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邪西毒

王家衛的電影總是需要看好幾遍才能慢慢揣摩些東西的?！稏|邪西毒》也不例外。它與武俠無關，與愛情有關。在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里，每個人都受著愛情的煎熬。有人因為愛而出走，有人因為愛而等待，有人因為愛而殺戮，有人因為愛而逃避。電影里充滿著哥哥的獨白，通過歐陽鋒的角色把各色人物串聯起來。不知道為什么聽著聽著便感覺到悲傷……

歐陽鋒（張國榮）

我叫歐陽鋒。我更喜歡別人叫我西毒。毒，是我的底色。我是西域白馱山人士。我是個不開心的人，不希望別人比我開心。

其實一個人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他嘗試過什么叫做嫉妒。我最嫉妒的時候是看到我最愛的女人在我大哥的懷里笑顏如花。我無法接受，于是在他們成親的那一天我離開了家。她離開我是因為我始終不肯說那三個字。我不知道那三個字是否重要，我只知道因為這三個字讓我們一生天涯兩端，只剩懷念。我的命書上寫著“夫妻宮，太陽化忌，婚姻有實無名”想不到是真的。

我知道有一個人永遠不會嫉妒，因為他太驕傲。他叫做黃藥師，喜歡在東邊出沒，而且做事不按常理。他每年都會來看我一次。我一直很奇怪，為什么他能守約。后來明白其實他是為了見那個女人找的借口。不過無所謂，他每年都來，至少我可以知道她還活在這世界上。好像很多年了，我記不得了，慢慢遺忘過去，自覺或者不自覺。但是我知道有些記憶一旦烙上便已沒有消失的可能性。比如那個喜歡穿紅衣服的女人。我想念她在桃花樹下明亮的眼睛，以及讓世界都可以靜止的笑容，一直想念，一直。

沒事的時候我總喜歡望向西邊，或者看著大漠的落日，說不出的蒼涼。我努力在回憶很多事情，但是記憶會漸漸模糊，淡化。從我離開家鄉之后就來到大漠，做著拿錢替人解決麻煩的工作。漸漸我變得冷血而且麻木不仁。

有一次，黃藥師帶來一壇“醉生夢死”酒。他說，喝了這酒就會忘記很多煩惱。對于很奇怪的事情我向來難以接受。黃藥師喝了，于是他忘記了很多事情，包括我們是怎么認識的。我不相信會有這樣的酒。酒是用來醉的，但不是用來忘的。后來聽說他差一點死在別人的手上。

在沙漠上我又遇到了很多人。有一個即將瞎眼的劍客，希望用一籃子雞蛋打動我為她弟弟報仇的女孩，不喜歡穿鞋的洪七等等。他們從遠方來，都有自己的故事，與我有關的，與我無關的。他們都知道我是冷漠自私的人。我不介意別人怎么看我，這一點我和黃藥師很像。

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日子我會經常夢見家鄉，看見家鄉的那棵桃花開得燦爛，還有旁邊紅衣飄飄的女人。她朝我微笑，然后突然消失，我在后面追，一直追，終于發現她漸漸沒入海中。我從這樣的噩夢中驚醒，突然想哭。我很想去找她，告訴她，我一直愛她。可是一切都沒有了意義。我是孤星入命的人，很早就死了父母，和哥哥相依為命。我懂得保護自己，知道如果不想被人拒絕就要先拒絕別人。當時我還不知道很多錯誤一旦發生便不再有修改的可能，人生即是如此殘酷。

終于我喝下了那半壇酒，我長長睡了一覺。當我再醒來，我一個人在沙漠上坐了很久，看天空顏色的變化，看遠處的馱隊。我知道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的一個玩笑。因為越想知道自己是否忘記反而會記得更清楚。我現在清楚地知道，我是怎樣地想她。

不久之后我重新回到白馱山，知道她已經死了。我在她墳前和她說了很多話，過去的，現在的，將來的，斷斷續續的，最后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是在傾訴還是在告白。愛已逝去，無可挽回。這是最悲涼的事情。

如果能重新開始，我一定會對她說，我愛你。

黃藥師（梁家輝）

我是一個脾氣很古怪的人。我喜歡在東邊出沒，于是江湖人給我一個綽號“東邪”。我不喜歡一板一眼，束縛心性。歐陽鋒說我沒有嫉妒心。其實他錯了，我嫉妒的唯一一個人就是他。

我喜歡一個女人，她是歐陽鋒的大嫂。我每年去看歐陽鋒一次，然后帶來他的消息，于是就有了見面的借口。她喜歡發呆，對著茫茫的大海，我知道她是在想念歐陽鋒。別人會覺得我很不可思議，但是愛情本來不就是盲目而全無理智的嗎？

我一直希望她能夠正眼看我一次。她一直在逃避我的眼神。我知道她想要我告訴歐陽鋒她的下落，但是出于我的自私，沒有那樣做。我想只要遠遠望著她，我就心滿意足。我是叱吒風云的人但是對她無可奈何。

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他是一流的劍客。他成親的那年我去參加他的婚禮。但是他誤會我和他的妻子。原本我可以解釋，我卻不屑，如果在意別人的誤會我就不是黃藥師了。最后我們反目成仇。后來我想去找他解釋，但是他已經不在了。由始至終傷害最深的是桃花。

那個女人臨終的時候讓我帶一壇醉生夢死酒給歐陽鋒。他不想喝，因為他是太保守的人，而我恰恰相反。我喝了之后果然忘記了很多事情，包括和慕容燕的約會。后來我差一點死在他的手上。看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多少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突然失去了習慣做的事情我有些失落。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我決定隱居。那個東海的島嶼，我給它起名：桃花島。借此紀念。

盲劍客（梁朝偉）

我曾是個江湖上一流的劍客。我喜歡用劍，喜歡聽它在空氣中呼吸，以及拔劍時涌動的那份激情。我現在很落魄，為了攢夠回家的錢不得不到歐陽鋒那里為他賣命。我的生活很規律，每天喝一杯酒，吃兩碗飯，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會離開。

我之所以想回家鄉是因為我很快看不見了。算命的說我在三十歲那年會失明。而今年我剛好三十歲。我想在我看不見之前去看一眼家鄉的桃花，然后永遠記住。對了，桃花是我妻子的名。

之前我一直以為劍是最傷人的，可是當我知道桃花愛上我最好的朋友的時候，我才領悟這世界上劍不傷人情傷人。我曾經最好的朋友是黃藥師，但是他卻背叛了我。他和桃花一起粉碎了我對友情和愛情所有美好的感覺。

我發過誓，如果我再遇到黃藥師我會殺了他，雖然我沒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但是我并沒有那樣做。我給自己找的借口是當時看不見東西，可是實際上是因為我膽小，懦弱，只懂得逃避。我喜歡桃花可是我不確定她是否也一樣愛著我。

從這個角度上看那個女孩真的很像桃花。長長的頭發，圓潤的臉和白皙的皮膚，沉靜的時候最美麗。我知道她在等待為她弟弟報仇的人，可我不是那個人。因為我本質上是自私不負責任的，就像當初扔下桃花，一個人浪跡江湖?，F在我真的很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我在沙漠上等那幫馬賊的出現，解決掉他們我就能回家鄉。但是花開是有季節的，馬賊什么時候到沒有人知道。我在等待中耗盡了對家鄉所有的想象。因為我漸漸感受不到太陽和光線。

馬賊終于出現了，我祈禱會是好天氣。太陽強烈的時候我才能看到。臨走的時候，我突然吻向那個女孩，我也說不清楚那是為什么。她很憤怒地捶我，甚至哭泣。當我轉身時感覺到了她的眼淚慢慢在我臉上風干。

我聽人說過，如果刀夠快的話，血從傷口噴出來的時候像風聲一樣，很好聽，想不到第一次聽到的卻是我自己流出來的血。那一刻我看見了桃花，于是我默默地說，再見，桃花。再見，我的愛。

洪七（張學友）

在我還沒有成為天下第一大幫丐幫的幫主時，我曾經在大漠混了一些日子。當時我是個刀客，很窮，喜歡吃飯，不喜歡穿鞋。后來我遇到了歐陽鋒，替他做事。我知道這個家伙不喜歡我，他很迷信說什么和我犯沖，他命書上有一句話“尤忌七數，是以命終”。盡管后來被證明是對了。呵呵。

我在那里因為一個雞蛋丟掉了一根手指。我并不覺得后悔。當初那個女孩子來找我的時候我猶豫了。我在計較需不需要付出代價。這樣的表現讓我害怕。因為我知道我可能變得像歐陽鋒一樣。他是不會去做的。所以我決定幫她。但是我發現我的刀不如以前快了，以前快是因為我很直接，想去就去，想做就做，隨性而動，現在我卻不能了，因為我開始計較。我告訴那個女孩，她不欠我，反而我覺得應該感謝她，因為她我重新發現了自己。

失去手指我就不能再拿刀了，但是正如歐陽鋒說的，赤手空拳也能殺人。奇跡是需要人創造的。我相信我就是這樣的人。因為，我是聰明人。歐陽鋒一直以為他是聰明人，只是他不知道他是天底下最笨的人。遲早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我家里有老婆的，她很纏人。我到大漠不久她就跟來。開始我不想帶著她闖蕩江湖，覺得很丟人。呵呵。可是后來一想，誰規定闖江湖不能帶老婆的，我洪七就要開這樣一個先例。

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對這世界有著強烈的好奇心，我想知道沙漠背后是什么？歐陽鋒說是另一片沙漠。我不信，我要親自去看。

別人都說我是樂天派。后來承蒙江湖上的人抬舉送我一個外號“北丐”。呵呵，做乞丐也是快樂的事情。只要自己喜歡。

紅衣女人（張曼玉）

我時常想女人要得到什么才是最大的滿足。曾經我以為那會是三個字。有些話說出來就是一輩子的承諾。有一個深愛我的人因為不肯對我說出那三個字，所以我賭氣嫁給了他的大哥，變成了她的大嫂。他是太過自信的人，以為自己想要得到的都能得到，我是不會讓他如愿的。但是現在我覺得無所謂了。也許并不是那樣重要，只是年輕的自己倔強和報復失去了一切關于幸福的假設。

我和他是通過一個叫做黃藥師的人來聯系的。他是個很怪的人，每年都會來看我，告訴我他的一些事情。我知道他在大漠做著殺手經紀人的工作。不知道他有沒有想念我。黃藥師是有些喜歡我的。從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里就知道他是否喜歡這個女人，但是他的目光很容易讓我想起一個人。所以每次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知道歐陽鋒的所在但是我不想去找他，我已習慣了一個人站在高崗上眺望天邊的云彩，習慣了一個人看著燦爛盛放的桃花，也習慣了一個人對著蔚藍大海遙想當年。我知道愛的這場戰役中，我從來就不是贏家。在一個女人最美麗的時候，最愛的人不在旁邊，該是怎樣的寂寞。如果能重新開始，多好。

我們沒有婚姻，但是我卻為他留下了孩子。每當想起他要叫他“叔叔”時，我都有種錐心的疼痛。孩子像他一樣，不喜歡說話，時常對著大海發呆把所有的事情都裝在心里。其實我當初真是傻，一直苦苦追問已經清楚明了的答案，我一直知道他是愛我的，一直都是。我很希望黃藥師會告訴他我在這里，但是他太老實了，所以我們再也沒有相見。

后來我拜托黃藥師帶了一壇“醉生夢死”酒給他。我希望他能忘記我，忘記我們給予彼此的痛苦。但是我知道，他不會忘記。因為我一直知道，他始終愛我。

其實一個女人得到男人全部的愛，就是最大的滿足。

村女（楊采妮）

等待是我的姿勢。我在歐陽鋒的門口用一籃子雞蛋等待一個肯為我那無辜弟弟報仇的人。我知道歐陽鋒不是，他對所有的東西都缺少了一種熱情，或者說他的心已經死了。盡管這里黃沙漫天飛，太陽強烈，但是我還是要等。在別人看來我做的事情似乎很奇怪，但是沒有關系，每一個人不都有自己堅持的事情嗎？在別人看來不可思議但是對自己而言卻是如此重要。

后來我遇到了一個劍客，他說他要籌集盤纏回家看桃花。我看得出來他有心事。因為他的臉總是那么傷感。他成過親，我想他一定很掛念他的妻子。后來他等的馬賊來了，臨走的時候他突然吻向我，我憤怒地打他，但是他毫不在意。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他很可憐，因為我從他的吻中感覺到了一種絕望，對生命的絕望。

為我報仇的那個刀客叫洪七，雖然他其貌不揚，不喜歡穿鞋，但是我知道他是個好人。他有堅毅而坦誠的目光。我很難過的是他為了幫我失去了一根手指，從此可能沒有辦法拿刀。但是他卻告訴我，他吃了我的雞蛋，我已經不欠他的，有人還在等我。那一刻，我發現自己愛上了他。

我知道他是有妻子的，而且就在外面。我不愿意干擾他的生活。于是我選擇離開。愛情有時也是一種姿勢。

祝他們幸福平安。

桃花（劉嘉玲）

我曾經和兩個男人有過糾纏，一個是我的丈夫，他是一流的劍客。另一個是黃藥師，他是一個不按章法辦事的人。他們曾是最好的朋友卻因我一刀兩斷。于是我成了一個人，寂寞的一個人。

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都會把馬牽到河里洗刷它的皮毛。我覺得它是陪伴我最久的，而且不會給我痛苦和煩惱，永遠不會懷疑你，背叛你。當年我丈夫誤會我與黃藥師，于是選擇出走，浪跡天涯。而我就在這里等他。

很多時候我也分不清楚等他是我真正想的，還是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我每天晚上都把門打開，這樣他回家的話就不必敲門。開始的時候我還幻想哪一天早上睜開眼睛可以看到他的臉出現在我面前，后來我便不會有這樣的幻想。

有一天我遇到了歐陽鋒，我看到了丈夫的汗巾在他身上。那一刻我知道他死了。因為汗巾是我送給他的，他說過，直到他死，才會摘下。我的淚水突然決堤，再也不能忍受生命之輕。淚流干的時候我覺得很舒服，好像放下沉重的包袱。再后來黃藥師來過，只是一切都無可挽回。

都說桃花燦爛，卻沒有人看到滿地凋零。

慕容燕/慕容嫣（林青霞）

有很多時候我分不清楚自己是誰，從哪里來。我有一個妹妹，她天真敏感，以為黃藥師會愛上她。我知道他不

會，因為他是個放蕩不羈的男人。我有一個哥哥，他反對我和黃藥師的交往，我對他自私的占有欲已經忍無可忍。他過多的干涉我，像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我們彼此喜愛又彼此憎恨。這世界真是奇妙。

有一天我的哥哥終于拔劍刺傷了黃藥師，他說他不能再讓黃藥師欺騙我的感情。他終于給憤怒找到了出口。而我覺得他已經走火入魔，無藥可救。后來他說我們可以嘗試著從劍術上找到共同的語言。很快，我們在江湖上出人頭地，我們都從其中找到成就感。后來他們送給我們一個綽號“獨孤求敗”。我不太喜歡這個名字，總是有種凄凄戚戚。

很多時候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誰，只需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