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馬條約到柏林宣言

1957年3月25日，法國、西德、意大利、盧森堡、比利時和荷蘭6國在羅馬簽訂了建立歐洲經濟共同體的條約，《羅馬條約》被視為歐盟的“出生證明”，這一天也就成了歐盟的法定“誕生日”。其實，歐盟前身——歐洲經濟共同體的誕生，應該追溯到“舒曼計劃”的形成及實施。1950年5月9日，時任法國外長的羅伯特#8226;舒曼提出建立“歐洲煤鋼共同體”的設想，為促進歐洲聯合奠定了基石。西歐6國在“煤鋼共同體”基礎上創建并發展成為一個獨特的地區性組織——歐洲經濟共同體。在其后的50余年時間里，歐洲一體化經歷了關稅同盟、共同市場、經濟貨幣聯盟的發展階段，并實現了由經濟共同體向政治共同體的延伸。

今年3月25日是《羅馬條約》簽署50周年。歐盟三大機構及各成員國組織了盛況空前的慶祝活動。慶祝活動的高潮是在歐盟輪執主席國德國首都柏林舉行的紀念活動。在其他歐盟成員國領導人的見證下，德國總理默克爾和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歐洲議會議長珀特林共同簽署了《柏林宣言》。50年，對于一個人來說，是“知天命”的年齡。歐盟50華誕給了歐洲人回顧歷史、總結經驗、展望未來的契機。《柏林宣言》的發表在這方面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影響。路透社認為，作為歐盟成立50周年慶典的重頭戲，柏林宣言是歐盟發展史上一份“里程碑式”的文件。

顯赫的成就 非凡的創新

50年前，《羅馬條約》的簽字國確立了建立關稅同盟，在實現人員、服務和資本自由流動的基礎上建立共同市場的目標。50年來歐共體的成員國不僅逐步建立了關稅同盟和共同外貿政策，實行了共同農業和漁業政策，創立了歐洲貨幣體系和歐元區，實現了歐洲統一大市場；而且建成了以經濟貨幣聯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內政司法合作為三大支柱，具有超國家性質的歐洲經濟、政治聯盟。與此同時， 歐盟在經濟和政治領域取得的巨大成就，也吸引著越來越多的歐洲國家融入一體化進程。經過6次擴大， 歐盟已由當初的西歐6國發展成為擁有27個成員國、涵蓋大部分歐洲國家、人口達4.8億， 經濟總量超過美國的全球一體化程度最高的一個國家聯合體。

歐盟已成為世界上一支不可或缺的政治、經濟力量，在國際舞臺上扮演著多種角色。在多極化的世界上它是重要的一極，對維持世界和平與穩定具有重要的作用和影響。對世界各國而言，它不只是主要的貿易伙伴和提供援助最多的國際組織（占全球官方發展援助的60％），而且是許多國際事務中重要的參與者和戰略伙伴。歐盟為解決中東地區沖突積極尋找出路，為解決伊朗核僵局多方斡旋，在應對氣候變化和能源安全等問題上走在世界的前列。這些都是為人所共知的。

歐盟所走過的道路，在世界上具有某種示范性的意義與影響。歐盟的前身——歐洲經濟共同體，是在二戰后的焦土上滋生發展起來的。它成立的動因，不僅是謀求相關各國之間的經濟合作，也是為避免政治軍事沖突尋求有效的途徑。15世紀以來，歐洲大陸便罕見和平，不時上演著勾心斗角、征戰討伐的鬧劇。各大國為了爭奪殖民地和霸權，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壓制討伐其對手。20世紀前半葉，這里就曾遭受兩次世界大戰的蹂躪。沖突不僅造成生靈涂炭，也給歐洲的經濟帶來巨大破壞。“歐洲煤鋼聯營”設計的提出，正是為了化解法、德這兩個“曾在幾個世紀中流血對抗”的夙敵之間的恩怨世仇，同時通過聯合和讓渡部分主權的辦法謀求實現參與者共同發展的目標。50多年來在煤鋼聯營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歐洲一體化進程，為歐洲的重建與發展贏得了時間和空間，在歐盟內部實現了和平、民主、穩定、繁榮與富足（當然只是相對意義上的），避免了戰亂，并進而促成了歐洲大陸分裂的結束。歐盟每年數百億歐元的團結基金促進了地區之間的均衡發展，使一些一度貧窮的國家得以較快崛起。例如，愛爾蘭戰后初期曾是歐洲比較貧窮落后的國家，加入歐共體后經濟得到了迅速發展，2004年人均GDP超過4.5萬美元，超過英、法、德等歐盟大國。歐盟所開創的這種既相互制約、又能共同發展的模式提供了獨立國家之間實現真正團結的范例。歐盟在聯合進程中處理超國家機制與民族國家主權之間關系等方面的實踐，為世界其他地區或者說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提供了新的視角，對近代以來所形成的諸如主權至高無上、國家之間的競爭就是弱肉強食等觀念都會產生巨大的沖擊。

成長的煩惱 面臨的難題

但是，隨著不斷發展和時代與世界形勢的急劇變化，歐盟也遭遇成長的煩惱，其運轉機制與社會經濟發展模式面臨著嚴峻的挑戰和考驗。《歐盟憲法條約》因一些成員國的反對而陷入僵局，成為歐盟當前面臨的頭號難題。歐盟憲法條約危機，凸現了歐洲一體化進程所蘊含的一系列問題和深層次矛盾，是多年來各種矛盾累積、發展、尖銳化的結果。這里擇其要者列舉如下：

首先是其經濟社會發展模式面臨的挑戰。法國與荷蘭對憲法條約的否決及其引發的“歐憲危機”，凸現了在全球化不斷加劇的背景下，歐洲經濟、社會發展模式所面臨的困境。法、荷否決的一個重要理由是，東擴使大量涌入的廉價勞動力搶了“老歐洲”人的飯碗。法國人還擔心，東歐國家可能會與英美聯合，以競爭更加激烈的經濟模式代替歐盟傳統經濟模式，使其社會保障體系受到破壞。歐盟國家長期奉行高福利的社會保障政策和協調式的社會市場經濟體制。歐洲這種“協調式的資本主義”，在戰后經濟發展中曾起了十分重要的積極作用。但這一模式也逐漸滋生了許多阻礙經濟發展的因素，如高福利政策使勞動力昂貴，國家社會福利負擔越來越重。在全球化浪潮的沖擊下，勞動力成本過高使歐洲產品越來越不具競爭力。如何理順和調整歐盟的經濟社會發展模式，從提高競爭力、保持社會和諧和實現可持續發展等多個角度出發制定共同發展的平衡戰略，是歐盟當前面臨的一大難題。

第二，如何正確處理擴大與深化的關系，妥善解決新老成員國之間的矛盾，是歐盟繼續發展中必須謹慎解決的又一個重大問題。歐盟成員國過去兩年來圍繞“歐憲危機”以及“中期財政預算危機”的爭吵顯示出一個趨勢：老歐盟國家的公民關心的是原有的社會福利制度不被打破，就業機會不被別人搶走，國家的經濟增長不被別國拖后腿。而新入盟國家更渴望從一體化過程中得到好處，并希望北約和歐盟繼續東擴使他們能夠有更多的“安全感”。“老歐洲”國家則擔憂美國在波蘭和捷克部署反導系統將分裂北約和歐洲，有可能使歐洲重返冷戰時代。歐洲一體化是相關各方謀求共贏的聯合進程。但歐盟作為一個一體化程度很高的區域性組織，無限制、過快地擴大有可能危及其原有地位。歐盟變得越大，其內部關系就變得越加復雜多變，它所蘊含的內在矛盾也就越難以協調，其運轉機制也就受到多方牽制而難以充分發揮作用。歐盟在一體化進程中必須在“擴大”與“深化”之間設法尋求某種“平衡”。

第三，歐盟的運行和決策機制存在著嚴重的缺陷和問題。眾所周知，歐盟長期奉行重大決策必須一致通過的表決機制，這在15個成員國時期已經使歐盟決策舉步維艱，而隨著歐盟的不斷擴大，這種決策機制已經嚴重影響了歐盟的決策時效和運行效率。隨著一體化進程的深入發展， 歐盟作為一個政治和司法實體的合法性面臨挑戰，內部運行機制改革也成為當務之急。為解決這一矛盾，歐盟精英們在2004年拿出了《歐盟憲法條約》，較為科學地提出了“雙重多數表決機制”，并設計了未來歐盟的政體構架。但非常遺憾的是，《歐盟憲法條約》在法、荷全民公決時遭到否決。歐盟的“新內核”至今還處在被擱置的狀態。

在這種背景下出臺的《柏林宣言》，著眼于突破歐憲僵局、改善歐盟的運作機制、提高其運行效率。盡管它未能對重啟歐盟的制憲進程給出明確的時間表，并刻意回避了“憲法”的字眼，但宣言明確宣布，“不斷地合乎時代要求地變革歐洲政治構成”是歐盟未來的責任，歐盟成員國的一致目標是“使歐洲的政治構成”到2009年6月“處于一個新的共同基礎之上”。為避免對有爭議的《歐盟憲法條約》展開爭吵，從而拖累整個歐盟改革，放棄使用“憲法”字樣不失為務實的選擇。同時，采用更容易為成員國接受的“共同基礎”的提法，并不意味著德國放棄了《歐盟憲法條約》的改革目標。《柏林宣言》確立的“共同基礎”這一目標，無疑將給新的《歐盟憲法條約》談判注入動力，并有可能指出一條走出歐盟憲法危機之路。分析人士認為，這一措辭意味著：兩年前遭到法國和荷蘭全民公決否定的《歐盟憲法條約》必須加以修訂，歐盟要創新確立一個“共同基礎”，可能意味著要通過一個《基礎條約》以挽救《歐盟憲法條約》的實質內容。

對歐盟一體化前景的展望

近年來“歐憲危機”使歐盟政治一體化進程嚴重受挫，減緩了歐洲經濟社會改革的速度。貿易保護主義和“經濟愛國主義”抬頭，甚至使歐盟取得的最大成就—實現商品、服務、勞動力和資本自由流通的“無國界”市場，也遭到迄今最為嚴峻的威脅。有人預言“歐盟的影響在急劇地衰退”；美國人甚至宣稱，歐洲這個歷史博物館“正在掉進歷史的垃圾堆”。這些觀點，顯然言過其實。就總體而論，一年多來歐盟各大機構的運轉如常，各項工作也在照常進行。歐盟擴大的步伐仍在邁進，并在積極調整和發展同一些大國與地區組織的關系，在國際事務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和影響。“在危機中前進”是歐洲一體化進程的顯著特征。將歷史不同、民族特性各異、經濟發展參差不齊的眾多主權國家“融為一體”，注定是個充滿矛盾的緩慢進程。人們期望“歐憲進程”能盡快得以重新啟動。不過從長遠來看，在一體化進程中，超國家權力和國家主權之間的矛盾將是長期不可避免的客觀存在，是各成員國政治、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的體現。歐洲一體化的最終目標是通過和平聯合之路，將歷史形成的歐洲眾多主權國家“融為一體”，形成一個統一的“歐洲合眾國”。但這一目標在現實世界中要付諸實施，即使不是前途渺茫，也將是相當遙遠的事情。

（本文作者系中國社科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

（本文責任編輯：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