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泰坦尼克號》上幸免于難的女主角凱特·溫斯萊斯,這一次在《身為人母》中依然幸免于難。海報上的她在激情外遇的間隙躺著,和她的男主角一起赤裸著健康得讓人嫉妒的皮膚。這一次沒有大海,然而她依然觸礁了。她再次在愛情面前變成赤裸裸的小女孩,天真美好。這場同樣有點不合時宜的愛情風暴來得如此兇狂,如此灼熱,她仿佛迷失在了暗夜的海面上,好奇地睜大眼睛,等待判決的時刻的到來,等待重生的時刻的到來。然而最后,這兩個時刻都莫名其妙地失約,以至于作為女主角的凱特·溫斯萊斯只能倉皇地離開約會現場,她的離開幾乎是一種狼狽的逃亡。
這兩個時刻其實只是一個時刻,其實只維系在一個人身上。這個人是她的情人,是電影的男主角,是別人的丈夫,是一個遭遇“中年危機”的男人。喔,中年危機!多么滑稽的詞,按照它的浮泛的定義,電影里所有的大人都毫無與之脫離關系的嫌疑,他們無一例外地是“中年危機”的受害者。可是受害者有很多種,有些受害者永遠沉睡,而有些受害者突然被喚醒,不再愚昧無知,不再虛度時光,不再抱怨詛咒——因為喚醒他們的不是任何不懷好意的人,而是愿意給他們愛情給他們一切的可愛的人。當女主角因為和其他身為人母的女人打賭而和男主角擁抱并且親吻,愛情的潮水進入了他們的心靈。他們的心靈曾經空虛,然而從這個玩笑性質的擁抱和親吻開始,愛情的潮水般破壞了這些空虛,讓他們的心靈充滿了喧囂的溫柔的潮水的呼喊。在這呼喊的慫恿之下,女主角告別突然開始迷戀網絡性愛的丈夫,男主角告別儼然十足工作狂的妻子,兩個人帶著各自的小孩去游泳池旁邊的草地上說話和歡笑。他們沉醉于每天不變的這段松弛的時光中,她開始享受他幫她擦防曬霜的手,而他同樣開始享受他的手所到達的皮膚。他想著:它們還不足以與幾乎完美無缺的妻子媲美,但是它們同樣是值得凝視的。他于是久久地凝視著它們,直到他的目光成為迷失的一部分。他卻不了解她,是的,不了解,可是她不在乎。即使他不了解她穿著的紅色連衣式泳裝是她在發現丈夫的腐敗之后報復性的杰作,即使他不了解她與別的那些庸俗得毫無魅力的女人的區別在哪里,她都不在乎。她只是開始懂得不在乎的意義:不在乎的意義在于它的浪漫,在于它的不可救藥。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只滿足于每天和他占據同一塊草坪的她,在一場來不及防備的大雨之后,和他占據了她家里的同一塊地板,占據了同一塊來拯救他們的木頭。他們暢快地呼吸著,好像回到了做什么都很酷的少年時代。他們在走向迷失,也在走向年輕,走向不可以忍耐委屈的年輕。屬于他們的私奔就這樣應運而生。于是電影就風風火火地向著那個判決與重生的雙重時刻奔去。在這個男女主角各自偷偷永別家庭的關鍵時刻,導演卻亮出了早已埋伏在他們的私奔路上的黑色幽默——男主角像最自由的風一樣奔跑著,突然他被一個少年阻擋了。他停下來,看到這個少年和別的少年像往常一樣在玩讓他著迷卻無緣一試的滑板,往常對他不理不睬的滑板少年們在這一個晚上竟然熱情地接納了早已不是少年的他,邀請他試一下。可笑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他把屬于他的偉大的私奔忘掉了,他鼓足所有的勇氣,滑板在地上發出火車一般的轟隆聲,當滑板毫無束縛地飛出去的瞬間,他摔在了無比堅硬冷酷的地上。他的臉立即被傷痕占據。可是形成一個包圍圈的少年們卻在一個勁地頌揚他:“老兄,你真是太酷了!”
于是我們知道凱特·溫斯萊斯之所以沒有等到最后的時刻,不是因為她的情人的怯懦,而是因為“中年危機”實實在在是一個不攻自破的笑話。也許她會在日后像懷念雄偉的泰坦尼克號一樣懷念這個晚上,她的臉上大概不會有遺憾的神色,因為她知道她在那個晚上所受的傷足以讓她變酷。當她站在與她的情人相遇的地方焦急地等待他,突然發現秋千上的小女兒不見了,她的恐慌將持續地提醒她身為人母的代價:愛情,終究不是那么好玩的游戲。那么就像男主角一樣,在眾人的包圍中,露出自嘲與自憐混雜的笑容,仿佛已經預見所有的傷痕都已經變成酷極了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