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一次“公正”

編者按

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以知識經濟和全球化時代的來臨，我國社會正在發生前所未有的深刻變革。社會轉型期復雜變的社會生活和社會矛盾使學校教育面臨諸多新情況、新問題、新機戰。這迫使我們必須從理論與操作兩個層面，對許多習以為常的教育觀念和教育行為進行新的審視、新的反思。“新教育例話?！庇谑菓\而生。在這個欄目里，我們將約請新教育實驗課題組有關專家學者，通過主板一個個具體、生動的典型案例，與大家一起，從具體的教育行為中發現并理解教育的終極價值、理性、全方位、多視角地思考與澄清相關教育問題，積極主動地探索新教育的途徑和方法。

本期呈現的是一個讓教師陷入兩難的教育案例，愛心與公正，諒解與規則，程序正義與實質正義……越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地方，越需要高度的教育智慧。

教育案例

在我的面前攤著幾張紙。一張打草稿用的毛邊紙上，是女孩特有的清秀筆跡，卻有多次涂畫與修改的痕跡；另一張女孩喜歡用的漂亮的彩色信箋上，是我又黑又粗的鋼筆字跡：還有兩張是一封信，剛才清秀的筆跡現在移到了彩色的信箋上。這就是今天的故事，也是今天的難題，與作弊有關。

那張毛邊紙上，寫著這樣的字樣：監考老師您好：

我知道我剛才的行為很無恥，作為一名士生，真不該這樣，我現在感到無地自容。我也不是不會做，而是(涂改)……請您給我留個面子好嗎?我現在是連題也做不下去了，您只要在那張紙上記下我的名字，我的這一學科就成了零分。我無法想象，我的心無法平靜，我會永遠記住這次作弊的經歷，對不起，給我一次機會好嗎?謝謝!

看到這字跡，我就想起那個和字跡一樣清秀的女孩，但她卻是因為“作弊”走入我的視野的。

當時我在那個班監考，除了偶爾有筆掉地的聲音，一切平靜。但在我走過一個女孩的身邊時，她陡然吃了一驚，同時我也發現了她試卷下的一張小紙片，上面圓珠筆寫著題序，鋼筆寫著答案……

后來，當我再次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就接到了這張紙——其實，沒有這張紙，我已經在感到為難。她竟然不知道，這次考試作弊一經查實，就不僅僅是該學科作零分處理，而且還將在公告處貼出“警告”處分，上午我班的一名學生，就因為作弊，已經被高高地記在那兒示眾了。

我決定在她的字后面加幾句話：

我一直在觀察你，試圖了解一名看上去挺出色的同學這樣做的原因。

我知道我的“公正”或者“隱瞞”已經注定都將是一種“錯誤”，我也不知道哪一種選擇才是我的正確選擇，也許我可以想想，犯一個小小的錯誤，只要這錯誤能夠換來你一生的教訓、誠信與成功。

我把草稿紙還給她，她在交試卷的時候，又把它遞給我，上面寫著：

我會時刻記住您的話，現在我的心一直平靜不下來。我很慚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我終于沒有將這件事張揚出去。不過，我仍然擔心自己好心的錯誤會不會犯下一次更大的錯誤。所以傍晚坐在教室里陪學生一道看書休息的時候，我向旁邊的同學要了一張信箋，想寫個便條給那個女生：

我不想知道這究竟是你的第幾次作弊，但我真心希望這是你的最后一次，這也許不可能，但請你記住，有一個陌生的人曾經這樣希望過你。

作弊，也許會帶來一些眼前的好處，但它只不過是飲鴆止渴，或者像賣掉祖傳老宅中的財寶去換取眼前的一點小錢一樣恿不可及。如果你還是一個有誠心的想要上進的人，它就不可能為你帶來真正的快樂，因為即使是高分和成功，也只會帶給你羞愧和自我譴責，而且，它不可能幫你度過中考和高考，進入你理想的大學，找到你理想的朋友和愛人……

多說這些有何益呢?其實我想說的很簡單：這次，我班的一個同學已經因為同樣的原因，將自己的名字恥辱地寫在了公告欄上，并且將帶一張零分的試卷，去面對父母的目光，

不要責怪這個世界的殘酷，排雷手一生只能犯一次錯誤。有許多時候，我們也是。

事情發生后，我一直觀察著你，你的側影很清秀，你的筆跡很端正清楚，尤其是你寫在白紙上的勉勵自己的那幾行字，更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告訴我，這應該是一個優秀的女孩，我值得為此犯一次錯誤，暫時地放棄公正，也許換來的，是她一生的誠實與成功。

我錯了嗎?——不要回答我，因為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長長的一生。

就在我還未能夠送出便箋的時候。她的班主任找到我，說是想了解一下這件事的經過。他同時讓我瀏覽了一下這個女生剛剛給他的一封信。信中說，她是接到同學標著題序的紙條，就寫下了答案，她不想供出她的同學，但她更不想為此招到全班同學——尤其是男生的唾罵。

是嗎?真的如此嗎?我的心突然地光明起來。因為，我已經知道，我的一個小小錯誤，確實已經換來了更為貴重的價值。因為她已經在友誼和作弊之間，進行了慎重的選擇，她既沒有用友誼掩蓋客觀的公正，也沒有為公正犧牲自己的友誼，她能夠用自己的懺悔來試圖挽回友人和自己的過錯，并能夠一人承擔結果，這至少是一個很好的起點，因為這里依然有著善，有著真，也有著感情。

但是，這仍然是遠遠不夠的啊!

如果這個故事中，仍然有著某種虛構，只是為了減輕身上的罪過和自我的譴責：

如果因為逃脫了公告欄上的羞辱，然后就為此而暗自慶幸起來：

如果在某一個下次，這樣的故事被重新上演…--

我知道，我仍然只是在賭一把，賭人性中的陽光，會不會隨著歲月而漸漸淡去。

(案例提供 干國祥)

聲音

東方欲曉：

如果我遇到這種情況，也許會罰掉自己100元人民幣，然后用這100元做一個牌子掛在教室里，告訴學生們“我”這個老師因為“包庇”一個作弊的學生受罰了，但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受罰洗刷學生的污點，希望每一個學生都能走好今后的路。

樟樹：

那么另一位被判零分的學生，會不會很委屈?既然是規定就要執行，作弊是要被警告的，否則對其他孩子就不公平。她該為她的行為負責任，但這些得在做出公正的決定之后好好處理，

Fax：

我贊成干老師的做法。懲戒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關鍵是能撼動那個學生的靈魂，讓她真的覺得作弊是錯的，從心里真正愿意改正。懲戒只能威懾那個學生，讓她不敢再作弊，或者另找一個機會繼續作弊。當然有時候老師套用對某個學生的懲戒威懾其他學生，但我覺得這種懲戒也必須是在學生的心理承受范圍之內的。如果干老師按學校規定做出處罰，肯定會給那個女孩帶來很多負面的影響，也許她就會一蹶不振。就像如果老師發現班上有某個同學偷東西一樣，一般只是采取私下教育的方式，而不是把這件事公布于眾，讓大家都來唾棄他，因為那樣可能會把這個學生推向另一個極端，對他心理的傷害是極大的。當然，如果干老師能說服這個女孩有勇氣承擔自己的錯誤所帶來的種種后果，那更完美。但世事往往難以兩全。教育也必須針對每個學生的具體情況。只要能從心理上真正幫助那個女孩走出誤區就足夠了。

徐莉：

我經常被類似的事情折磨，因為我不愿太過嚴苛，更不愿被惡意地愚弄。當然，我更傾向于寬恕，然后自己承擔突破規則的不安和自我譴責。但我發現，一旦學生發現我無原則的“原諒”，就會動搖他們對我的信賴。于是我偶爾也會公事公辦。問題在于，我什么時候會放他們一馬，什么時候會公事公辦。這個問題讓我覺得害怕，我認為自己如果缺乏理性的自省，就難免陷入另一種不公正。我不喜歡過于嚴格，嚴格雖會鑄造優秀，但是嚴格本身也意味著有人要成為殘忍的犧牲品?；剞D身，我嘲笑自己無原則的溫情。

龔向明：

1．和幾乎所有的學校一樣，你的學校要對考試作弊的學生“警告”處分。

也和幾乎所有的法庭一樣，“警告”既是對有罪者的一種懲戒，也是對暫時無罪者的一次警示。

對于人，學校解決不了的問題才會留給法庭去解決，

當學校需要啟動處分學生的程序時，學校也就不再能夠發揮自己的作用了，因為學校蛻化成了法庭。

法官是應該公正的。

2．但是，你是教師，一個真正的教師，你有比公正更高的價值追求——對每個孩子的責任。

他們都是需要人文關懷的人!

人文關懷需要對話——平等地對話，真誠地對話。有錯的孩子沒有罪，我們和他們對話與和沒錯的孩子對話是一樣的。

作為法官，你的隱瞞是一種錯誤：作為教師，你的隱瞞是一種責任。

你的確是一個真正的教師。

3．如果你的真誠面對的是虛構的故事，如果你的真誠面對的是暗自慶幸，如果你的真誠無法避免悲劇再次發生……你會為自己的真誠后悔嗎?

教育是真誠的事業!

真誠無價，徹底的真誠不存在“值”與“不值”的問題。

所以教育需要圣徒，像甘地一樣的圣徒，而不是需要賭徒。

在這個世道上，你是幸運的，你的真誠收獲了一份真誠，你的佛心啟發了一片慧心。

我們的確無法保證所有的善因都得善果，但是，既然我們已經決定真誠地面對，我們應該做一個無悔的圣徒。

專家觀點

齊學紅(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

這是個在教育過程中經常發生的事件。也是許多教師都曾遇到過的教育場景。面對學生的作弊現象，每個教師都曾有過類似的矛盾沖突：一方面為學生的作弊行為感到氣憤，因為它觸犯了監考教師的權威。無視學校的紀律，被認為是可恥的行為，是不可饒恕的。同時。作為教師，也會有寬恕之心，惻隱之心，相信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善良的或向善的一面，尤其是面對學生誠懇的認錯態度時——“放棄一次公正”，給孩子一個允許犯錯或改正錯誤的機會，也許會改變孩子的一生。處分學生，可能是最簡單的處理方法，而且在學校制度的層面，無疑有著充分的理由。但是，在干老師的這個故事中。我們看到的與其說是犯錯學生的內疚、矛盾和痛苦，不如說是干老師作出艱難選擇的心路歷程，以殛他對學生的不忍之心：“這應該是一個優秀的女孩，我值得為此犯一次錯誤，暫時地放棄公正。也許換來的。是她一生的誠實與成功?！逼鋵崳谶@里，我們更多看到的是教師與學生之間的信任危機：對于今天的教師。還有多少人相信學生內心深處的善良。相信每個學生都渴望成功，渴望理解、尊重和信任。在這個故事中，與其說，我們發現了學生身上可貴的品質，如主動承擔責任，“自己有錯，就不要指責別人的錯”，不如說，是我們發現了教師內心的善良品質。與其說，教師需要發現學生內心善良的種子。不如說，作為教師，如何發現自己內心的善的力量，去喚醒學生內心沉睡的美德。并使之發揚光大，真正影響學生的未來。這就是教育的力量!

(責編 子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