經過我的嗎？”

代宗的硬牌成了打自己臉的板子，他能高興嗎？一貫微笑的元載這次一本正經，滿臉肅容，狀告魚朝恩。代宗和敵手元載妥協了，并策劃了一場謀殺。

這回不再雇黑社會，策反魚朝恩的政治盟友就是了。

魚朝恩出入朝廷，常讓射生將周皓率領百人衛隊保護自己；在外則有陜州節度使皇甫溫握重兵，以為奧援。元載用他一貫的賄賂伎倆來達到目的，當皇甫溫接受了賄賂之后，他趁熱打鐵，改其任為鳳翔節度使。鳳翔離首都長安很近，隨時可以入朝。在策反皇甫溫后，元載又策反了周皓。事情做到這種地步，代宗還是不放心，叮囑元載:“善謀之，不然反受禍害。”到了寒食節，代宗裝模作樣地宴請近臣入宮。宴畢，代宗突然發怒，指責魚朝恩企圖發動叛亂，沒等魚朝恩省過味來，周皓與手下人一擁而上，把他給勒死了。

這回代宗不像上次除掉李輔國時那樣客氣了，命人把魚朝恩尸體送回家，草草給了些安葬錢了事。這一招還行，以毒攻毒，但畢竟“魚朝恩現象”只是個中間環節。“元載該怎么處置呢？”代宗陷入了新的苦惱中。至于元載王縉集團如何受賄賣官，早已成了“不是問題的問題”，關鍵是這個集團有沒有取李唐天下而代之的野心。種種跡象表明:只要元載想干，肯定能成功，看來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元載的“牛勁”究竟有多大，局外人無從測知，但他的“無字信”的事例足以讓人既嘆又羨，既妒又慕。

元載有位長輩當面求他給推薦個職務，元載二話沒說，遞給長輩一封信，讓他去見河北節度使。這位長輩為不知道信的內容而不高興，半路上拆信一看，只見全信沒有任何內容，只有元載的落款。這位長輩暗罵元載太狡猾，不肯說該出任哪等官職，興許也只是個應付。事已如此，只好硬著頭皮去見收信人。

沒想到收信人對信件恭敬有加，用軍隊的專用信箱收了信，恭敬地安排元載的這位長輩在上等客房小住。為了表示對元載的絕對尊重，節度使一次就送給元載的這位長輩上等絲絹一千匹。

本該持信人給收信人送見面禮，現在倒過來了，不但倒過來了，而且還給了持信人不敢想象的厚禮。

官位，還用愁嗎？元載的權威僅從這件小事上就可見一斑了！

在干掉了魚朝恩的六年后，元載又成了代宗必除的目標。權臣如泰山壓頂，皇帝只有搞陰謀了。這次，李豫只與自己的親娘大舅、金吾大將軍吳湊商議，外人一概不知，因為這次行動比除李輔國與魚朝恩的風險更大。

事有湊巧，恰在這時有人告發元載、王縉二人在夜間舉行祭禮，顯然是圖謀不軌。吳湊奉命立刻逮捕二人。代宗本意是殺之而后快，只是礙于辦案大臣劉宴秉公執法，才讓元載自殺，放協從者王縉一條生路，貶其官。

元載的妻兒都被處死。代宗似乎還不解恨，派中使掘了元載祖父、父親的墳，拋尸荒野，連元載家廟里的祖先牌位都給砸了。

不是李豫心胸狹窄，實在是面對權臣的橫行與驕縱，他心里積壓的怨氣太重了。在他執政的17年間，先后與三位權臣進行了殊死的斗爭，實在不容易。在他除掉元載后，不到兩年，他也歸天了。在他歸天前，還出了一件怪事兒:隴右地區傳出奇聞，一只貓和一只老鼠同乳，由一個老母貓喂養。節度使把三個寶貝進獻給皇帝，皇帝認為這是和諧的標志。不期，中書舍人崔祐甫當場反對:“事物反常即為妖，貓本職是捉老鼠，如今同乳，必為妖兆。有什么值得慶賀的！”一樁平常的逸談，變成了與政治相關的討論！政治太麻煩了！

（摘自《文匯讀書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