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九十年代,當“中國威脅論”剛剛出現時,許多專家學者開始為中國辟謠,認為這是世界誤讀了具有天下主義傳統的中國。2007年新年伊始,《國際先驅導報》等媒體開始討論中國人怎樣誤讀世界,剖析了一些不合實際的“國際判斷”,從分析“世界誤讀中國”回到“中國誤讀世界”,應該說這是標志中國社會理性與媒體理性上升的一件好事,也是網絡時代信息多元化的一次開花結果。
在網上我們時常會看到一些有關韓國人如何切指明志、抵制日貨的言論。記得有一次筆者與吳建民先生談到“抵制日貨”,吳先生對此堅決反對。有人挖苦中國人說,“不管日本如何不向中國道歉,中國人照買日貨;不管日本如何向韓國道歉,韓國人照樣不買日貨。”言下之意中國人窩囊、沒血性。然而,當吳先生就“韓日貿易誰逆差”這個問題詢問韓國駐華大使金夏中先生時,得到的答案卻是“韓國逆差”——韓國全面抵制日貨不過是個子虛烏有的“謠言”。
但是,就上述這個例子來說,我認為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于“誤讀”,而在于盲信與盲從。顯然,“誤讀”是人類生活中的一種常態,對于世界我們更不可能獲得百分之百正確的讀法。既然“正讀”只是理想,那么誤讀就只有程度上的區分。我們誤讀,答案至少由心而出。然而,如果只知隨大流、全盤接受別人“傾銷”的觀點,那么我們就只是在傳播別人的判斷,而不是產生自己的判斷。
輕信、輕聽的害處在于,本可以完成獨立思考的人最后被簡化為一個信息接受裝置,而且他將永遠滯后于一個時代對世界的理解,他甚至會為舊有的、早已經被人拋棄的觀念或儀式陪葬。就好像一個孩子毫無保留地相信父親的所有教導,把父親的經驗當做自己的經驗,父親是自己接觸世界的信息代理人。盡管他能通過父親的教育不斷獲得新知識,但是,一旦父親離開了他,任憑世界如何變幻,他將永遠留在父輩的觀念世界里。
顯而易見,即使是同代人之間,道聽途說也會使一個人落伍于自己所處的時代。打個比方,你在機場遇到一個人,你輕信了他關于世界的某個觀點,然而,當他坐著飛機走了。并且因為某個機緣改變了自己的觀點時,他并沒有義務像微軟一樣給用戶發送一個觀點補丁,告訴你他已經修正了自己先前的判斷。
只知道用耳朵來判斷世界是危險的,那樣我們會生活在一個被口技虛擬的世界里。無底線、無辨別、無批判的信息接收,將在不知不覺中使原本意義非凡的公共交流變成一種“耳部感染”的“疫情傳播”。
當然,學會“自己讀世界”并不一勞永逸。為了更好地理解世界,盡可能地減少誤讀,我們就必須試著改變自己對世界的“讀法”。
比如說,在國際視野中我們經常見到的“A國反對B國”,這既在事實上以偏概全,同樣“中了概念的魔法”。就“伊朗反美”這個判斷來說,顯然在這里“伊朗”并不包括伊朗的一切人與物,它充其量是一種局部的事實判斷,然而在具體傳播過程中,卻被一些人理解為涵蓋所有的事實判斷,甚至上升到一種價值判斷。不幸的是,這種虛妄的價值判斷最后會變成一種主導社會生活的神奇預言。回顧人類歷史,許多無謂的沖突即是“概念僭越實體”、“預言綁架現實”所導致的惡果。
知識與經驗的貧困,使我們在面對世界時常常陷入一種斷章取義的困境之中。假如我們細心,亦不難發現,上述有關“中國人誤讀的世界”的討論同樣有著自己的悖論。顯然,這里的“中國人”并不包括鄉下許多“不讀世界”、只顧種地的農民,然而在“中國人誤讀的世界”這一主題裹挾下,他們已經被悄悄地拉上了“中國人誤讀世界”這一概念戰車——事實上,在太陽底下流著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的他們什么“壞事”也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