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學過一篇課文《公園里的花》,該文的“點睛”語“花是大家的,要給大家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以后便牢牢記著——公共場地莫伸手……不過,這個“公共場地”卻是窄義的,并不包括森林、河流、海洋等“無主”公產,比如說,你可以到任何一座森林去拾蘑菇、撿柴、掏腐葉作肥料、挖野生藥材等等,絕對沒有人說三道四,即便守林人看見,也不會上前來攔截。
抱著如是觀念來到澳洲悉尼,自然視我家附近的羅斯羅森林為“后花園”——挖野生的金銀花、采夏枯草、摘漿果、掐蕨尖……但凡看得上眼的,皆盡入我觳,心想,只要沒唱《伐木歌》,何麻煩之有?某個周末去森林漫步,我們竟在林間小溪邊發(fā)現(xiàn)一棵“眾里尋它千百度”的桑樹,于是就像看見“老鄉(xiāng)”似地心中一熱(筆者的老家是蠶桑之鄉(xiāng)),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扳了一根枝條,大搖大擺地扛著回家,然后把它截成八九段,悉數(shù)扦插在自家后院的地里:“將來桑樹成林,既有口福(桑葚可吃),又可懷鄉(xiāng),何樂而不為?”
然而,我們萬萬沒想到,我們的“后花園”索取行動卻遭到“阻擊”。
那日,見花園里的花草樹木皆蔫蔫的、瘦瘦的,便拿上幾個大口袋與家人開車去森林取“土”——那里的腐質層足足有半尺厚,掏一些回來撒在花園里,無疑是上佳肥料。
森林里只有步行道,我們把車停在森林入口處一戶花鮮果綠的人家的門前,然后徒步進入森林。時值正午,偌大的森林空無人跡,只有一群群葵花鸚鵡在頭上飛來飛去。也許是目的明確吧,伴著鳥語花香、蟲鳴草馨,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帶去的幾個大口袋就裝得滿滿當當。想想西人鄰居們花大價錢從超市買肥料或淘神費力地開車去郊外養(yǎng)馬場運馬糞,便不禁嘲笑起來:“這些鬼佬,真笨,放著這么大一個森林不用……”接著,便一次兩袋或一次三袋地把這些腐質土運到車旁。因是上坡路,最后一袋運完,我已是氣喘吁吁,于是便坐在車旁的臺階上休息,等家人上來后便開車回家。
見一袋袋又黑又亮的腐質土在陽光下熱氣蒸騰、“腐”味四溢,心中高興,不禁搖頭晃腦哼起歌來:“森林是多么美麗,天氣是多么好……”哼著哼著,眼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雙穿著登山鞋的大腳,抬頭一看,面前竟立著一個又高又壯、身著運動服的澳洲中年漢子。他滿臉凝重,神情嚴肅,看看我,又看看那像接力賽似地一溜兒擺在地上“展覽”的腐質土口袋,連連搖頭。見他不說話,我便連忙解釋道:“拿回家給花草樹木作肥料?!钡€是不說話,我有點沉不住氣了,又道:“運回家去作‘土’?!?/p>
就在這時,家人匆匆趕到,一問方知,他竟是這座森林的義務守林人——我們的車正好停在他家門前。“森林里所有東西都是大家的,無論是活的還是‘死’的,都不能拿出森林一步。若違犯了,至少罰款五百澳元(折合人民幣三千元)?!币宦犃P款,我們的頭“嗡”地一聲大了,便連忙聲辯道:“我們就住在這小區(qū)里,我們也是為了綠化、美化環(huán)境,森林入口處并沒有明顯的標識。”聽說我們是鄰居,守林人沉吟了片刻,便說:“念你們是初犯,又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犯的,這一次就算了……”見他揮手放行,我們不禁喜出望外,便一迭聲地說:“向毛主席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閑聊中得知我們喜歡他家門前栽的韭菜花,他便慷慨地道:“那花上還有一些種子沒有掉,你們可捋了拿去?!鞭哿怂业木虏朔N子,把腐質土裝進車后的儲藏箱,我們便開車回家。
不用說,我們的“后花園”索取行動到此終結,以后森林漫步,即便看見我們最愛吃的像九月香葡萄般紫瑩瑩的刺莓,也別過臉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