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豪華辦公樓調查

“現在，不少地方、部門和單位講排場、比闊氣，花錢大手大腳，奢侈之風盛行，群眾反應強烈。這種不良風氣必須堅決制止。要嚴格控制行政機關新建、擴建辦公大樓，嚴禁建設豪華樓堂館所，切實規范公務接待行為，堵塞管理漏洞，努力降低行政成本，建設節約型政府。”2007年3月，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如是說。

在重慶市江津區，有一棟街道辦事處的辦公大樓，被網民稱為“國內第一豪華街道辦事處”；而另一棟村委會辦公樓則“進樓需過兩扇高約4米、寬可進轎車、上面鑲嵌獅子的大鐵門；站在直徑1米多的羅馬柱門框下，需仰頭才能看到房頂；樓內有21間房，面積1200平方米，出入的是11名以深藍色西服為工作服的男女”。

事實上，要是再把目光投向重慶市更高級別的政府部門、單位，辦公樓則更是一家賽一家龐大和豪華；如果再把目光從三峽庫區、從重慶市投向全國，類似的情況同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監察部副部長陳昌智日前表示，“清理政府部門豪華樓堂館所，已被中紀委、監察部確定為今年的一項重要任務?！?/p>

斥巨資競造大樓

近年來，各種各樣關于“中國豪華辦公樓”的消息不斷被媒體和互聯網公諸于世。

僅有12名在職職工的重慶市萬州區天城交通局，竟建面積近萬平方米的豪華辦公樓兩棟，人均600平方米；而從萬州區前往忠縣，在距離縣城12公里的黃金鎮，一座占地5.95畝宮殿般的建筑奪人眼目，門闕上掛著的牌子證明其為鎮政府的辦公樓。

經記者約略統計，登上“中國豪華辦公樓”名單的還有浙江省紹興縣政府豪華辦公樓、山東省龍口市（縣級）政府豪華辦公樓、安徽省阜陽市政府豪華辦公樓、河南省濮陽縣綜合辦公大樓、山西省沁水縣端氏鎮政府辦公大樓、湖南省瀏陽市行政中心主樓……

在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山西省渾源縣，2006年縣財政預算還不到1億元，但其縣檢察院卻耗費1000多萬元建起豪華辦公樓；山西省忻州煤礦安全監察局僅有10名工作人員，卻有四、五十間帶衛生間的超大面積的辦公室，有36套超大面積住房。

廣東省河源市東源縣徐洞村70%村民未脫貧，只有7名村干部的村委會卻耗資400多萬元興建六層辦公樓，2000平方米的院子有停車場、假山、噴泉、草坪；按美國白宮比例修建的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政府大樓，設計本身是五星級以上的酒店，當時上報時就說是蓋酒店，可后來卻變成了政府辦公樓。

另外，外觀狀似“白宮”的河南省鄭州市惠濟區政府辦公樓，更以其山水景觀式的建筑格局和530畝的占地規模聞名天下。

2007年3月，全國政協常委、中國科學院院士葉大年在北京展示了一本相冊，里面的133張照片拍自全國各地，展示了城鎮化建設的各種怪相：有地方政府違規興建的豪華辦公樓，有規模驚人的開發區，有瘋狂占地的“大學城”。葉大年說：“我們并不是不要實現城鎮化，但如果超出了現階段經濟發展和產業結構水平所提供的可能，就潛伏著巨大風險，也給資源、環境基礎帶來巨大壓力，這股風必須剎一剎。”

“一些政府官員總認為政府辦公大樓應該是當地最漂亮的建筑，其實政府財政根本就沒有修建豪華辦公樓的實力。一些區縣不惜借錢或拖欠民工工資來修建。更有甚者，在修建一幢豪華辦公樓的同時，還要在附近建一個同樣豪華的行政審批大廳。”2006年4月27日，在審議《重慶市人民政府關于加強政府自身改革和建設的意見》時，重慶市副市長余遠牧對一些區縣修建豪華辦公樓的做法提出了批評。

重慶市市長王鴻舉隨后也表示，不僅一些區縣政府修建豪華辦公樓，一些鄉鎮也開始修建豪華辦公樓，與當地經濟發展不協調，與周圍環境不協調。他說：“一些地方靠銀行貸款來修政府辦公樓，造成政府債務纏身，甚至拖欠工程款和農民工工資，在老百姓中造成不良影響?！?/p>

2007年3月8日，甘肅省政府辦公廳發出緊急通知：從即日起清理自2003年1月以來，甘肅省各級黨政機關及其所屬事業單位新建、擴建、聯建或購置的辦公樓及培訓中心項目。

監察部有關官員公開表示：2007年全國各級紀檢監察機關將全面清理政府機關近年來興建辦公樓、培訓中心等情況，嚴肅查處違紀違規行為，對典型案例進行曝光。

但是，這些“亡羊補牢”式的工作計劃遭到了一些人的質疑。重慶大學可持續發展研究院副院長蒲勇健說：“為什么在大樓建蓋之初，有關監督部門沒有做到未雨綢繆？不管結局如何，這樣的尷尬情形是任何中國高層領導人不得不面對的。”

權力伴生灰色收入

“豪華辦公樓現象說明了中國政府的預算制度存在著必須解決的問題?！鼻迦A大學廉政與治理研究中心副主任任建明表示，“政府每年的預算外資金往往游離在監督的視野范圍之外，各地的豪華辦公樓也說明了政府機關在行使權力時有大量的灰色收入。”

2004年10月，公安部警務督察局在河北省公安廳的協助下，查處了張家口市公安局經偵支隊大肆罰款創收，繼而蓋起造價2000萬元的宿舍樓和豪華辦公樓的情況；2004年11月，云南省紅河州中級人民法院花費3000多萬元建蓋辦公樓，超出財政預算1000萬元，由于無錢支付工程款被建筑公司告上法庭；2006年5月，山西省渾源縣檢察院利用參與公路治超的機會，動用了上千萬元罰沒款建蓋豪華辦公大樓被查處。

事實上，除了正常的稅收外，現在公安、工商、衛生、計生等等，幾乎每一個有行政收費、罰款等經濟來源的地方政府部門都在千方百計“創收”，盡管國家規定了“收支兩條線政策”，但是各種部門“總是有辦法把大部分錢要回來”，除了部分用來發放員工福利外，更多的款項都被用來進行各種基礎建設。

任建明表示，如果對此風氣不遏制的話，不單單存在行政資源和公共資源浪費的問題，還會直接帶來腐敗，同時還會造成大量有限社會資源的浪費。

除了豪華的辦公樓外，各種政府機構下轄的豪華培訓中心也伴隨而生，尤其在北戴河、三亞、桂林、昆明、廬山、黃山、葫蘆島等著名旅游風景地，各種豪華培訓中心可謂遍地開花。

國務院參事任玉嶺曾經列舉了這樣一組數字：中國行政管理費用25年來增長87倍，行政管理費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由1978年的4.71%上升到2003年的19.03%，近年來每年增長23%，其中修建辦公樓的花費所占比例相當大。

很多地方政府都把修建豪華辦公樓當作政績，美其名曰“展現地方形象”，為了“招商引資”。但是，各種“形象工程敗壞形象”的事例卻不斷出現。2007年1月，決策建造外觀狀似“白宮”的豪華辦公樓而出名的原河南省鄭州市惠濟區區委書記馮劉成因貪污受賄670余萬元被判處無期徒刑，就是鮮明的例證。

針對這種情況，有“熱心人士”“出謀劃策”：制定相關法律嚴格控制政府機關辦公采購，行政大樓建設和內部改造必須經上級人大批準；立即停止對政府大樓項目的審批；制訂政府辦公條件標準，嚴禁超標準采購和建設；立即制訂計劃，有計劃地變賣現有的超標準政府大樓，變現收入應用于改善醫療、教育和科研等等領域條件；對違反規定的有關責任人應給予黨紀政紀處分，甚至追究刑事責任。

但是，問題并不像“熱心人士”想象的那么簡單，因為建蓋政府大樓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政治行為和需要。摩根斯坦利駐香港的經濟學家謝國忠認為，中國經濟已經發展到了一個龐大而復雜的程度，很難靠政府指令進行調控。而蒲勇健也認為：“現在中國高層領導人要解決的最大難題之一，是如何讓那些執行其具體政策的下級官員服從命令聽指揮?！?/p>

一道難解的題

據建設部官員披露：中國662個城市、兩萬多個建制鎮中，約有1/5的城鎮建設存在“形象工程”。建設部城建司副司長王天錫表示，由于一些城市長官意志嚴重，不按科學態度搞建設，勞民傷財的“形象工程”仍較為突出；寬馬路、大廣場、豪華辦公樓等，無論在東部、中部還是西部地區，都不同程度地存在。他舉例說，個別地方甚至出現一個5萬人口的城市，卻要修建能容納6萬人的大廣場的笑話。

在許多人看來，清理政府機關豪華辦公樓的實質應該是究責。盡管媒體對于各種政府豪華大樓、工程曝光不斷，但是卻很少有官員為此而承擔責任，無論是下馬還是檢查。與此同時，各種被曝光的地方政府卻不斷為豪華大樓“找出合理的建造理由”。

位于云南省東南部，與越南接壤的紅河州，原地處個舊市（縣級），2004年經國務院同意搬遷至蒙自縣。云南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梁公卿表示，面對國際國內新形勢，紅河州級機關遷移蒙自是歷史的選擇，這對于構建滇南中心城市，建設昆河外向型經濟帶，推動新型工業化的實施，促進產業結構調整，擴大紅河州的對外開放，發揮紅河在云南省參與東盟自由貿易區建設的橋頭堡通道作用，都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于是，規模57830平方米的“紅河州辦公大樓”就這樣在一片人跡稀少的土地上建設起來了，其建筑設計被“以穩定、莊重、舒適、經濟、高效的平面布局形式，表達政府機關的務實內涵”來概括。但是，這棟大樓自從建起來后，就一直處于毀譽參半之中。

批評者除了對其“鋪張浪費”進行批評之外，尤其對當地失地農民的未來生活表示了擔憂；但是也有人表示“環境不錯，空氣清新。沒事晚上去那里跳跳舞，早上去打打太極，還是要得的”。

更值得注意的是，“紅河州辦公大樓”不但成為地標性建筑，更帶動了所在地蒙自新城周邊的地價飆升，可以說迅速盤活了一個原先人跡稀少的地區。而造價兩億多的大樓，政府只花了不到1000萬元，其它的經費都是由開發周圍地產的公司來出資，這樣的置換方式，政府和地產公司都有利益，而一座新城市就這樣將以州政府大樓為中心慢慢形成。

時任紅河州州長的白成亮對建造如此政府大樓是這樣解釋的：“有人說，既然我州有那么多貧困人口、下崗職工，為什么還要斥資上億元，建設一流的州行政中心辦公樓，而不把有限的資金用于那些需要幫助扶持的人？州行政中心移遷蒙自是我州全面加速發展，建設滇南中心城市、統籌南北經濟社會發展的客觀必然要求。州行政中心搬來了，這么多公務人員來了，自然不能在太陽底下工作上班。要建辦公樓，是各機關單位各自為戰，各自建自己的小窩好呢？還是統一規劃建設好？是馬馬虎虎地隨便建蓋，時間一長讓后來的領導不滿意，又重新建蓋好呢？還是建設一個至少50年不落伍，可以展現紅河形象，建成全國一流模范自治州的行政中心辦公樓好？”

但著名作家白樺2006年在其《大廈的基礎》一文中寫到：“（紅河州）那些還背著背簍的哈尼族、彝族、瑤族、傣族、苗族、拉祜族和總算走出了叢林的苦聰人，敢于心平氣和地走近這座舉世無雙的大門嗎？”

其實紅河州的大規模建造很具有代表性，中國的許多城市新區都在進行著類似的工程。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上海就在一片稻田上興建浦東新區，打造了一個全國金融和商業中心，成為了中國最大的城市建設榜樣。

顯然，中國社會發展到今天，各級政府最基本的設施需要——辦公樓應該怎么建，好像突然變成一道難解的題。

2007年3月，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現在，不少地方、部門和單位講排場、比闊氣，花錢大手大腳，奢侈之風盛行，群眾反應強烈。這種不良風氣必須堅決制止。要嚴格控制行政機關新建、擴建辦公大樓，嚴禁建設豪華樓堂館所，切實規范公務接待行為，堵塞管理漏洞，努力降低行政成本，建設節約型政府?！?/p>

也許，有了這樣的決心，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會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