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撫摸被誤讀的背后

在暑期教育部新課程國家級遠程培訓中，湖北竹溪譚慧云老師在研修余文森教授講授的“教學關系”專題后，寫了一篇題為《一次撫摸》的反思文章：

在一句話說得好，態度決定一切。教師以什么樣的態度面對學生決定著學生的成長；以什么樣的態度對待工作，決定著工作的成敗。我對這句話絲毫也不懷疑，我特別注意自己對學生的態度，希望以自己的贊許和鼓勵激發學生，希望以自己的肢體語言感染學生，可由一次親切的撫摸而引來的異樣眼神引發了我深深的思索。

記得是剛接班不久，一名學生在做課堂作業時向巡視的我舉起了手，我快步來到他身邊。他小聲說：“這個句子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就是說不好。”我與他一起分析的語句，組織了語言以后，他看著我笑笑，然后就開始寫作業了。他的笑感染了我，我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頭。沒想到他卻斜著眼，投來一道異樣的目光。當時我很不解，后來我在他的日記里看到這樣一段話：

我不知道老師為什么要摸我的頭，我很小心，怕又出錯，那樣同學們又會笑我的。

我愕然了。老師親切贊許、鼓勵的肢體語言能給學生以溫暖和激勵，這是我們都懂的啊!可孩子們的實際感受是怎樣的呢?

讀了這個案例，我為譚老師細致入微的洞察與反思感到驚嘆不已。譚老師的成功之處在于超出課堂來思考課堂教學，她正視并理解課堂教學的豐富性、復雜性及隱微性……如果就一節課來探討所謂的教學效果，會顯得有點思想狹隘與目光短淺。中醫學有這樣一個理論：肝受病則目不能視，腎受病則耳不能聽；發于人所共見，受病于不能見。追根溯源，一些現象雖發生于一時一地，卻并非產生于一時一地。教師“親切”的撫摸引來學生的“異樣”眼神，為什么會產生這樣一廂情愿的不對稱呢?在這里，我們讀出了課堂事件之后的宏大的背景——教育教學機智的背后是教師傾其真心的關注與善意。任何缺乏信任與愛心的所謂的教育教學技巧，充其量不過是馴獸式的招數與“非人”的機械操作。當然，這也涉及師生雙方的情感交流與溝通是否暢通無阻，是否有障礙。課堂教學團隊專家組核心成員陳燕香老師認為，在教育教學過程中，言語(信息)誤解是造成師生溝通障礙的普遍原因，是最容易被忽視、最經常發生的。教師與學生之間立場不同或者知識背景不同也是導致溝通障礙的原因。師生間唯有留存著真誠的心靈交流，教育教學才能產生意義與作用。否則，就可能弄巧成拙，適得其反。

日本的教育家小原國芳談到教育教學時說，只有撥動學生的心弦，做到心心相印，教育的深刻意義才能油然而生。彼此的心靈發生碰撞，那進發的火花不正是我們遙望而又想接近的光明嗎?要是彼此之間沒有這種碰撞，學生走學生的路，教師走教師的路，將是何等的冷清寂寥啊!前蘇聯著名的教育家贊科夫經過多年的研究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就教育工作的效果來說，很重要的一點是看師生之間的關系如何!課堂教學質量的高低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課堂之中及課堂之外師生關系的好壞。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報告——《教育——財富蘊藏其中》中，也將師生關系視為整個教育教學大廈的基石。親其師則信其道，親其生則樂其教。課堂教學中愛與情感是一以貫之、須臾不可分離的。教育教學推其極致而言之，其本旨就在于情感教育。所以，甚至可以這樣說——課堂效果取決于師生關系!

由此想起了贊科夫在其著作《和教師的談話》中提到這樣一個案例：有一次，莫斯科第二十九學校的一批中年級的女學生，跑來找校長葉·瓦·瑪爾季揚諾娃，她們來告一位女教師的狀，原因是這位女教師總把她們喊成“小姑娘”。“她這樣稱呼，對我們是一種侮辱。”女學生對校長說。女校長感到驚奇：這批女孩子，怎么會為了這一點點小事就生起氣來了?“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說，“你們的老師年紀也很大了，你們在她面前還真的是小姑娘哩。我有時候不也是這樣稱呼你們嗎?”“噢，您——這完全是另一回事，”女學生們說，“您可以這樣稱呼我們+我們對您絕不生氣，可是她，她沒有這種權利。”“可這究竟是為了什么呢?”這位女校長追問著，“是不是你們認為，我擔任了學校領導職務，我就可以比一個普通教師對你們的態度差一些呢?”“不，問題并不在于您是校長，”女孩子們說，“而在于您……可以……像母親那樣……您就是再兇一些罵我們，我們也不會生氣。可是她，根本不像母親。所以我們不高興她這樣稱呼我們。”

教育教學是建立在教師對學生心理感受與生命體驗敏感的基礎之上的。課堂教學意味著師生生命的相遇與共融，每一個眼神都潛藏著彼此的心向與情感，每一句話都包含著彼此的想法與態度，每一個舉止都透露出彼此的印象與認識……就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朱永新先生感慨萬千地提出，教育是一種危險的職業!因為，我們很難判斷在哪時哪刻，教師的哪一言哪一行正影響著學生的學習狀態，影響著學生的生命姿態。這里便展示出了教育教學的困難所在。有時是求近之心反成疏遠之意，有時是教師好心好意而學生毫不領情。周彬博士點評道，只有站在學生的立場，對學生的鼓勵與批評才具有實際的效果。前面例子中譚慧云老師是以教師群體都懂的想法去鼓勵學生，可問題在于，學生并不一定都懂教師群體的“共識”。在師生互動中，盡管教師往往樂意與學生達成“共情”，但由于彼此立場的不同，彼此知識背景的不同，彼此生活閱歷的不同，善意的想法還需要更有效的溝通策略來表達。

孩子的目光是最為澄澈明亮的。同是教師的眼神，是居高臨下的打量?是心懷不滿的監視?是虎視眈眈的強制?是懷疑的窺探?還是親切的撫慰與同情的理解?——孩子們具有一眼洞穿的敏銳性。孩子的耳朵是靈敏與精細的，任何語氣語調的高低起伏都可能影響他們的情緒與課堂學習的狀態。如對于教師的傾聽，學生們也能從細枝末節之中嗅出教師是虛應故事、虛與委蛇的“哼哈”，還是全力以赴、全神貫注的“交流與回應”?是耐心細致的等待，還是急不可耐的煩躁?是虛情假意、矯揉造作，還是誠心誠意?“學生早在低年級里就能覺察并且在以一定的方式評價教師的工作作風和行為舉止。同時，學生也能感覺得出教師的情緒如何，教師對他們抱著怎樣的態度。一種是真心誠意，另一種是態度冷淡、佯裝熱情，這些都是學生能夠敏感地覺察出來的。”(贊科夫語)德國著名的教育家赫爾巴特在《普通教育學》中告誡我們，尤其不要虛偽地友好!無論各種感情活動會發生多少變化，都必須保持坦率真誠的態度。前蘇聯著名的教育家阿莫納什維利在《孩子們，你們好》一書中提到他是怎樣成百上千次地練習著說“孩子們，你們好”這句話。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心靈的雕刻，是教育藝術家的匠心與藝術所在。他認為，怎樣說“孩子們，你們好”，這是一個重要的教育學問題，更重要的是要掌握說這句話的語氣和面部表情。因為他所遵循的箴言是：如果要力圖顯示出自己對兒童的真正的愛，就必須以最完美的形式去顯示它。教育教學確實是一種迷戀人的成長的學問，它自然而然地讓人迷戀自己發自內心的震顫及微妙的感觸——師生間心靈的共鳴。

余文森教授精辟地指出，真正的師生對話，指的是蘊涵教育性的相互傾聽和言說，它需要師生彼此敞開自己的精神世界，從而獲得精神的交流和價值的分享。如果彼此間心融神洽，那么一顰一笑中所包含的教育的意趣，師生都會感到心靈相通；如果師生間能莫逆于心，那么一皺眉、一點頭便有無窮的教育韻味——空氣中彌漫著浸潤身心、滋養生命的教育氣息。在我看來，學生能夠讀懂教師的鼓勵，感受教師的善意，有時不是在課堂的一剎那間，更多的是聯系平時積累起來的、細致入微的感受，才做出心靈的反應。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教育教學確實是緩慢的藝術，教育教學的融洽關系是需要教師在與學生朝夕相處的過程中逐漸建立的。

我們相信這么一句話：信賴能創造教育教學的奇跡!

(責編 涵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