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說電影“美術闡述”的作用

銀幕上要再現一個故事和揭示這一故事的思想，是電影美術設計者面臨的重大課題。以往如此，今后也必需如此。

電影中每個畫面的信息傳遞，都具有敘事和抒情之功能。它不但要在畫面上最終體現各個創作部門的勞動結晶，更重要的是在一個形象的總體構思藍圖的“框限 ”之下，充分運用美術部門自己的特有手段去準確并求無誤地來解釋和塑造畫面內所展示出的時代氣氛與形象，幫助劇作完成好刻畫人物之任務。在這創作過程里，美術設計工作是件很具體的“活”。

如何能夠把握整個拍攝過程中所涉及的影像從始至終有正確走向，怎樣同四大部分（化妝、服裝、道具、置景）創作者商定，布置片中的景物、人物，除需做大量的人物造型圖，服裝設計圖及場景氣氛圖（包括搭景的模型）等大量的案頭工作外，更重要的便是設計者要將自己的思維想法迅速清晰的向所有的創作人員展露與表達。使之大家（包括導演、制片、攝影、錄音、照明、服裝、化妝、道具、置景、演員）共同監看設計者創作的風格主觀樣式，意識主觀方向正確與否，達到嚴格統一在一種形式語言創作手段之下的目的。更好的為刻畫人物，刻畫環境，表現意境，表達含意，創造情緒，創造氣氛，向觀賞者提供大量及準確的有意思的形象。這樣一來，在影片生產（準備）前，美術設計者的“美術闡述”，就成為了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

“闡述”通常以文字的形式出現，可多可少，可長篇大論，也可短小淺談，在過去的運用之中深刻體驗到它的好處和重要性。一個認真的“闡述”能夠使創作者“明目”、“明心”、“明路”、“明法”。從準備拍攝到封鏡的整個漫長生產中，大可做到不浪費資金，不荒廢時間，不生產“殘品”，不重復色彩，不搞類同場景，不做無用功等等。如果事前設計者沒有一個總體的設想，走一步、干一點，那么所帶來的后果將與上述結局完全相反，會使資金浪費，時間荒廢，導致“殘品”不斷，場景重復又無特色。

高度重視對每一場景特色的研究，為的是更好的提供空間處理的基礎，使它能較好地將戲的要素以及環境本身所具備的意義揭示出來，力求讓場景在特定的時候也參加演出。在特定的情形下，它能創造出比人的活動更能動人的活動。

電影美術設計除能有大量的大膽的形象創新能力還應具有潛意識的創作思略。片子制作前的各種造型圖要完備外，還要用大塊的時間來醞釀整體的制作思想，準備好“象樣”的“闡述”，做到“磨刀不誤砍柴工”。其好處人眼可見，人口可談。它的作用不能忽視，更不能忽略，如果輕易“虛掉”這一工序就會造成相當大的損失。

電影《晚鐘》美術闡述

孩子吆喝的聲浪此起彼落，和他們一起奔跑的是幾條我們都很熟悉的中國鄉間看家的笨狗。它們隨著各自的主人，在迅猛地跑著，驅趕著那落荒在逃的來自異域的惡犬……。

雖不曾看見，也沒能經歷過那場因外敵侵略而帶來的惡戰，但我們似乎或多或少的能不時的感受到和聞得出那戰時的煙火燙燒尸骨的腥臭，即使這些已遠離我們多年……。

求真實：

巨大的方坑，將掩埋這些排列整齊的尸體，有誰能看得出這里有多少男兒？又有誰能看得出這里又有多少女子？

戰爭絕非是“住家看狗”的兒戲，更不是目光下外婆嘴里那故事的神奇，戰爭就是死亡，死亡是戰爭的終生伴侶。

想一想：

可否記得起那過去的時光……。

能否回憶出那遙遠的以往……。

白色的風、白色的土、白色的太陽。

荒蕪？富饒？壯麗？凄涼？中國的北方——就在這里，就在這塊土地上。

罪惡的手，罪惡地撕去了這大片山嶺美麗的外衣，使之她們赤裸的身體毫無遮掩的暴露在天地之間。屈辱加羞恥，逼迫著她們不得不相互推諉著，躲閃著，擁擠地默默地爬在這塊沒有一絲綠色的赤貧土地上。無聲無息……永遠永遠……

問一句：這真的會是永遠嗎？

我想：鳥過這里一定會留下屎的……

求準確：

看得清，摸得著，實實在在的碉堡。

傾斜的土堡，腐朽的支柱。一雙干如枯枝的粗黑大手，猛地抓起一把比天地都大的利斧，用勁地，不停地向那罪惡的東西劈去……。

一口氣砍了八百斧！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黑的，白的，紅的，灰的。

民眾的力量，民眾的愿望——倒掉那丑惡的碉堡，劈爛這骯臟的木樁。

能推倒嗎？定能推倒！

不回避：

忘不了——瓦礫遍地，白骨累累。這里可曾做過繁華的集市？這里可否是富饒的村莊？也許在昔日，這里還有過喜人的興旺……。可現在這已是一片荒涼。

記得牢：

黃面的村婦，年幼的孩子。破衣爛衫里面的他們，可曾有過歡樂？可否也有過家人團聚的好時光？也許在以往，他們真的會快活的在一起歌唱……。可如今，那女人可有丈夫？這孩子可有爹娘？

哪個中國人敢輕易的忘記“倭寇”在華那殘暴的八年，那血腥的日月，那他就不是炎黃的子孫！

非打死那只吃人的狗！別忘了帶上棍棒，鋤頭和機槍。

求重量：

黑色的天，黑色的云。黑色的墳場。

潦草的墓，矮小的碑，一堆兩堆三堆——成百上千，成千上萬。在這里掩埋的人，他們從來就沒有見過太陽。只有那刺眼的白幡才給這里帶來了一絲光芒……。

能不能把這場面說成凄涼？

為什么黑色的老枯樹上長滿了白色的葉子？為什么這白色的葉子會在寒風中紛紛揚揚，還嘩嘩作響？

是血？是淚？是仇？是恨？無聲詛咒。無言的控訴。

“倭寇”八年的占領，八年的宰殺，為我們何止只“建立”了一個那樣的廢墟，又何止“奉獻”出這樣的一個墳場？

求精點：

厚厚的冬裝，寬闊的肩膀，槍支彈藥，糧食行裝，在崎嶇的路上，互相碰撞，碰撞得叮當山響……負重的隊伍，負重的人。他們有高矮之分，有胖瘦之別，但在每一張黑褐色的臉上都相同的掛著一種相同的信念——拂平這國土現有的創傷，盡早找回那久違了的安寧和溫馨……這是百姓的希望，也是這五個軍人的理想。

求實在：

誰愿看那鐵青的高墻，誰又能想得起那漆黑的山洞，這些原本威風凜凜，氣勢雄雄的墻和洞，此時在這些士兵眼里，就再也沒有過去的那種神圣。

軍人是戰爭的直接受害者，軍人最早接觸到死亡。作為入侵者的軍人，過去在這片土地上的“戰績輝煌”，正是在加速他們今天在這塊土地上的滅亡。

無光的眼睛，浮腫的臉龐，枯癟的四肢，破爛的衣裳。誰來想，誰來管，這群人鬼之間的生靈，這一具具活著的有氣“尸體”。

晚鐘已經敲響！無底的山洞將是這群侵略者死后的墳墓。無邊的高墻下將是這些軍人的死后墳場。

此時他們是不是也有過那一瞬間的惆悵……

一把大火轟轟烈烈，嘎嘎作響！

再想一想：

過去的過去了。你們得從新開始。我們也得從新開始。

高頭大馬，在這馬的胯下，深溝的底層流淌著一條彎彎曲曲的人河——土衣，土臉，土人。

昔日的屠夫，今日的囚徒。鼻子、眼睛、嘴頃刻間已被那飛揚起來的黃土狠狠地淹沒——這是中國的土！

如果能夠弄清我們正在干什么，那就不會認為時光是在荒廢。

兄弟姐妹，妻兒老小，別忘了那洞口，如果不是有兩條锃亮的鐵軌從那黑色里刺出，你怎能知道那是什么樣子的洞，又怎能曉得那是怎樣一個地方……。互相關照，同心協力，拿出真本領，獻出好手藝。

你，我，他——全都說真話。求真實，求準確，求精細，求質量。

你，我，他——全都說實話。不粉飾，不回避，不夸張，不虛假。

他仔細地想一想：

那老漢為什么還在刨砍那碉堡？

認真仔細地想一想：

如果能無誤的再現過去的時光——那山、那水、那人、那槍、那金色玉米、那紅色高粱……。我想那碉堡一定會倒的。碉堡倒塌的時候正是那石竹花要開放的日子……。

那盛開了的石竹花會象火一樣紅呢。

注：電影《晚鐘》獲“西柏林電影節”銀熊獎。

導演：吳子牛

攝影：侯詠

美術：那樹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