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左，你在右

☆收拾行裝，我們決定要走了 ☆

厲簪的后花園有一間青銅色的石木屋。沐浴在梅雨季節的石屋，偶爾有陽光的細碎柔柔暖暖地灑在青色斑駁的石縫間，柔和著石縫間的雜質恰到好處，映射著點點光輝，照進雙眸，很舒服的刺眼，平和，不突兀，沒有棱角的完整。

那天，無意間走進石屋，熟悉的氣息充盈了每一寸敏感的肌膚。

那些被鐫刻著的記憶，是被落日映照的湖面，點點閃光。一筆一劃都那么清晰地刻畫著你的快樂和哀傷。

那些被凍結著的瞬間，是敦煌的飛天壁畫，一顰一笑都那么真實的被描繪下來，關于淚水和微笑的故事。

那時候的你是怎樣的，為什么從來都沒有向我提起石屋子，承載著你滿滿思緒的小屋子。被時光遺忘在角落的小石屋有多久未曾踩踏上你的腳印，未曾聆聽絮絮叨叨的呢喃，未曾深深淺淺被印刻下光陰的故事。

我想象著你的樣子，假裝你在身邊，學著你的姿態寫下關于我們的故事。

因為無論怎樣，我們都是一起的。

離開石屋時，我虛掩著門。總覺得很快還會回來的，和你一起回來。

忽然有一天，落筱和奘朔遠遠地走過來。他們的影子在陽光下重疊，一前一后。

落筱講起石屋，講起硝孱，講起他們和硝孱的故事。第一次，她那么完整地講起硝孱，她那么平和嚴肅地講起來，沒有開玩笑，沒有叫她臭小子，我聽得很清楚，她叫他小孱。奘朔默默地在我們旁邊，靜靜地聽，有時候會閉上眼睛，有時候會低下頭，他很認真地聽，像是第一次聽似的，好像他從未參與過落筱口中說出的一切，好像他只是個局外人。

我卻做不到，我總是很專注著看著落筱，很興奮地握著雙手，很沮喪地垂下雙手，即使有很多故事在從前已經聽著硝孱講了很多遍。

我們坐在厲簪的草坪上，直到太陽西沉。

最后，落筱突然說：“小淼，昨天我去過石屋。”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落筱和奘朔會突然找我，為什么落筱突然會講起這么多。原來他們發現了我遺落下的關于我和硝孱的文字！

我點頭然后講起栗紫，講起硝孱，講起我和硝孱的故事。

一年前的九月，栗紫的陽光很平和地透過窗壁折射在木桌上。身旁的位子空空的除了溢滿的陽光。

那天，認識了硝孱。他轉學到栗紫，轉學到栗紫中學初二１２班。

高高的他穿著白色的長長的Ｔ恤衫和黑色的硬布衫褲坐在溢滿了陽光的位子上。開始，他很少說話，甚至不問我的名字。他對我說的除了“嗯”就是“哦”了吧。他只是在白色的紙上寫得滿滿的然后揉皺又遠遠地扔進了紙簍。他幾乎上課都不聽，可是每次測驗我遠遠地偷看他的試卷，總是可以找到我要的答案。每次在高高的公布欄上總是能看到他的名字。可是對于這一切，他都漠視。他每天最后一個來，第一個走，早早的就不見了蹤影。

可是一切都在十月的一個早晨改變了。

那天，他突然問起我的名字。

我只是推了本我的書過去，沒有回答。

“肖淼邈？”他輕聲地念著。

“肖淼邈！”他突然喊得很大聲。

我分明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了很不一般的微笑，好像是找尋了很久的人，突然出現時的驚喜吧。為什么會這樣，我從來都沒有問過他。

然后從那天開始，他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喜歡開玩笑，喜歡捉弄我，喜歡和身邊的人打成一片，這才是他吧。

玩游戲的時候他會莫名其妙地讓我，然后讓我懲罰他，再然后一邊受懲罰，一邊還在偷笑。

考試的時候，他總是寫得很快，然后把考卷隨便放在兩張桌子的中間，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然后等我寫完了，把兩張卷子一起交上去。

每天他總是會帶一堆零食堆在我桌上，然后在我很驚喜的時候裝作不知道是誰的，說不然我們一起吃好了。

他開始聽我喜歡的歌，然后說其實還好，也沒那么不堪。他開始和我聊起我喜歡的動漫人物，雖然明明他喜歡的不是這個。他開始看我喜歡的書，然后兩個人把書里的情節一條一條寫滿白紙。他會在和那群男生打籃球的時候突然跑掉，裝作湊巧出現在我面前然后一起走完長長的小巷后飛一樣地跑回來，很有義氣地請那群因為少了主力而輸得一塌糊涂的男生撮一頓。晚上他會打電話問我今天的作業是什么，然后每次到最后都是我再問他，那這道題怎么解。

我會幫其他女生把她們寫給硝孱的信、送給硝孱的東西放在他的抽屜。這個時候，硝孱就會很生氣地說你無聊啊？沒見過你這么無聊的人，這么做有工資拿啊？過一會兒，他會突然問我，是不是我假借其他人的名義送東西給他啊。這個時候，我就會把手上的東西重重地扔過去說你無聊啊，沒見過你這么無聊的人。然后就聽到一聲慘叫。

這樣過了很久，記得那是我們生命中的第15個情人節。

那天，我們很早就到了。他扔了塊巧克力在我面前說吃不吃。純純的黑巧克力包裝得很精致，用白底綠花的包裝袋裝著，透明柔滑的絲帶打了一個張揚的蝴蝶結。

我問他：“喂，你特地送我的哦？”

“別做夢了，我剛來的時候湊巧撿到的，就便宜你咯”。

“這么巧？”

“嗯～那個～～，對啊，就是這么巧。不吃啊？”他裝作要把巧克力拿回去的樣子。

“給我，吃，誰說我不吃了。”一邊拆開一層一層精致的包裝，嘴上埋怨可是卻在想哪有這么湊巧可以撿到嘛，還撿到這么精致的。

“你在偷笑什么啦？”硝孱帶著笑意問我。

“沒有啊，我哪有笑嘛。噥，這個給你，我剛撿到的。”我從包里掏出一塊巧克力。

“白巧？哪有人送白巧的哦，你個笨蛋。”他一邊笑一邊吃。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送的，都說是撿來的嘛。”我很嘴硬地說。

落筱問我后來。后來，后來我們就在一起了。就是，比好朋友更好的朋友而已，應該同你和奘朔一樣吧。

月亮慢慢地浮上來，月光滿滿地掩蓋住了所有光芒。

奘朔突然問了我很多問題，問了很多其實我也一直很想問的問題。

為什么，小孱在知道了我的名字以后突然變了？

為什么，小孱剛到栗紫時那么悶悶的？這一點不像他。

為什么，小孱會突然跑到栗紫。

……

一向很有邏輯思維的奘朔突然變得語無倫次。不過他問的一個問題我可以回答。

邈淼究竟你的巧克力是不是撿到的，應該不是吧？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落筱很霸道地說，你豬哦，當然不是了。小孱真是比你可愛多了。

然后就聽到可愛的高材生們開始你一句我一句了。

我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于是想起我們。

我悄悄地想起身離開，落筱叫住我：“小淼，那后來的后來呢？”

“后來的后來，硝孱時常講起厲簪，講起你和奘朔，你和奘朔對他真的很重要，他說你們認識好久好久了。可是，他從來沒有講他的爸媽，講他開心或者不開心。他開心的時候眉毛會跳芭蕾，不開心的時候眼里總是有一層灰。他的情緒很輕易地被寫出來，可是他又總是很努力地想掩飾。可是后來，我媽突然要我離開栗紫，離開我熟悉的一切，連硝孱也說我該離開。我莫名其妙地到了這里，才知道這是厲簪。認識你，認識奘朔，我才知道為什么你們是這么值得硝孱提起的。”

奘朔推了推眼鏡，我也才知道為什么我們和你這么有緣分，為什么你有些舉動和感覺和小孱那么像，為什么每次我們提起小孱你的表情那么不一樣。可是，小孱呢？他究竟在干嗎？

“對啊，臭小子到底在干嗎？”

落筱和奘朔在同樣的立場，想著同樣的問題，托著下巴，表情那么相像。

想起硝孱說：“奘朔和落筱那兩個笨蛋，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在一起。”

在我想偷偷轉身的時候，落筱突然拉住我：“小淼，不如國慶放假我們去栗紫吧！”

“回栗紫？”

“嗯，回去問清楚你想知道的。”

“然后我們四個就可以在一起，不會永遠有人缺席了。”奘朔突然冒出一句。

奘朔和落筱說了很多，到了栗紫我們要去哪里玩，他們要怎樣好好的教訓一下硝孱哪個不講義氣的家伙，我們要去哪里吃好吃的，他們要怎樣大鬧一番硝孱住的地方……很多很多。他們開始計劃什么時候訂機票，怎么和爸媽說，要買些什么，買一箱咖啡和一箱牛奶好了，把硝孱的桌子搬過去好了，好多好多。

回栗紫，終于可以回去了。那天晚上我們仨偷偷溜出去買了一堆東西，我們和賣家討價還價，我們在路邊攤大口大口地吃東西，落筱說要是硝孱在就好了。我說沒什么，明天他就在我們旁邊了嘛。落筱和奘朔突然用很驚異的眼神看我，嗯，原來我也可以那么有希望的說話的。想到很快我們四個人會在一起，突然間一切都變得很有朝氣，希望，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可是當你觸及時，竟然會那么溫暖。

“落筱，奘朔。還好有你們陪我，謝謝。”

“笨蛋，還不吃！”落筱和奘朔默契得奇怪。

那天，我們很放肆地講話，很無忌地笑，很闊綽地買了很多東西。很晚，才回去。

離開時我看見落筱和奘朔沿著不同的方向回家，影子綽綽地搖晃著，他們幾乎是跑跳著回家的。

殘缺的月亮怎么那么亮，那么圓。我開始變得語無倫次。

硝孱，我們收拾行裝，要回去了。我好像看到你都笑翻了呢。

☆ 走了，是你而不是我們 ☆

早晨起來時天灰蒙蒙的一片霧氣，才知道昨晚狠狠地下了一場雨。撥開窗前的霧氣，隱隱約約有陽光星星點點透過指縫，斑駁地在指尖停留。很溫和的陽光輾轉在手心，手心變得微微潮濕。好像是太陽的淚水，一點一點聚集在手心。

到落筱的宿舍時，輕輕地推開虛掩的門。落筱呆呆地坐在床前，手抱著雙膝，頭倚著窗子呆呆的沒有焦點地張望。她的頭發很蓬松地肆意混亂著，由于光照的原因，仿佛在一夜之間有些花白的痕跡。不大的眼睛紅腫地掛在臉上，很不相稱，眼下是很重的黑眼圈。我竟沒有發現坐在對面的奘朔！第一次覺得他那么小，那么不起眼！他穿著白色的襯衣，完全融合在純白的蚊帳中，看不見他往日的光芒。他沒有表情，只是雙手還有些哆嗦，他的眼鏡已經耷拉在鼻端。

昨天買的東西還堆在床上沒有整理，花花綠綠地盈滿了房間。它們躺在床上靜靜地休了一眠，沒有人理會它們，它們似乎還有些困倦，連塑料袋都還沒被拆開。

我靜靜地在門外站著，我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我遲遲沒有邁開步伐。我的手沒有理由地在出汗，我的身子無法控制地向后退。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好像一走進房間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一切就好像是做夢，沒有厲簪，沒有硝孱，也沒有認識落筱和奘朔，沒有，什么多沒有了。那種不安的無法揣測的心理幾乎令我窒息。也許，什么也沒有呢！也許，也許我不該嚇自己的！

“落筱奘朔，你們倆在干嗎啦！動也不動的，東西也不整理，昨天明明都分工了嘛，又偷懶。”我只是一邊說話一邊不知道在干嗎的假裝整理東西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對了，看你們的黑眼圈就知道昨天睡不著了，我也是呢。我想啊，干脆讓硝孱再轉學到厲簪嘛，這樣我們四個人不就可以在一起了嘛，還有啊——”

提到硝孱的時候，落筱哭了。淚水掉落的聲音，那么清晰地敲打著我的心腔。

奘朔的眼鏡掉在地上，他閉上了眼睛，睫毛卻濕了。

一切，好像說好了似的，都變了。

“小淼，小孱走了……”落筱的聲音變得沙啞，她帶著哭腔，還不停地抽泣。

“去——去不成算了，下次再去吧。”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艱難，說得很小聲，我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我聽見落筱的淚水很洶涌地浸濕了床單，浸濕了深綠色的信。

“你到底懂不懂啊？不是去不去的問題，是小孱走了啦，不會再回來了！”奘朔突然一反常態很大聲地說話。我知道，他是在說給我聽的，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只是愣愣地站著，沒有表情，手心變得很冰涼，很冰涼。

屋子里很安靜，聽不見呼吸聲只有淚水掉落的聲音，重重地落地。

落筱把綠色的信紙放在我冰涼的手心。

我可愛第一聰明無敵善良親親親愛的落筱和奘朔：

讓我猜下你們現在在干嗎好不好，坐在教室里為一道莫名其妙的題爭吵，我想落筱你肯定很霸道地說奘朔你這個笨蛋，然后奘朔你肯定很遷就地說是是？還是趴在桌上呼呼地睡著了，讓陽光暖暖地照在面頰？或者，你們在想硝孱現在在干嗎。我希望你們現在千萬不要想我，因為以后你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都要時常想起我的，現在就這么掛念我，那以后怎么辦，不會很快就忘記我了吧？這樣，我會很傷心的。

我從醫院搬出來好久了，你們知道的，我從小就很怕醫院的味道，可是生活就是這樣，你越是害怕的，就反倒越逼著你去面對，我這回是真的碰上了。可能，我真的是個懦夫吧，沒有勇氣面對它，也包括不知道怎么面對你們。怎么在我很憔悴很落魄不堪的時候面對你們，沒有辦法，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原諒我的自私。

你們肯定埋怨我。落筱，你肯定又在奘朔面前說硝孱這個臭小子了吧？別以為我不知道，我聽著呢。還有奘朔，你肯定很想我，別否認哦，我們認識這么久，我很自信比你更了解你的。

你們這兩個笨蛋，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在一起。

好了，好久沒寫字，手都酸了，我要交代一些事情，要不然以后就沒有機會了。認真聽著，別老像以前那樣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聽仔細了！

奘朔：

認識你，真的很久了，那天我很認真地數了一下，十年。把手指都數完了，我本來很想再把我的腳趾也數完，然后再加上你的手指，你的腳趾，還有好多好多個十年可以和你一起。可是，當我按下最后一個手指的時候，我才發現，沒有了，連最后的一年，也是殘缺的。如果，我可以堅持到年底，那也許，我會很完整地出現在你的生命中，在你記憶中會嵌下更深的烙痕。可是剛才我看了掛歷，今天才9月29日。我在努力地想去年的9月29日我們在干嗎，前年的呢？大前年的？大大前年的呢？印象有些模糊，頭突然變得很痛。

我很認真地把我們相處的歲月一點一點地拾起來，回頭才發現遺落了很多。

那年冬天第一次在家門口見到你，我們就一起跑出去玩。你記不記得，回來的時候還被你媽和我媽罵，你像英雄一樣說是我帶硝孱出去的。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錢奘朔，錢奘朔。是不是很傻？

后來每次你把作業借給我，然后又在旁邊很認真地講解，我說你笨，抄就抄了嘛，還講那么多。可是每次就算我不聽也要聽。

我媽走的那年，我在想如果沒有你，我要怎么辦。你每天跟著我，每天陪我講話，每天拉我到你家吃飯，把你爸爸媽媽分我一半。那時候還小，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你要對我那么好，可是就算是到現在，我也還是不知道。

后來讀小學，讀初中，我們相處了很久。每次逃課都有人幫我圓場，每次受罰都有人陪我一起，每次不開心都有人陪我皺眉。那個時候我常常想，你和我真的不一樣，是兩個世界里的人。可是為什么我們可以相處那么久？

可能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還可以一起看彼此工作，結婚，然后看我們的孩子、孫子……你還會推一推眼鏡說硝孱要冷靜。我在想，以后的日子如果沒有你在身邊提醒我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所以上天還是好的，因為他選擇的是我暫時離開你們，而不是你。所以，我們該不該慶幸呢？

以后對人不要老是那么好，也要為自己想想。還有，我相信你有一天會站在一個不同的高度看這個世界，那你在領獎的時候一定要涕泗橫流地想起我。還有落筱，認識她，是緣分。以后我不在你身邊，有落筱煩你，你一定不會寂寞的。嗯，好好和她在一起，當是完成我的心愿好了。還有我們一起種的白楊要記得去看它，那間石屋幫我看著，還有還有好多好多。記不記得我們說要一起去看世界杯的，那時候落筱還在旁邊笑。可能，我是去不了，英格蘭少了我照樣是英格蘭，什么都不會變。你要去哦，帶落筱一起吧。

十年里想說的話真的有很多，可是寫下來卻很少了，話到筆頭又忘了。本來我是想什么時候想起來了再補充的，現在恐怕沒有時間了，想起來的時候自己會是在哪兒呢？好了，不說了。以后沒有我，你還要和以前一樣。記著，我沒有走，會一直在你身邊，幸福在，我在。

落筱：

剛才寫給奘朔的時候掉了一堆眼淚，你可不要害我哭。認識奘朔幾年后，就遇到你了。那時候我還在想，怎么會有這么帥氣的女生，看到奘朔在一旁連連點頭，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有你，我就可以放心了。只是沒有想到，那一天會這么快就來了。

在我和奘朔的天空中出現了你，我們一直把它當作是一種賜予，是一種眷顧。以前，我從來沒有那么認真那么感性地提起你，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開玩笑，那時候我總是想以后還有很多日子的，深沉是以后的事。可是沒有想到，我的以后那么快就到了，原諒我那么感性肉麻的講話，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們單獨相處的時間不長，大多時候是三個人，記不記得那天雨很大很大，我在傾盆模糊的雨中找到你，你像一個小女孩一樣哭得很傷心，很無助，你的短發完全低垂著在雨水中屈服了。這完全不像你，可是你也是個女生，很脆弱、很脆弱。你哭著說：“硝孱怎么辦怎么辦爺爺走了，不會回來了。以后沒有人陪我躺在陽臺上數星星，沒有一個溫暖的肩膀讓我靠著睡覺了，以后沒有人在我被爸媽罵的時候很理直氣壯地說小筱還是個孩子。我不敢回家，我不知道要怎么回一個沒有爺爺的家！”你很驚訝吧，我那么清楚地記得每一句當時你講的話。我說落筱，不要怕，你還有爸媽，還有我，還有奘朔。然后我跟你講了那個很古老很古老的傳說，那個人死了以后就是星星的傳說。我說以后我會在天上的星星里找我媽，那你就可以找你的爺爺了。我還安慰你說也許他們會成為好朋友呢，就像我們一樣。那天，我說了很多不像我說的話，說給你聽，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么，現在我還要重復當初的話了，以后你可以在數星星的時候找到我，那個很亮很亮老是眨眼睛對著你笑的就是我了，我旁邊的就是我媽還有你爺爺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爺爺的。

繞了一大圈子還是講回來，我提筆時就在想我該怎樣安慰你，在以后沒有我的日子里不要太傷心呢。于是我慢慢地寫，慢慢地想。也許，從我寫第一個字的時候你這個高材生就已經看穿了我的心思了吧，可是不要像以前那么不給面子的揭穿我了。

寫給奘朔的時候，我沒有提起一個字要他不要傷心，因為我怎么也寫不出來，他那個人一定會悶著很久不說話，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別老是對他那么霸道了。

記不記得在那年夏天屋頂的陽臺上我們大聲說的話，我說我想再看到我媽，我要和我媽說對不起。你說你想變成魔法師，讓奘朔和硝孱受你折磨，然后很可怕地笑著。你記不記得奘朔在旁邊輕聲地說他希望落筱和硝孱可以永遠陪在他身邊。記不記得我們倆還說他惡心說他掃興，可是你知道現在我有多想我們可以一起惡心，一起掃興。

說好不哭的，可是莫名其妙地又哭了，你別學我。記著我和奘朔也說過的，以后的日子，幸福在，我在。

你們？我們吧。最后一次我在你們面前提起我們了，我還是要很羅嗦地說：幸福在，我在。

韓硝孱

9月29日上

我平靜得出奇，或者說在我完全沒有思維的感情里已經不知道怎么傷心了。落筱的黑眼圈，奘朔的睫毛，他們的表情和淚水在之后的很久都一直在我的記憶中不肯泯滅。我變得很羨慕他們，至少他們可以看著硝孱的信在以后的日子里默默地想他，他們可以哭得很傷心，因為還有硝孱安慰他們說不可以哭，可是我卻什么也沒有。

走出房間時陽光變得很刺眼，我的眼睛酸痛得睜不開，我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哭的，可是雙眼卻酸痛得無以復加。那個時候我們還在想要怎么去栗紫，要怎么教訓你，要怎么在一起的。我們還很放肆的說話，很無忌的笑，很闊綽的買了很多東西，誰知道在那個時候你已經悄悄地走了，為什么明明說好了的，怎么可以這樣。

為什么你不等我們就走了。韓硝孱，你這個大笨蛋！

☆ 幸福在左，你在右 ☆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都一直在回想，我從媽手中接過硝孱的來信時，究竟是怎樣的表情。只記得那天的陽光特別亮，明明已經入秋，可是陽光卻異常的熾熱。我爬到天臺，是厲簪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吧，我只是很努力地想讓自己被溫暖包圍。陽光透射在墨綠色的信紙上竟完全看不出刺眼的痕跡，只是那么溫柔地被吸納了。

淼邈：

我不知道自己寫這封信，是不是遲了。可能我應該早早寫好的，可是只有在我不得不寫的時候我才有勇氣動筆。于是，就只能是今天了。我想很平靜地寫完這封信，沒有感情地寫完，讓我當一個旁觀者好么，來敘述韓硝孱的故事。故事很長，卻又很短。

但在這之前，請允許我提起你的媽媽。我不知道當你從阿姨的手中接過信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情，可是答應我，好好愛你的媽媽。幾天前，阿姨才說原來你到的地方叫厲簪，原來你會認識的人叫奘朔和落筱。你知道么？我有多想謝謝她，她代我完成了心愿，她讓你看到我所描繪的厲簪，她讓你認識了我的奘朔和落筱，她讓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相遇了。這樣，在很多年以后，你偶爾想起韓硝孱的時候不會罵他是個騙子。我們總是很笨的，總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在我媽走了以后我才知道有些東西過了就不再來，想說聲對不起都是很遙遠的事。還好，現在有機會了。所以，答應我，別學我，好好愛你的媽媽。

好了，現在我該講故事了，講韓硝孱的故事。

1990年7月6日在栗紫很平常的一個晚上多了一個人，他叫韓硝孱。在他出生不久，他爸爸就走了，為什么走，韓硝孱不知道，即使在十幾年后的今天那個笨蛋也還是不知道。在韓硝孱的記憶中，自己的媽媽一直只是例行公事的撫養自己。他乖的時候媽媽不會對她微笑，但他像其他孩子一樣很頑皮的時候，媽媽一定會很兇地罵他，然后自己偷偷地掉眼淚。韓硝孱很叛逆，別人不知道是為什么，他自己知道只是為了媽媽，哪怕是多一些罵他的機會也好。

韓硝孱很小的時候在栗紫認識了一個人，叫肖邈淼。肖邈淼和自己一樣大，可是她和自己不一樣，她有爸爸有媽媽，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硝孱躲起來哭的時候總會看到肖邈淼在旁邊偷偷地掉眼淚，她總是哭得很傷心，還不停地抽泣。那天，肖邈淼哭著告訴韓硝孱，爸爸媽媽是怎么樣吵架的，她是怎么看著媽媽摔碎自己的陶瓷娃娃的，自己是怎么偷偷地把碎片埋起來刮破手指頭的。那天，韓硝孱很英勇地拉著肖邈淼的手，說我幫你，我幫你把娃娃拼好。那天他們從土里挖出碎片，泥土塞滿了指縫，磕破了皮膚。那天他們在一起玩得很開心。兩個被遺忘的孩子很開心地在一起。記得肖邈淼說不要緊，沒了陶瓷娃娃我有了一個會說話，會陪我玩的娃娃，多好。

可是在韓硝孱６歲那年，媽媽托著行李拉著韓硝孱要離開栗紫。韓硝孱拼命地在喊肖邈淼的名字，他拼命地喊，只是想告訴邈淼，我要走了。可是他看到肖邈淼的爸爸托著行李離開了肖邈淼的家，接著邈淼的媽媽抱著磕破頭的邈淼上了車。韓硝孱聽媽媽冷冷地說韓硝孱，你走不走。

后來韓硝孱和媽媽到了厲簪，一個和栗紫很像很像的城市。后來的十年，發生了一些事。韓硝孱的媽媽走了，韓硝孱在很小的時候就住校，那個從來沒有露面的爸爸會寄很多錢給硝孱。韓硝孱認識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連奘朔和袁落筱。這十年很快地過完。

2005年7月6日的時候，韓硝孱知道了自己媽媽是怎么走的，他也知道了自己在不久以后會是怎么走的。他突然決定要離開厲簪，編一個謊話離開奘朔和落筱，回到栗紫，兒時的栗紫。他想找找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韓硝孱很幸運地回到了從前的舊屋，還很幸運地找到了那個愛哭鼻子的肖邈淼，可是肖邈淼似乎已經忘記了他。后來他知道，十年前他看著肖邈淼被抱著離開的時候，肖邈淼選擇性的失憶了。再后來的一年，肖邈淼和連奘朔、袁落筱一樣，成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再再后來，他遠遠地在飛機場送肖邈淼離開栗紫，到最后韓硝孱就一個人在栗紫永遠的和他在厲簪的朋友們說再見。

然后韓硝孱就消失了，永遠地消失了。

最近，我突然變得很脆弱，明明很平靜地描述韓硝孱的故事，為什么自己哭得一塌糊涂，我甚至不敢想你看到信的時候會怎么樣。

我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剛才我不該敘述韓硝孱的故事的，可是我的指尖開始發抖，我有些握不住筆了，已經沒有機會反悔了。突然間我有很多想說的話，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寫不完了的。

邈淼，以后你想起我的時候，有奘朔和落筱一起，就不會孤單了吧。

邈淼，以后你想起我的時候，可以很生氣地罵我，我不會頂嘴的。

邈淼，以后有機會，幫我和我爸爸說聲謝謝吧。

邈淼，以后的日子里，幸福在，我在。

肖邈淼，再見了。幫我和奘朔、落筱朔再見了。

真的，再見了。

韓硝孱

9月30日

好吧，韓硝孱，再見了。

陽光很平和地照在干枯的臉上，面頰漸漸有了光澤。

飛機起飛的一瞬，我的心差點脫離了它溫暖的心腔。可是很快就踏踏實實了。

前面的落筱靠在奘朔的肩上熟熟地睡了，奘朔直直地坐著，裝作很精神的樣子，其實也呼呼地睡了。

陽光很溫和地打在他們臉上，就像第一次見到他們時一樣。

絢爛的指甲觸及玻璃上的霧氣，竟覺得很溫暖。

輕麗熟悉的女聲說著“您的咖啡”。

我帶著些許歉意點點頭。

遠遠地看著綠色的栗紫，開著紫色的紅色的橙色的，會唱歌的花。

身邊的位子空空的，溢滿了幸福。好像看到了硝孱的笑，我們四個在一起，很和諧的微笑。

硝孱，我才知道，一直都是，幸福在左，你在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