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士陵與吳昌碩是晚清印壇開宗立派的篆刻大師,他們成就極高。堪稱一時瑜亮。吳昌碩生活在印學昌盛的江、浙、滬地區,影響遍及海內外。黃士陵從安徽南來廣州寓居十八年之久,形成了獨特的印風,對嶺南印壇造成極大的影響,以至繁衍成一個新的篆刻流派“黟山派”。
黃士陵(1849—1909),字牧甫,號穆父、牧父,晚號黟山人、倦游巢主、倦叟。安徽黟縣人。其父黃仲和工詩文,通文字訓詁之學,著有《竹瑞堂集》。由于安徽是歷代印人輩出之地,風氣所及,牧甫自幼喜詩文篆刻。其弟志甫云:“兄八九歲時,詩禮之暇,旁及篆刻?!?4歲時,因太平軍與清軍在其家鄉作戰,家園被毀,父母也相繼過世,為了生計,被迫離開家鄉到南昌謀生。正如他在48歲時刻的“末伎游食之民”印跋所述:“陵少遭寇擾,未嘗學問。既壯失怙恃,家貧落魄,無以為衣食計,溷跡市井十余年,旋復失業,湖海飄零,籍茲末伎以糊口……”牧甫在南昌的十余年間,曾隨從兄開設過照相館,后來專以賣字鬻印為生。籍書印的“末伎”可以“為衣食計”,從而使牧甫在書法篆刻中不斷學習求索,技藝日趨嫻熟。牧甫29歲時已有《心經印譜》行世。近年刊行的《黃士陵書畫篆刻藝術》一書上也輯有牧甫30歲時摹刻的秦漢及明清諸家印章的《篆刻四屏》立軸,他在印屏上題跋云:“余學篆刻二十年,每見秦漢金石前賢遺跡常觀之,不能釋手,暇輟臨數紙,摹數石。置之座隅,以求日益?!睆钠溆∽髦锌煽吹?,他涉獵秦漢古印。并已在程邃、丁敬、陳鴻壽、黃易、鄧石如、吳讓之皖浙諸家印風中鉆研特多,奠定了良好的基礎。這一時期,可以說是牧甫篆刻的摹擬時期。
34歲時,牧甫從南昌到了廣州,成為其篆刻藝術發展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他在鬻藝的幾年中,結交了沈澤棠、梁鼎芬、梁肇煜、文廷式等文人,并受到在廣東擔任將軍的長善及其兒子的賞識,看到了很多金石資料,眼界為之開闊。后得吳讓之晚年的印譜,他反復鉆研,得益甚多。他在“丹青不知老將至”印款中曰:“張心農自江南來,購得讓老晚年手作印冊,知余攢抑,據出授觀。余閉門索隱,心領神會之,進乎技矣?!彼?4歲所刻的“陽湖許鏞”一印的邊跋中曰:“一刀成一筆,古所謂單刀法也,今人效之者甚夥,可觀者殊難得。近見趙搗叔手制,天趣自流,不入板滯,雖非生平所好,今為搗叔動偶一效之,振老以為如何。”在牧甫這一時期的印中。明顯看到他在吳讓之、趙之謙中領悟到刀與筆的意趣和光潔流暢的線條美,其治印呈現出平正質樸的印風。技藝和學識逐漸提高。
37歲時,牧甫經人推薦到北京國子監學習,致力金石之學。在近三年的時間里,得到王懿榮、吳大激、盛昱等金石大家的指導,接觸到大量的金石文字、秦漢印章等資料實物,拓寬了他的視野。此外,他承傳趙之謙“印外求印”的創作方法,廣泛地在金石文字中尋找篆刻創作的素材,使之融會到印章中。他在“我生之初歲在丙辰維時己巳”印跋中謂:“《朱博殘石》出土未遠,余至京師先睹為快。隸書瘦勁似漢人鐫銅。碑中絕無僅有者,余愛之甚,用七緡購歸,置案間耽玩久之,興酣落墨,為蘊貞仿制此印。蘊貞見之。當知余心之深也?!笨梢娔粮橙”娂抑L,孤心獨詣,融會貫通。馬國權謂:“如果說,牧甫第一次來粵在篆刻創作上是摹擬期的話,那么在京期間該是他的蛻變期,而第二次來粵以后的三數年,則應是牧甫的創新期了。”
兩年多后,牧甫應吳大激之邀回廣州在廣雅書局協助院長梁鼎芬主持書局校書堂工作。并為吳氏輯拓《十六金符齋印存》,使牧甫有機會全面而有系統地觀摩二千多方古璽印。使他的印學觀有了新的認識,篆刻創作也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在字法上他取資甚廣,彝鼎、權量、鏡銘、古幣、磚瓦等無不成為他入印的文字素材,并在吉金文字上多方探索,融會兩漢鑿款,將漢印平正方直的線條與金文錯落詭奇的結體互相結合,使其印富有特色。其弟子李尹桑曾曰:“悲庵之學在貞石,黟山之學在吉金,悲庵之功在秦漢以下,黟山之功在三代以上?!毙艦槎ㄕ?。由于其入印文字的特有風格,使他的印章布局構成平中見險,曲中有直,密中見清疏,拙中見巧妙的意趣。鄧爾雅謂其?。骸坝乳L于布白,方圓并用,牝牡相銜,參伍錯綜,變化不可方物。”他于印章布局安排之苦心深有體會,國鈞在牧甫為他刻的“國鈞長壽”一印邊跋中言:“惟篆之功最難??虅t迎刃而解,起訖劃然,舉不難肖乎筆妙。即為余作此印,篆凡易數十紙,而奏刀乃立就?!蹦粮υ凇板懣汀庇】钪袊L云:“填密即板滯,蕭疏即破碎。三晚刻才得此,猶不免二者之病,識者當知陵用心之苦也。”此外,他借鑒趙之謙的“漢銅印妙處不在斑駁,而在渾厚”的審美思想。改用薄刃沖刀刻古銅印,以光潔的運刀體現漢印的古氣穆然。他在“臣錫璜”印款中說:“印人以漢印為宗者,惟趙搗叔為最光潔,甚少能及之者,吾取以為法?!壁w氏的審美觀對牧甫影響甚深。牧甫經過長期不懈的探索。其篆刻形成了“平正中見流動。挺勁中寓秀雅”的個人面目,另辟蹊徑,獨開一宗,對嶺南印學的發展影響很大。
黃牧甫的篆刻藝術自成風格,成為近代印壇的一個重要篆刻流派,很多親炙或私淑他的印人都成為民國乃至當今的篆刻大家。由于牧甫久寓嶺南,手跡流傳于粵地較多,所以他的影響在廣東最大,傳人甚夥。直接跟他習印的有劉慶嵩、李尹桑及雪濤、若日兄弟、易孺等。而私淑者則有胡曼、鄧爾雅、馮師韓等。李尹桑、易孺、鄧爾雅等汲取牧甫的印學精髓,自出新意,在民國印壇享有盛譽。沙孟?!渡炒逵≡挕贩Q:“南國鍥家東莞鄧爾雅、鶴山易大庵最為老師。爾雅私淑黟山,得其靚挺之嫩,時出新意?!筲钟H受業黟山之門,早歲專治小璽,殊有精詣,近來益閎肆,與前作如出兩人?!标惥迊怼栋渤志嵊≡挕芬舱f:“近代印人,南有李璽齋尹桑、鄧爾雅萬歲、易大庵熹之三君者,淵源所出,僉出牧甫,各有所擅,未可軒輊?!笨梢妿X南印人在黟山印風影響下,別開生面,在民國印壇享有重要的地位。
由于劉慶嵩、李尹桑、易孺及鄧爾雅在南國印壇有較大推動作用,春風化雨,使牧甫的印風遍及嶺南,從學者甚多,形成了一定的地域風格。從劉慶嵩學印的有陳融、馮康侯及其侄劉玉林。從李尹桑學印的有區夢良、馮衍鍔及其子李步昌。從易孺學印的有簡經綸、潘楨干、何秀峰。從鄧爾雅學印的有余仲嘉、劉玉林、張祥凝、莫鐵,還有他的外甥容庚、容肇祖、容肇新及侄子鄧祖頡。另外,爾雅的子女和繼室皆擅刻印。宗法牧甫篆刻的還有趙浩、周端、何庸齋、李壽庵、黃文寬、黃思潛等,可見牧甫篆刻風氣在嶺南蔚然成風,影響廣東印學百年。部分印人在牧甫的印學思想影響下,以學問而印學,轉益多師,自出機杼。各有所創。正如辛塵所言:“黃氏是一位學者型藝術家——他是由藝人而成為學者、最終成為藝術家的。他對學問的重視及其個人成長的歷程,對后來者有積極的影響?;浥捎★L的傳人之中卓有成就者,無一不是飽學之士?!?/p>
由于黃牧甫在廣州生活時間較長,其印風對嶺南濡染最大,其傳人也多為廣東人,所以有人把這一篆刻流派稱為“粵派”或“嶺南派”。錢君訇以其印風的形成、其影響及門人主要在廣州,而稱之為“粵派”。馬國權認為“別的省份,因有黃少牧、喬大壯、鐘剛中等諸位在各地的傳播,師從者也大有人在。真要命名的話,似乎該冠以牧甫先生的里籍‘黟山’較為合適。”方去疾在《明清篆刻流派簡述》中提出“只有以人名定派為當”的意見。我認為,牧甫印風的形成及影響雖然均在嶺南,但他以獨具一格的印風從嶺南影響遍及海內外,還是以牧甫的里籍或姓氏命名為妥。以里籍命名的流派清代有皖派、浙派。以姓氏命名的流派明代有“三橋派”、“雪漁派”等,近世則有吳昌碩的“吳派”,齊白石的“齊派”等。那么,牧甫篆刻流派則可命名為“黟山派”或“黃派”較為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