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兒為什么這樣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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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挺丟人的，我是一個曾經戴過綠帽子的人。那年評副教授，評審組長把我老婆睡了，綠帽子就這樣戴到了我的頭上。也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從那以后好多年我都不想職稱的事。然而，今年春末夏初，我卻鬼迷心竅又想評教授了。看來，人真他媽的是個怪東西啊！

陳晚那天夜深人靜來到我這兒，無意之中說到了評職稱的事。她說，聽我們寢室的一個研究生透露呀，你們馬上又要評一次職稱了。不過呀，范圍很小，只是從副教授中評一個教授。又說呀，有資格參評的副教授有七八個呢。聽說呀，這個正高職崗位是學校作為特殊情況給你們增補的。因為呀，社會學系最近有一門課被評為精品課程了。陳晚一邊說一邊脫她的體恤衫和牛仔褲，她聲音軟綿綿的，故意說得要緊不慢，身上只剩下胸罩和褲頭時才說出一半，直到又穿上我給她買的那件真絲睡衣，才總算把話說完。陳晚用這種語調和節奏對我說話，除了顯示女性的溫柔，還有點兒撒嬌的意味。一般情況下，我聽她這么一說話就會產生沖動，一沖動就會跑過去將她抱起來狠狠地親熱一番，有時候控制不住還會親熱到床上去。

但那天我卻有些反常，一聽到關于評職稱的消息，我的心思就不在陳晚身上了，一下子全都轉移到了那個教授崗位上。陳晚顯然沒想到她的話會對我有用，這不怪她，平時我從來沒和她說到過職稱的事，她怎么會知道我對那個教授崗位如此感興趣呢？

我還是交代一下我與陳晚的關系吧。怎么說呢？我和陳晚的關系有點兒特殊，在公開場合，她是我帶的一個研究生，我是她的導師：在暗地里，我們是一對戀人，已經同居快一年了。前一種關系很正常，沒什么好說的。這后一種關系嘛，其實也是正常的，我是一個離婚多年的單身男人，陳晚是一個未婚女子，我們都有戀愛的自由。至于說到還沒結婚就住在一起，我想這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如今這樣一個開放的時代，哪一對戀人不提前上床？不過我們很注意影響，陳晚并不是每天都來我這兒，她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研究生宿舍樓里，一周最多來我這里住上兩次，每次都是半夜來凌晨走，像偷情一樣，說起來也挺辛苦的。不過我們的感情非常好，早就開始談婚論嫁了，我們打算明年結婚，到那時候陳晚也碩士畢業了，她答應一畢業就和我去領結婚證。陳晚才二十六歲，本來可以不那么急，但她不急我急呀，我再過半年就要滿五十歲了，年齡不饒人啊！

陳晚到來之前，我正窩在沙發里看電視。電視上正播著調情搞笑的娛樂節目，雖然很庸俗很無聊，沒有什么好看的，但是，現實生活本來就是這么庸俗而無聊，不看這些我又能去看什么呢？不要以為大學老師每天晚上都坐在書房里讀書或者寫書，那樣的人也有，但少而又少；其實大多數人都在玩，只是到了評職稱之前才忙那么一陣子，先去東拼西湊地寫幾篇狗屁論文，再去找關系或者出版面費把那幾篇東西發表出來，然后就去千方百計打聽那些評委的名單并將他們中間的大部分搞掂，等到職稱評上了，便又接著玩。至于那些壓根兒就不想評職稱或者評職稱一點兒希望也沒有的，那就一年四季玩。至于我嘛，情況有點兒例外。還是講師的時候，我也是一個潛心讀書做學問的人。可是在評副教授的過程中，我蒙受了奇恥大辱，職稱雖然評上了，但我的老婆卻被人睡了，屬于典型的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啊！從那以后，我就不愿再去想與職稱有關的事，發誓一輩子不再參加評職稱了，好像已經死了心。由于在職稱上沒有追求了，這五年來我基本上都在混日子，也就是玩吧。除了每周給本科生上幾節課和帶了幾個研究生之外，我就再沒有做過一件正經事。噢，一件還是有的，為了掙幾個稿費供陳晚讀研究生，我去年為一家出版社編寫了一套公共關系方面的通俗讀本，僅此而已。

陳晚說到職稱后，我突然有了一個發現，我發現我對職稱并沒死心！以前我以為自己死心了，其實壓根兒沒有死，原來只是假死１接著我又有了一個發現，我發現人是個怪東西！我當然是從我身上發現的，如果要說得準確一點，那就是我發現我是個怪東西。從陳晚嘴里得知學校給我們社會學系增補了一個教授崗位后，我很快把自己和我們系那幾個有資格參評教授的人比較了一番，比較的結果讓我激動不已，因為我覺得在這些人中間我最有優勢，我于是就產生了申報職稱的念頭。這個念頭是突然之間出現的，就像一只潛伏在草叢中的野兔，一下子就跳到了我的腦海里，我連一點預感和防備都沒有。評職稱的念頭一起，我便發現人是個怪東西了！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對職稱已經沒有欲望了，沒想到，陳晚一說到職稱的事，我的心就動了，沉寂多年的欲望一下子又浮出了水面！那會兒，我仿佛聽見一個死去多年的熟人在對我說，你如果評上了教授，工資每個月多幾百塊呢，房子可以分復式樓啊１再說了，你如今一個副教授，誰看得起你呀？如果評上了教授，人們看你的眼神都會不一樣，那是羨慕的眼神，那是尊敬的眼神，那是崇拜的眼神啊！聽了這一番話，我的心越發不能平靜了，我馬上決定要去參加這次教授角逐了，我越來越發現人是個怪東西了！

我一直不愿意提及五年前的那件事，因為那件事實在讓我難以啟齒。頭幾年，我甚至連想都不敢想起它，一想起它我就覺得恥辱難當；如果有人一不小心在我面前提到它，我會忍不住惱羞成怒，弄得大家一時都下不了臺。時間也許是最好的醫生，這兩年來，尤其是陳晚填補了我的情感空缺之后，我的心態才稍微好了一些，漸漸能夠比較冷靜地去面對那件事。事實上那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在我們社會學系可以說人盡皆知，那一年的年底，還有人把它稱為我們這所大學的年度十大新聞之一呢。那一年我們社會學系有五個人申報副教授，而學校下達的名額卻只有三個，屬于僧多粥少。我的論文是比較多的，但課時卻比不上其他四位，所以在評審組的第一輪投票中只排名第四。當時我前妻是系里的科研秘書，她的辦公室與系主任老申的辦公室只有一墻三隔。老申平時總喜歡跑到我前妻辦公室倒水喝，每次倒水都要與我前妻聊上幾句。老申同時還兼著系職稱評審小組的組長，第一次投票的結果就是老申到我前妻辦公室倒水時說的。知道初評結果的那天晚上，我痛苦得不得了，晚飯一點兒也吃不下，睡覺睡到半夜還睡不著。我前妻是個心軟的女人，見我那么痛苦就很心疼我，于是就想說一句安慰我的話，她說，明天我去找老申求個情，看能不能給你弄一個破格指標？我前妻這么說僅僅只是為了安慰一下我，讓我盡快睡覺，而我卻信以為真了，并把她當成了一根救命稻草。次日上班時，我提醒她說，千萬別忘了去找老申幫我破格！我前妻一笑說，我昨晚和你說了好玩的，你還當真呀？我說，這么大的事怎么能開玩笑？你一定要去找老申！我前妻無可奈何地說，那我找機會去試試吧。結果，老申倒是把我破格評上了副教授，但他同時卻給我戴上了一頂綠帽子！

我想我還是應該說出我前妻的名字，她叫陳早。千萬不要認為陳早與陳晚有什么關系，更不要像我第一次見到陳晚那樣把陳早想成她的姐姐。陳早家往漢口最繁華的江漢路，陳晚的家則在江夏區紙坊鎮的流芳鄉。她們兩家雖然都屬于武漢，但卻八竿子也打不著。至于她們的名字一個叫早一個叫晚，并且一前一后與我相識，我想那只能說是無巧不成書了。

噢，我也順便交代一下我的名字，我叫馬保車，后面的一個字有兩種讀音，隨便怎么讀都行。生活中人們就對我有截然不同的兩種叫法，不管他們怎么叫，我都喂喂地答應。

2

社會學系在這所大學二十幾個院系里恐怕是最小的一個系，所以辦公樓也小，只有兩層，外墻上也沒有什么裝飾，如果不是門口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別人有可能會以為這是一棟廁所。

得知評職稱這個消息的第二天上午，我便去辦公樓報名。負責報名的職評秘書知道我評副教授時戴．過綠帽子，一聽說我要申報教授就對我古怪地笑了一下，然后對我說，我還以為馬老師不會再參加評職稱了呢！我不是傻瓜，況且職評秘書的話外之音連傻瓜也聽得出來，我頓時臉就紅了，仿佛有人迎面扇了我一耳光。人的自尊心真是太脆弱了，就像窗戶上糊的那一層皮紙不堪一擊。聽了職評秘書那一句帶刺的話，我馬上就想到了放棄，心想與其如此蒙羞，還不如當一輩子副教授呢！我這么一想，便轉身忿然而去。

在辦公樓門口，我意外地遇到了我們系辦公室主任老朱。老朱一見到我就說，老馬，我正有事找你呢。我悶悶不樂地問，什么事？老朱小聲對我說，學校最近給我們系增補了一個教授崗，我想鼓動你去申報。我沒想到老朱會說職稱的事，他的話對我來說就好比在傷口上抹鹽，我心里更加難受。我低下頭說，算了，一個因職稱戴過綠帽子的人，我不想再為職稱自尋煩惱了！老朱聽后在我肩頭猛擊一下說，虧你還是個男人，怎么這樣沒出息？告訴你，這一次評教授對你來說真是機會難得，也許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我比較了一下，有資格申報的幾個副教授中你的可能性最大，你不是出版了一套讀本嗎？這項成果很有分量。如果你不申報，那別人可就撿便宜了！老朱說到這里，我的心突然晃蕩起來，仿佛我的心被兩根繩子扯著，右邊一根繩子扯著不讓我去評職稱，左邊那一根子繩子卻扯著非要我去爭那個教授不可，兩根繩子像拔河似的把我的心扯來扯去，我的心快要破裂了。這時候，老朱猛然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說，快去報名吧，還猶豫什么？老朱這么一說，我的心一下子就被左邊那根繩子扯過去了，我突然又決定去競爭那個教授了！人啊，真他媽的是個怪東西！但我實在不好意思去面對那個職評秘書，就對老朱說，那你去幫我報個名吧。老朱一眼看出了我的隱痛，立刻松開我的手說，好，我去代你報名！他說完就進了辦公樓。

老朱可以說是我在社會學系唯一的朋友，這些年來好像只有他在關心著我。五年前出了那件事，作為一個頭戴綠帽子的男人，我實在有點兒羞于見人，在人們面前總覺得抬不起頭來，性格于是就變得古怪了，冷漠，郁悶，自閉，懶得與人交往，除了上課就一天到晚呆在家里。那段時間，我幾乎沒有跟系里的人來往，如果說有，那老朱恐怕是僅有的一個。我和老朱能成為朋友，說起來也與老申有關。老申當系主任之前，老朱就是辦公室副主任了，老申上任不久，辦公室主任調走了，按說老朱就應該升為主任，但老申沒有提老朱，卻提拔了剛留校只有半年的一個女秘書，那個女秘書有幾分姿色，說話時喜歡暗送秋波。老朱于是就恨老申了，罵老申是色鬼。但當時只有老朱一個人罵老申，顯得有點兒勢單力薄。后來老申給我扣了綠帽子，我也罵老申是色鬼了。那段時間我和老朱經常在一起大罵老申，一直罵到老申下臺調走才停止。現在回想起來，我和老朱就是在異口同聲罵老申那段日子里成為好朋友的。

那天老朱進辦公樓之后，我沒有馬上離開那里。辦公樓門口有一棵銀杏樹，我一個人在銀杏樹后面站了許久。我考慮是不是應該到老朱的辦公室去一趟，正猶豫不決，陳晚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她和幾個同學去上英語課路過這里，看見樹后面一個人像我，就走過來看看，沒想到真的就是我。陳晚問我獨自站在這里千什么，我就說了申報職稱的事。陳晚一聽萬分驚喜，馬上在我胸前拍了一下說，你早就應該爭取評教授的，老公！陳晚很少這么放肆地叫我，我想她那會兒真是有點欣喜若狂了，陳晚這樣高興，毫無疑問與職稱的事情有關。她接下來對我說，雖然她從來沒與我說到過職稱，但她心里早就盼望著將我教授前面的那個副字去掉了。我問她為什么要這樣關心我的職稱，陳晚坦率地說，我們這些讀研究生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導師是教授？再說，我還要嫁給你呢，我當然不愿意自己的老公只是一個副教授嘍！陳晚還想說下去，上課的鐘聲響了起來，她便匆匆忙忙上課去了。望著陳晚那年輕動人的背影，我突然不再猶豫了，決定馬上到老朱的辦公室去。我想去看看老朱為我報好名沒有，還想從老朱嘴里掏一點有關職稱評委的消息。

老朱的辦公室在二樓左邊倒數第二間。自從老申下臺之后，我就很少去老朱的辦公室了，因為老朱的辦公室從前就是老申的辦公室。老申和我前妻陳早的故事就是在這間房子里拉開的序幕，所以我不愿意去那個鬼地方。那年我破格評上副教授不久，陳早與系主任老申的緋聞便傳了出采。開始我不知道陳早是為了我的職稱才與老申上床的，所以我一怒之下就動手打了她，接著就逼著她向我坦白事情的經過陳早交代說，她和老申的丑事就是在系主任辦公室里開始的，那天下班時，陳早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到點就離開辦公室回家，等到二樓的人都走光以后，她提著一個開水瓶走進了老申的辦公室。陳早一進門就用很甜的聲音說，申主任，我來給你加點兒水！在此之前，陳早從未主動提著開水瓶去過老申那里，也從來沒用過那么甜的聲音和老申說話，所以老申就有些激動。老申顫著嗓音問，陳早，你今天怎么對我這么好？陳早就趁機說，我有件事求申主任呢！老申一笑說，難怪呢，原來是有事求我！快說吧，什么事？陳早一邊往老申杯子里加水一邊說，我愛人的職稱……老申不等陳早把話說完就說，陳早，如果是為了解決馬保車的職稱，你僅僅給我加點兒開水，我是不會幫這個忙的。陳早愣了一下問，那申主任還要我怎樣？老申伸出舌頭在自己嘴唇上舔了一圈說，你至少得讓我吻一下。陳早沒想到老申會這樣無恥，她頓時氣得不行，提著開水瓶就打算離開。但是，陳早剛轉身走出兩步，我徹夜難眠的情景一下子浮現在她的眼前，于是，陳早的腳步戛然而止了。后來，陳早無可奈何地回到了老申身邊，將她豐厚而紅潤的嘴唇主動朝老申那張被煙熏得又黑又臭的老嘴伸了過去……

上到二樓后，我的兩只腳先在樓梯口停了許久，然后才極不情愿地朝左邊倒數第二間房走過去。走到辦公室門口，我剛朝房里伸了一下頭，我的眼睛就猛然黑了一下，我仿佛看到老申正雙手捧著我前妻的嘴在辦公室里狂吻。幸虧老朱及時發現了我，將我迅速從回憶的痛苦中解脫出來。老朱把我拉到房里坐下，很快給我倒了一杯水。等我稍微平靜下來，老朱就說已經幫我報名了，讓我盡快準備參評材料。老朱還說，這次評職稱由龔陽教授具體負責。

一聽說龔陽負責評職稱，我就忍不住暗自欣喜。龔陽是我們現在的系主任，他是在老申下臺后上任的。龔陽在學術上并不是很有影響，平心而論，他的知名度遠遠比不上老申。龔陽能當上系主任，主要是大家都認為他不貪女色，在生活中，他從來不和女人們眉來眼去，打情罵俏，甚至連話都很少與女人們說。當時想當系主任的有好幾位教授，其中有幾位的學術水平還比龔陽高，但學校最后還是任命龔陽當了系主任。前來社會學系宣布任命決定的學校領導說，龔陽教授是一位作風正派的人！上任的第二天，龔陽聽說老申是在系主任辦公室和陳早好上的，于是就對這間房子非常反感，第三天便與老朱換了辦公室。

老朱接下來對我說，這次評職稱關鍵就在龔陽身上，其他評委只不過是跟著舉舉手而己，所以你要千方百計把龔陽抓住。老朱建議我請龔陽吃一頓飯，與他溝通一次。我一邊聽一邊點頭。臨走時，老朱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拍著我的肩說，噢對了，明天上午，龔陽將在學校的學術報廳為全校的研究生做一場報告，如果你要請他吃飯的話，你就在他做完報告后將他直接請到酒店去。

從老朱辦公室出來，我情不自禁地看了看隔壁那倒數第一間房。那是我前妻陳早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我一看那里就忍不住心跳過速。知道自己戴了綠帽子以后，我便恨死了老申，同時也恨死了陳早，因為是這對狗男女聯手將那頂綠帽子戴在我頭上的。世上的帽子千百種，什么樣的帽子都能戴，唯獨不能戴綠帽子。綠帽子戴在頭上真叫沉重啊，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幾乎快要窒息了。我決定把頭上的綠帽子掀掉。為了掀掉綠帽子，我毅然提出與陳早離婚。陳早沒料到我會來這么一手，一下子就傻掉了。她跪在地上哭著對我說，馬保車啊，你罵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接受，但你不能拋棄我呀！我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她的臉說，誰讓你給我戴綠帽子的？陳早泣不成聲地說，我可都是為了你呀！她這么說時我心里軟了一下，但我的心只軟了一會兒就又硬了，我硬著心說，離婚吧，不離婚我就掀不掉頭上的綠帽子！一周之后，我和陳早去辦了離婚手續。離婚以后，陳早也沒臉呆在我們社會學系了，她含淚去了我們這所大學在江夏區辦的一所分校。說句心里話，當陳早離開這所大學時，我心里是非常愧疚的，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啊！況且，最初也是我央求她去找老申的，中間我還逼迫過她一次，實際上是我親手將陳早送到老申懷里去的啊！

3

我去到學校的學術報告廳時，龔陽的報告剛結束，我聽見報告廳里響起了春雷般的掌聲。我站在報告廳外面的走廊上等著龔陽，我打算等他一走出報告廳就沖上去將他截住，然后直奔餐館。那天聽報告的研究生很多，我看見他們像河水一樣從報告廳里涌了出來。我足足等了十分鐘，聽報告的人漸漸稀疏，而龔陽卻一直沒有出來。我這時陡然想到報告廳有一個后門，心里頓時有些慌張，擔心龔陽已從后門出去了。我趕緊上前攔住一個剛從報告廳出來的研究生問，你看見龔老師了嗎？他說，一群女研究生正在圍著他簽名呢１我快步走到報告廳門口，將脖子伸進去觀看，果然看見十幾個女學生正高舉著打開的本子像一群牧人圍一匹馬那樣把龔陽圍得水泄不通。我的目光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兩個女學生的縫隙間穿越過去落到龔陽手上。龔陽正在一絲不茍地為一個女學生簽名。我看不見那個女學生的臉，只看見那個女學生用一雙嫩白的手將翻開的本子一直伸到了龔陽的鼻子下面。一看到那一雙嫩白的手，我的眼睛立刻脹大了一圈，因為我發現那雙手上有一枚讓我十分眼熟的白金戒指。我猛然想到了陳晚，陳晚也有一雙嫩白的手，并且還有一枚白金戒指。半年前的一天，我將一枚白金戒指戴到了陳晚嫩白的手上，那天是陳晚的生日，就在我給她戴上白金戒指的那天晚上，陳晚第一次和我上了床１看著那一雙嫩白的手和那一枚白金戒指，我馬上產生了一種預感，預感那個正在請龔陽簽名的女學生很可能就是陳晚。我趕快跑進了報告廳，到主席臺旁邊定睛一看，嗬，我的預感沒錯，那一雙嫩白的手果然就是我的學生陳晚的，不，是我女朋友陳晚的！

陳晚不僅有一雙嫩白的手，她還有一張比手更加嫩白的臉，也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覺得陳晚是我見到的所有女碩士中最漂亮的一個，用如花似玉這個詞來形容她也毫不過分，不然我怎么會花那么大的力氣把她從一個自學畢業的本科生變成一個堂而皇之的碩士生呢？

龔陽給陳晚簽好了名。陳晚正要收回本子時，我看見龔陽抬頭看了一下陳晚的臉。這沒什么好奇怪的，龔陽只是在抬頭時順便看了一下陳晚的臉。龔陽一看到陳晚的臉，眼睛里陡然放出了兩道異樣的光。其實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陳晚的臉那么漂亮，哪個男人見了不眼放異彩呢？接下來，我看見龔陽忽然伸手抓住了陳晚的那個本子，并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對陳晚說，我再給你寫兩句話吧！這一下我就覺得奇怪了，心想龔陽這是怎么啦？他老人家為什么給陳晚又簽名又題詞呢？我緊鎖著眉頭想其中的原因，但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后來，我只好認為龔陽這么做與陳晚的那張臉有關。

我的這種猜測沒錯，在場的其他女學生們見龔陽給陳晚題詞都羨慕不已，于是就請求龔陽也給她們寫上幾句話，而龔陽卻全部拒絕了，他只給陳晚一個人題了詞。在我的猜測被證實的那一刻，我不禁暗叫一聲，哈，龔陽居然也是一個好色之徒啊！與此同時，我猛然想到了老申，心想，天下的烏鴉原來真是一般黑呀！這個發現讓我心里無比難受。

龔陽題詞后，陳晚是顫著雙手接過那個本子的，她一接過來就埋下頭去欣賞龔陽為她題寫的格言警句。我能夠想象出陳晚當時的心情，她那會兒一定是心花怒放。我當然也能夠理解陳晚，她生長于這個追星時代，對一切稍微有些名氣的人都懷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崇拜。回想起來，我與陳晚的交往也是從她對我的盲目崇拜開始的．前年秋天，我為一群報考研究生的人講了一次考前輔導課，因為我的課講得還行，加上主持人在介紹我時省略了副教授的副字，所以好多聽課的人都把我當成名人了，下課后居然還將我堵在教室門口請我簽名。陳晚就是那幾個請我簽名的人中的一個，她不僅要我為她簽了名，而且還讓我給她留了電話號碼，我一般情況下是不把我的電話告訴別人的，但那天我卻毫不猶豫地把我的電話寫給了陳晚。我為什么要這樣呢？坦率地說，陳晚長得太漂亮了，我當時已經對她有點兒動心了，如果她不要我給她留電話，說不定我還要請她給我留電話呢。陳晚第二天就給我打了電話，她說她是通過自學獲得本科文憑的，基礎比別人差，希望我再單獨給她輔導一次。后來的事情就不必細說了，我毫無繹問答應了陳晚，并想盡一切辦法讓她考上了我的研究生。

大約過了五分鐘，陳晚才把她的頭從那個留下龔陽墨寶的本子上抬了起來。她一抬頭就看見了我，陳晚是深愛我的，所以她一看見我就露出了一臉的驚喜，我看見她很快對我深情地笑了一下。不過，陳晚特別會注意影響，她只對我笑了一下就突然不笑了，仿佛來了一個急剎車。陳晚在轉瞬之間變得很平靜，只冷淡地喊了我一聲馬老師便快速走出了報告廳。

龔陽是聽見陳晚喊我才發現我的。我和龔陽平時沒打過什么交道，所以關系就很平淡。龔陽在陳晚喊我之后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口問道，小馬怎么來啦？我說，我找龔老師有點私事。龔陽只草草地看了我一眼就把眼睛移到那些女學生的身上去了，我看見他的目光在她們中間飛快地游走著。直到給那些女學生們都簽了名之后，龔陽才扭過頭來正眼看著我問，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遲疑了一會兒說，龔老師，時間已是中午了，我請您去吃個便飯吧，一邊吃一邊說我的事好嗎？龔陽馬上說，飯我就不去吃了，餐館的衛生狀況都不太好，我一般是不在外面吃飯的，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說吧。沒料到龔陽一開始就給我吃了一碗閉門羹，這讓我頓時感到非常沮喪。我沒有說職稱的事，心想就這么站著說一說能起什么作用呢？我想只有另找機會了。龔陽見我沉默不語就有些不耐煩地說，小馬，你有什么事就趕快說吧，我下午還有一個評職稱的會，中午我必須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才行。龔陽一說到職稱，我身上的某一根神經突然就緊張起來。我趕快朝龔陽走近一步，用乞求的聲音說，龔老師，我們還是一起去吃個便飯吧，地方我都訂好啦！龔陽說，實在對不起，我不會去外面吃飯的，有什么事我們以后再說吧。龔陽說完，頭也不回地便朝報告廳外面走去。望著他那冰冷的背影，我的眼睛陡然一黑，心想這次評教授是沒有多大指望了。

那天我是歪歪倒倒地從學術報告廳走出來的，就像一條被人打了一悶棍的老狗，拖著兩條腿，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有。

4

這天下午我有兩節本科生的課，由于心里有事，課上得就有些心不在焉，沒等下課鐘響我就下課了。走出教室，陳晚猛然從走廊上的一根圓柱后面閃出來截住了我。我一愣問，你怎么在這里？陳晚說，我在這里等你呢。我奇怪地問，你等我干什么？陳晚把我拉到那根圓柱后面，將嘴伸到我耳邊說，我有一個重要信息告訴你！我問，什么信息？她說，聽說你們這次評職稱，最關鍵的人物是龔陽教授，所以你要想方設法抓住他。我馬上嘆一口長氣說，唉，快別提什么龔陽了，中午我想請他吃頓飯，他連這個面子都不給我呢！下課鐘這時刺耳地響了起來，學生們開始從不同的教室里涌到了走廊上。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和陳晚的關系，我迅速轉身朝教學大樓外面走。

走出教學大樓不遠，剛踏上一條回家的小路，陳晚從背后跑來追上了我。我停住問，還有事嗎？陳晚氣喘吁吁地說，我幫你請一下龔陽怎么樣？我大吃一驚問，你幫我請龔陽？陳晚說，你不是想請龔陽吃飯嗎？我來試試。我眨巴著眼睛問，你能請龔陽吃飯？我都請不動，難道你有這么大的面子？陳晚將頭一歪說，女人的面子有時候比男人大，讓我試試看吧，我這會兒就給他打個手機。我詫異地問，你有他的手機號碼？陳晚說，有，是他給我題詞時順便留下的。陳晚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那個本子，并迅速找到了龔陽的手機號碼。

我沒有阻止陳晚給龔陽打手機。說實話，我開始一點兒也沒想到陳晚會請動龔陽，我想，不管陳晚怎么漂亮，也不管龔陽多么好色，他們畢竟只有一面之交啊！然而，陳晚說的太對了，女人的面子真是比男人大，她只用了三言兩語就把龔陽搞掂了。陳晚打完手機對我說，哇，我一說請吃飯他就滿口答應了，還說時間地點都由我定呢！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感到后悔，后悔不該讓陳晚插手到我的職稱中來。我在心里對自己說，馬保車呀馬保車，你怎么能好了傷疤忘了疼呢？

陳晚以為我會因為她幫我請到了龔陽而歡呼雀躍，哪曾料到我一下于竟變成了一只霜打的茄子。她驚異地問我，你怎么啦？我遲疑了一會兒說，我不想請龔陽吃飯了。陳晚尖叫了一聲說，為什么？不是你要請的嗎？怎么人家答應了你卻變卦了呢？難道你不想評教授了？面對陳晚這一連串的問題，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于是只好沉默不語。陳晚卻窮追不舍地問，你到底是怎么啦？快說呀，龔陽還等我們定好后給他回電話呢。陳晚邊說邊圓睜兩眼逼視著我，看來她是非要我回答不可了。我想了一下索性說，龔陽好像是個色鬼！陳晚聽后頓時冷笑了一聲說，哈，原來是這樣！她接下來用兩道陌生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像看一個從未謀面的人，然后退后一步說，真沒想到啁，你的心眼兒這么小！即便龔陽是色鬼，那他又能怎樣呢？我總不會……停頓了片刻，陳晚又接著說，既然已經請了龔陽，那這頓飯就非吃不可了，你要不請，我只好單獨去請他了！陳晚說得很認真，有那么一點兒不容商量的味道。同時她也很生氣，說完就扭頭而去了。

我當然不會讓陳晚去單獨請龔陽吃飯，否則那和用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區別呢。陳晚轉身剛走，我就慌忙追上去抓住了她。開始我還委婉地勸了陳晚兩句，企圖讓她改變主意，我說，這一次評教授可能性很小，就不必請龔陽吃飯了吧。事實上我這時候已經把職稱的事放到一邊去了，因為我害怕悲劇重演。而陳晚卻瞑頑不化，她說，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要用百倍的努力去爭取！聽陳晚這么說，我感到哭笑不得。當時，我真想把我曾經戴綠帽子的事告訴陳晚，心想她知道那件事情以后也許會回心轉意，可是我張開了幾次嘴巴都沒能說出口。無可奈何，我后來只好硬著頭皮答應請龔陽吃飯。

陳晚是個急性子，我們當天晚上就在學校西門外的桂花樓宴請了龔陽。陳晚本來想在東門口的桃花山莊訂一個包房的，但馬上被我否定了。我說，桃花山莊環境太差了，還是去桂花樓吧。實際上桃花山莊的環境比桂花樓好，我這樣說只不過是找一個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對桃花山莊深惡痛絕，因為五年前老申就是在這個鬼地方把陳早勾引到床上去的！

我和陳晚比龔陽早到桂花樓，在包房里等龔陽時，我還擔心龔陽見到我后會有些尷尬。其實我多慮了，龔陽見我在場并不怎么尷尬，倒是感到非常掃興。他開口就問我，你怎么也在這里？陳晚趕緊解釋說，龔老師，今晚是馬老師請您吃飯呢，他怕請不動您，就讓我出面了。龔陽打了一串嘹亮的哈哈說，原來你們設的是美人計啊！龔陽說著就把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投在了陳晚的臉上。陳晚這天晚上化了一點兒淡妝，容貌看上去更加動人。龔陽實在是一個好色之徒，他的眼睛看著陳晚的臉一動不動，目光都是直溜溜的。面對這樣一雙色迷迷的眼睛，陳晚稍稍感到有點緊張和不安，我看見她的臉頰和腮都紅了。不過，真正感到緊張和不安的是我，也許是觸景生情吧，我抑制不住地想到了我曾經戴過的那頂綠帽子。

那天我們用的是一張小圓桌，入席時，我們三個人之間的距離是相等的，坐成一個三足鼎立的樣子。舉杯喝酒之后，龔陽的那把椅子便開始朝陳晚那把椅子移動，喝完半瓶紅酒的時候，龔陽的膀子差不多快要挨到陳晚的膀子了。不過陳晚一直都在防備著龔陽，龔陽好幾次都試圖將他的膀子與陳晚的膀子貼到一起，陳晚都眼疾手快地躲開了，每一次都讓龔陽撲一個空。龔陽的臉皮真是厚，明明知道陳晚在躲避他，他還在把椅子朝陳晚那邊移。陳晚沒有辦法，只好把她的椅子朝我這邊移動。等到那瓶紅酒快喝完的時候，陳晚已經坐到我身邊來了。我想，要是再喝下去，那我也要開始移動我的椅子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服務員不認為我們是在演小品才怪呢。

我想盡快結束這個滑稽的晚宴，便小聲對陳晚說，時間已不早了，我們早點兒收場吧。陳晚悄悄回答說，稍等一會兒，我們還沒說正事呢。我問，什么正事？陳晚說，評教授的事。我說，算了算了，我不想評教授了。陳晚說，你不想我想呢，我想你當教授！龔陽這時放下筷子問，你們兩個在竊竊私語說什么？陳晚于是就把我申報職稱的事說了，并說請龔陽幫忙。龔陽伸手在陳晚肩頭拍了一下說，嗨，我還以為是你想考我的博士呢，原來是要我幫你的導師評職稱。陳晚紅著臉說，我哪有本事考博士？連考碩士都是勉強的：您還是幫我們馬老師把教授評上吧，馬老師給我們講課可有水平了，他還編寫了一套很有影響的書吶！陳晚說完便端著酒杯站起來要給龔陽敬酒，龔陽眼珠一轉說，酒我已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倒了，你要是真想再敬我的話，那你就陪我喝一個交杯酒吧。陳晚愣了一會兒問，我陪你喝了交杯酒，你能答應幫馬老師評教授嗎？龔陽馬上舉杯而立，然后對陳晚暖昧地一笑說，喝了交杯酒再說職稱吧。

陳晚正要將酒杯伸向龔陽時，我猛然又想到了那頂綠帽子，一想到綠帽子，我就感到不寒而栗。我一把抓住了陳晚端杯的那只手，厲聲說，別喝什么交杯酒，我不評教授了１陳晚回頭瞪了我一眼說，為什么不評？有龔老師幫忙，你肯定可以評上！她說完突然用一股猛勁掙脫了我，然后就毅然決然地把酒杯朝龔陽伸了過去。當他們把兩只彎曲的手臂交到一起的時候，我的眼睛陡然黑了，就像我那年遇到日食一樣。喝完交杯酒，陳晚問龔陽，馬老師的的職稱沒問題吧？龔陽對陳晚說，我會幫忙的，你不是說他有一套什么書嗎？盡快送一套給我看看吧。他說著又伸手在陳晚的肩頭拍了一下。

我實在是呆不下去了，便起身對陳晚說，我喝多了酒，頭疼得厲害，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陳晚對龔陽抱歉地笑笑說，怎么樣，龔老師？今天是不是就這樣？龔陽先看看表，然后對陳晚說，時間還早呢，你是不是陪我跳一會兒舞再走？陳晚沒急著回答龔陽，而是回頭看著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見。我使勁地瞪了她一眼，同時還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齒。陳晚明白了我的心思，便轉過臉去對龔陽說，對不起，龔老師，我今天也喝多了，改日再陪你跳吧！龔陽顯然有點失望，但他馬上掩蓋住了。他對陳晚苦笑一下說，那就改日再跳吧，不過下次你可得隨叫隨到哦。陳晚嫣然一笑說，一定！

陳晚送龔陽出桂花樓時，我留在后面買單。不過陳晚沒有送遠，她只送到門口就停下來了。我出門時，陳晚正站在臺階下面等我。我發現陳晚很不高興，她的嘴在路燈下翹得老高。我說，你好像心情不好。陳晚說，你應該讓我陪龔陽跳一會兒舞的。我說，我擔心他對你耍流氓！陳晚說，怎么會呢？你的，心眼兒真是太小了！陳晚說完就扔下我氣沖沖地走了，直接去了研究生宿舍樓。

在桂花樓請龔陽吃飯的第二天，陳晚天一擦黑就到了我的住處。我想陳晚肯定找我有什么要緊的事，否則她不會在這個人多眼雜的時間來我這里。我的猜想沒錯，陳晚一進門就讓我趕快給她找我編寫的那一套書。我問她要這套書干什么，她說龔陽約她到桃花山莊去跳舞，正好可以把這套書送給龔陽，再趁機叮囑一下職稱的事。我一聽陳晚說到龔陽就氣不打一處來，立刻怒不可遏地說，誰要你去給龔陽送書啦？我已經說過我不評什么狗屁職稱了，你還去陪那個老色鬼跳什么舞？陳晚沒料到我會劈頭蓋腦地給她來這么一通，而且從前我也從未這么對待過她，所以她一下子就懵了。我看見她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好半天一動不動，如同我在博物館看過的那些人物蠟像。

大約過了五分鐘的樣子，陳晚突然流出了兩滴眼淚。我正要去給她擦淚，她卻一轉身走出了大門。我追到門口，問她去哪里，她沒有回答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下，我注意到陳晚這天穿的是一條粉紅色的連衣裙，樣式借鑒了旗袍的風格，氣叉兒開得很高，修長而雪白的大腿時隱時現。我站在門口，望著陳晚在樓道里由近而遠，在她快要消失的時候，一種不明來歷的疼痛一下子襲擊了我，我的心像被蟲子咬了一口，十分難受。

這天晚上我沒有吃飯，我一點兒胃口也沒有。我也看不進電視，每一個頻道都讓我心煩意亂。我也沒有讀書，書上的那些字像一群蛾子在我眼前飛來飛去，可就是飛不進我的眼睛里去。這都是因為陳晚，我心里一直牽掛著她，不知道她走后是不是一直在流淚。我越來越感到后悔，覺得自己不該對她那樣炭火。九點鐘的時候，我忍不住拔了陳晚的手機，想給她道個歉，可手機通了無人接聽，看來陳晚還在氣頭上，她不愿接我的電話。接著，我打了陳晚宿舍的電話，接電話的是陳晚的室友，她說陳晚不在宿舍，我問陳晚去哪兒了，她說可能去桃花山莊了。一聽說桃花山莊，我頓時就大吃一驚，原來我一直以為陳晚離開我這兒后就回了宿舍，誰料到她還會去那個鬼地方呢？與此同時，我的腦子里還轟鳴了一聲，像是打了一個炸雷。

我放下電話就去桃花山莊．我想陳晚肯定是在那里和龔陽跳舞，我決定直接進舞廳把陳晚拉出來。我覺得龔陽和老中是一丘之貉。我不能讓陳晚和龔陽這種人在一起。我不想我的頭上再戴綠帽子。

在前往桃花山莊的路上，我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我前妻陳早。五年前我評副教授的時候，職評小組的終評會就是在挑花山莊召開的。終評會開了兩天，在投票的頭天晚上，老申往我們家里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是陳早接到的，她放下電話后對我說，老申要她去一趟桃花山莊，讓她去幫忙清理一下職評材料。陳早說完后問我，我去嗎？我毫不猶豫地說，去，當然要去，你馬上就去！當時，我哪里會想到老申是約陳早去睡覺的啊！后來陳早對我坦白說，就在那天晚上，在桃花山莊二樓一間豪華套房里，老申把她勾引到了床上去了。陳早說，那間套房的每一面墻上都貼著印有桃花的墻紙，人進了那間房，就像到了一個桃花盛開的地方。

我只用十分鐘就到了桃花山莊，桃花山莊的屋檐下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燈籠。不過我沒有心思去欣賞那些燈籠，我一到那里就直奔舞廳。舞廳里的燈光雖然有些黯淡，但走近了還是能看見人的臉。我一到舞廳就睜圓雙眼去尋找陳晚，可我找遍了整個舞池也沒看見她。舞池四周也成雙成對地坐著不少人，我走上去一一觀看，卻沒有一張臉是陳晚的。同時我也在尋找龔陽，可我始終也沒看見這個老色鬼。這時我碰到了一位從前在我們社會學系工作過的人，便問他見到龔陽沒有，他說半小時前還見過，后來和一位穿連衣裙的女孩上二樓了。

我是瘋狂地跑到桃花山莊二樓的。二樓是客房，走廊上靜悄悄的。我在走廊的地毯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也沒發現陳晚的一絲蹤影。后來我突然想到了陳晚的手機，于是就掏出我的手機拔了過去。剛按下呼叫鍵，一串異常耳熱的鈴聲就響了起來。這是陳晚的手機鈴聲，我一聽就緊張起來，陳晚仍然沒有接聽，鈴聲一直響個不停。我尋著鈴聲走去，走到了兩扇對開的紅木門前。那兩扇門緊閉著，鈴聲就是從那門縫里傳出來的。在那兩扇紅木門前，我把手機關了。我的手機一關，門里面的鈴聲立刻就停了下來。陳晚毫無疑問就在這間房里，我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像沉入了一個無底深淵。

我在那門口呆呆地站了許久后，一個服務員走了過來。我問，這就是桃花山莊那間有名的豪華套房嗎？服務員說，是的。我又問，房里的每一面墻壁上都貼著印有桃花的墻紙嗎？服務員說，是的。我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一切都不需要再問了。我也沒繼續在那間套房門口站下去，既然一切都清楚了，我還站在那兒干什么呢？

從桃花山莊出來的時候，我把頭深深地低著。我突然感到我頭上又戴上了一頂帽子，它顯然又是一頂綠帽子！

（責任編輯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