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一個城市的韻味無外乎這兩個最權威的載體:建筑和女人。而我個人認為,一個城市的女人則是這個城市風韻最經典的演繹,或妖媚、或高雅、或熱絡……舉手投足都在詮釋著這個城市的性情。上海女人一向以精致、精明、精巧著稱于世,而這批女人中最精華的部分當屬于那些青春還在、風韻已出的少婦——“上海太太”。
“太太”二字聽起來曖昧無比,另自有一種世故深深的味道:溫潤安詳,穩重大方,手袋里裝著一大串鑰匙和一疊子存折,家里的局面則全靠這個女人細心把持。在《沉香》一書中,張愛玲為她親自手描的一幅插圖做了這樣的注解:“太太,社會棟梁。她自身成為一種制度,代表三綱五常,治安風化。”
當然提及上海太太,不論是筆者的思維還是讀者的想象,我們都繞不過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這個時間段,那個時期孕育了一代最廣為人知最風光恣意的太太們;更繞不過張愛玲這個親手塑造了一批批雅致別樣上海太太的女人。新出版的《沉香》里收錄了張愛玲為《流言》初版手繪的插圖,寥寥幾筆,好像是信手涂抹,卻也同樣地獨特精妙入塵。
信步在三聯書店里,注意力很容易就被那本書艷紅的封面吸引,駐足觀摩張愛玲是怎樣用優雅卻又刻薄的筆鋒,精細入微地勾勒出三四十年代上海太太、小姐們的生活。隨著寥寥的筆廓和文字,我們都把持不住地把這一列元素從記憶中調出來慢慢品仄:留聲機、高叉旗袍、鉆戒麻將、黃包洋房……身著小開領旗袍的民國少婦,沉靜、寂然、慵懶著,骨子里卻散發著內斂性感的妖魅氣味,昏昏黃黃的洋燈中搖曳著白金唱片的靡靡音,伊姿態傾城地坐在陽臺上,細細回味著半輩子的人生。一副細細的鳳眼、豬油白的一段玉臂、猩猩紅的一抹襯里、倔翹的紅唇,咬牙把旗袍的叉,高高地開到驚險之處,暗暗妖嬈著,滿心期待著大片大片的溫柔,終有一天,會像鵝毛大雪一樣,無聲地從天而降。恬靜而睿智王安憶,用她的《張家少奶奶》到《長恨歌》,又把上海太太真實地掃描了一番,慶幸打印的版本很真實、很親切。
而“太太黨人”這個名詞則是上海新進作家石磊發明的新詞匯,這詞兒在她和她那些太太朋友中甚受歡迎。與“小姐”、“美眉”之類的稱呼不同,所謂“太太黨人”,不是用來稱呼隨便哪個居家太太的,指的是城中那些兀自優雅、低調著的全職太太們,她們大多有著名校的學歷,也曾長袖善舞,在職場有過一番成就。而今退隱家庭,安心相夫教子,怡然自得。她們不必擔心遭遇風險變幻,她們有知識有頭腦,一旦必要,隨時可以憑自己本事重新出來找飯吃。
上海太太是最早“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典范:大方得體、懂家懂男人。她們知道怎樣跟男人相處,該強硬的時候決不手軟,該溫順的時候又柔到骨子里;強悍時可以與鄰居挽起衣袖搶灶間,溫婉時會甘心在家里煲一天的蘿卜小排湯等晚歸的男人。能“作”善“嗲”,哄得男人欲罷不能、俯首稱臣,既而良性地造就了“上海老公”在全國范圍內的模范形象。殊不知,打造出這批“優秀老公”的功臣就是太太黨人們自己。
在臺灣女作家藍懷恩看來,上海太太的“崇高”地位乃“上天注定”。女人的社會地位、家庭地位基本上取決于其經濟能力,一旦她能維持生計,就不再只是生殖的工具。上海開埠百余年,西方資本和文化的長期入駐;輕工業的超級發展等等社會條件無形中提升了上海女性的地位。上海太太的存在,是經得起時間的抽離,因為從三四十年代一路走過,上海女人的教養、雅致和對男女之情的感悟,其實是一脈相承的。
上海太太備忘錄:
午后聚會
對于上海的太太們來說,一天之內,最好的光陰就是午后。該料理的瑣碎已經料理完。男人和孩子都各有各的事情。要打發這一天的寂寞,午后的聚會是少不了的。她們常常會聚在誰的家里,嘰嘰呱呱地發一通牢騷發一些感慨。有時也搓搓麻將,更多的時候,是女主人端出瓜子、糖果,泡一杯綠茶來招待。太太們就東家長李家短地聊些親戚間的趣聞或者丑事,誰家的侄兒和誰家的女兒訂了親,誰家的少爺又挪了公賬花銷太大呀,什么什么的。談完了瑣事,吃完了點心,就到打道回府的時候了,太太們披披掛掛地整裝說:“再會再會”,走時還不忘約好下一次聚會的時間和地點。急著回家迎接丈夫的人,一腳跨在樓梯口一腳踏在門里,催著同伴:“好了好了,再打電話聯絡好啦。”
搓麻將
“四姐,我表弟前些天在××局辦××手續,沒有認識的熟人,手續現在都還沒下來,你看能不能托姐夫打個電話招呼一聲?”
“行呀,我記下了,你表弟叫什么?”
如此這般,一樁樁讓男人們頭疼的交際盲點就在太太們輕描淡寫的“切麻將”中,迎刃而解。
其實說是打麻將,私底下也是要暗潮洶涌,有意無意攀比著的,單看那洗牌的時候一只只明晃晃的鉆戒光芒四射,就好像是戒指展覽會。碰上個拮據點的太太沒有鉆戒,帶來帶去一只翡翠的,自己心里就會覺得矮了半截,懊惱著不如不帶,叫人見笑了去。
煲電話
太太們煲起電話粥來,那個鴻篇巨論,大開大闔,很是驚人。
她們可以從絲襪談到房產,從白粥談到老年癡呆,從約翰內斯堡旅行談到隔壁人家的保姆,中間一個彎子都不拐,就那么順順當當地跨過去。什么啟承轉合,一概的多余。
女人豪放起來,比男人天馬行空得多。
看電影
張愛玲小說《十八春》里,兩個時髦的南京小姐和男主人公世鈞談到上海的好處,其中一個立即就說:“上海就是一個買東西,一個電影,真方便!”
1930年代開始,歐美幾乎所有的大制片公司都在上海找到了代理人和發行商,在上海,好萊塢的大片是與紐約同步放映的,而當時上海的影院,占了全中國影院座位的四分之一。大大小小的太太們,老早就看膩了傳統戲和舞臺劇,所以隆重打扮停當,去大光明或者國泰電影院看戲,成了她們最大的樂子之一。既看盡了影片里的離合悲歡,又秀足了新款的時裝,還可以在落戲后順道逛逛百貨公司,那種開心和自得,從眼稍嘴角溢出來,哪里還掩得住。電影里那些美麗的女星,像阮玲玉、蝴蝶、上官云珠們,也成了海上摩登太太們免費的時尚導師。有錢有閑的太太們甚至會常常領著家里的裁縫去看一場電影,為的就是讓裁縫根據阮玲玉的旗袍做一件相同款式的衣服。
弄堂艷影
弄堂里款款走出來的少婦人家,規規矩矩的中產模樣,蛋殼青的家常旗袍,文靜得一點火氣都沒有。
微雨輕愁,是可以寫詩的。
而女人。心如止水的,只要一份尋常生活,就知足了。
詩不詩的,下輩子再說吧。留聲機
每年到了這一天,她們都要聚在閨房里,挑一張張國榮的白金碟來一唱三嘆,那個精美得沒有缺點可挑的妖怪美男,那么厭世、那么絕情地說走就走,輕飄飄地飛了。叫這些死心塌地地凝望了他半生的粉絲lady們,情何以堪?當年情,留聲機是留不住的,金聲玉嗓,轉頭也就空了。
風繼續吹,美男在天堂好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