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要下線的時候,我才去看《姨媽的后現代生活》,本來首映時寄了張入場券給我,可收到時已經過了期,看電影就是這樣,需要機緣,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可能碰不到對的片子。
編劇李檣是我們河南老鄉,可他真的了解上海人,盡管腔調是戲謔的、夸張的、與外灘璀璨燈火并不搭調。外甥寬寬對上海姨媽的摳門憤怒不已,他甩出生活費,把所有燈、電視和空調都打開。在他掏錢之前,姨媽家的冰箱是空的,電話機上貼著條:市話三角,長途七角。看到這一段,我笑出聲來。我曾經也是寬寬,十幾年前放暑假,我在上海親戚家住過一個月,小學剛畢業的我對上海的繁華沒什么認識,對上海人卻印象深刻。我的親戚是我爸的舅媽——一個祖籍蘇北的老革命,嚴格意義上她并不是上海人,但呆的時間久了,從殼到瓤,都散發著上海味兒。
她家的冰箱不讓外人開,怕費電;電視(那時還是黑白的)每天只能開一個鐘頭,看一下新聞聯播;一家子吃早飯,碟子里的咸菜論根數,美其名曰節約;一頓正餐經常不超過兩個菜。她的家境在當時的上海算相當不錯的,三室一廳,只有老兩口和一個從鄉下抱來的養女。和電影里的姨媽一樣,舅媽喜歡小動物,養了幾只鳥和一只肥貓。我背后抱怨說:那貓和鳥把蚊子都招來了。她的養女已經20歲了,對養母十分唯諾,聽了我這話趕緊跑去匯報。舅媽把我狠狠教育了一通,如果我當時是成年人,一定拂袖離去,可惜我是沒有自主能力的小孩子。不過舅媽也有很可愛的時候,她帶我上街,一路和顏悅色,給我買了根五角錢的紫雪糕,那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是很貴的冷飲。她得意地問我:“你姑姑沒給你買過這么貴的雪糕吧!”(我姑姑總跟她作對)我毫不羞慚地說:“我姑姑早給我買過。”氣得舅媽無語,心里一定想:這喂不熟的狼崽子。
作為一個河南人,常常有些窘迫,總有人問我:“對于社會上對你們河南人的評價,你有什么看法?”我只能無力地回答:“沒有教養的人才搞地域歧視。”可是細想想,上海人在全國被歧視的并不比河南人少。河南人被稱為騙子,現在騙子屬于有本事的人,在智商上受到敬畏。而上海人是以喜劇的形象存在,他們娘娘腔、摳門、碎嘴子、夜郎自大……都是些雞毛蒜皮綜合在一起卻卑微的形象。河南人會寫書、拍電視劇作無謂的抵抗,錢花出去了,風評卻不見好轉;上海人對這些歧視卻八風不動,很少表示出強烈的反感,他們依然誠實守信,依然把城市建設得明亮華麗,依然在螺獅殼里做著精致的道場,如果中國有一半人有上海人的優點,GDP或許會更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