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印象

古邊墻及其它

沒有哪個縣城像大通這樣有著強烈的對比感。進入橋頭鎮，老爺山的千仞峭壁就像一柄利劍，直插云天。面對著這雄渾、陡峭、險峻的山峰，使你不由生出一種敬畏感。然而當你回頭看，卻是一條大河在靜靜流淌。河邊，楊柳青青，鮮花搖曳，河水翻卷著細碎的浪花，仿佛在吟唱著一首古歌。望著舒緩的河水，心里有的是一片寧靜祥和。只是，當你把目光從河邊移開，橫亙在你面前的依然是老爺山那高聳入云的山影。

老爺山和北川河，就如同白天和黑夜，粗狂與細膩，強壯與柔弱，勾勒出大通山水的基調。

爬老爺山，我也感受到了這座山有著剛柔并生的性格。老爺山前山陡峭的山石問，一條石臺階蜿蜒而上。由此上山，得一邊爬一邊緊緊地拽著兩邊的鐵索。否則，會使你頭暈。然而，爬到山頂后，極目遠眺，發現它的后山卻非常平緩，一條大路逶迤盤旋直通山下，你盡可以散著步慢慢地走下去，再沒有上山時那種戰戰兢兢，雙腿發軟的感覺了。

從老爺山上走下來的時候，望著漫山遍野的刺玫花，我才有心情和膽量去欣賞它。老爺山是一座風景秀麗的山，因山中廟宇供奉著關帝老爺取名為老爺山。爬老爺山留給我的感觸，不是山上郁郁蔥蔥的植物和野花，也不是關帝廟的裊裊青煙，而是老爺山那對比分明的前山和后山。同一座山，把自然界的雄渾與秀麗、險峻與平坦、狂躁與安靜結合在一起，呈現一種張弛有度、動靜相宜的風貌。

與老爺山對峙的是娘娘山，這又是一個界線分明的稱謂。娘娘山的稱謂與老爺山沒有關系。娘娘是隋煬帝的愛妃娥。隋煬帝在西征吐谷渾的時候帶上了她，可她由于旅途勞頓，再加上水土不服，最后病死在征戰途中。隋煬帝很傷心，追封娥妃為“金山圣母”，并把這座山改名為金娥山。

因山上葬著娥娘娘的香魂，當地老百姓干脆直呼為娘娘山了。

與老爺山的險峻不同，娘娘山是一座柔和的山，山上鮮花爛漫，彩蝶飛舞，有一泓清泉像一彎明媚的月亮落在了山上，泉水清涼、甘冽。當我跪在泉邊掬起一捧清泉水的時候，我在想，這可否就是當年金娥娘娘的眼淚呢?

娘娘山的傳說已經很凄美了，來到大通后，我又聽到了一個傳說，就不止是凄美，還有些悲壯了。傳說隋煬帝西征吐谷渾大獲全勝，吐谷渾的首領伏允逃跑了，剩下的老弱病殘軍士和百姓被隋煬帝像趕牲口一樣趕到了這座山下，他要把這些可憐的百姓全部殺掉。善良的娥妃不忍看到百姓遭此屠戮，再三再四地求情，無奈隋煬帝不允。娥妃無法，她說：“愿以我的性命換取百姓的生還。”說罷，自殘而亡。娥妃倒地后，成千上萬只蝴蝶翩翩飛來，就像下了一場白茫茫的大雪。

一個柔弱女子，競有這樣的俠肝義腸，她留在金山上的，就不僅是一縷香魂、鶯鶯嬌軟了。她把她的博愛、剛強也一并留在了這里。難怪當地的老百姓千百年來一直尊稱這座山為娘娘山，并在山上修廟祭祀她。

柔美的娘娘山上，有一段蜿蜒曲折的殘破城墻，這是在娥娘娘去世一千年后，又一次戰爭的產物，是為了防御“西海蒙古”的侵擾而修建的。遠遠望去，古邊墻沿著山脊延伸到目力不及的遠方，據說它一直修筑到了湟中、貴德境內，足見它當時的氣勢。

站在古邊墻下，我驚嘆當時的人是怎樣把土夯筑在陡峭的山脊上?我試圖找出一塊打墻時夾板的痕跡，可我順著邊墻走了很長一段路，發現它就像天然凝固成的一般，沒有絲毫的痕跡。

我在古城墻邊徘徊，我看見它保存完好的烽火臺和煙墩，仿佛里面還存有燃燒過的灰燼。這古邊墻是怎樣修筑成的呢?修筑它的又是些什么樣的人呢?在它身邊究竟發生過怎樣慘烈的戰爭?沒有誰回答我。風吹起墻頭的塵土，轉瞬又飄散得無影無蹤。兩邊的油菜花地開出一望無際的嫩黃，與這蒼涼的古邊墻又形成鮮明的對比。我站在古邊墻和油菜花之間，一手撫摸著歷史一手撫摸著現代。看來，幾千年的時間過得何其緩慢又何其迅速啊，這蒼茫無語的古邊墻，把漫長的時間壓縮在一起，把那永遠也說不清道不盡的歷史故事壓縮在渾黃的泥土中去了。

幾百年前，一位柔弱的女子為了黎民百姓，慷慨赴死，香消玉殞。幾百年后，為了抵御外侵，千百萬人抬筐擔土，肩扛手拉，修筑了一道嘆為觀止的城墻。又幾百年后，人們發現了古邊墻和圣母廟的歷史價值，把娘娘山開辟成旅游風景區，用娥娘娘的凄美，再用古邊墻的悲壯，去引發游人思古之幽情。

歷史就是這樣曲曲折折地流淌著，只是，娘娘山秀美依舊。

一條河

大通是全國有名的林業縣之一。的確，所到之處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林。可我發現，大通的水流比樹林還多，凡是有樹木的地方都有小河在流淌，而且不止一條。這些網狀的水流在這片綠色覆蓋著的土地上淙淙流淌著。我不知道它們的源頭在哪里，也不知道它們終將流到哪里去?我只覺得它們就是一條母親河衍生出來的兄弟姐妹，它們手拉著手，肩并著肩，一路上唱著歡快的歌謠，或急驟、或舒緩地流淌著，用它們那濕潤柔軟的軀體滋養著兩岸的田地和百姓。

在去鷂子溝的路上，我又發現了這樣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河。河的一面是村莊，另一面是麥地。正是莊稼開花結果的時節，雪青色的豌豆花，粉紫色的洋芋花，金黃色的油菜花，還有，寶藍色的胡麻花，一大片一大片地競相開放，那濃重的色彩把大地暈染成了一幅鮮艷的水墨畫。田野里，蝴蝶在飛舞，布谷鳥在歌唱。也有人在地里勞作，累了，便舀起清澈的河水在田邊地頭燒茶做飯。炊煙裊裊升起，飄散出一股麥草的香味。

河的這邊，有老人拄著拐杖坐在樹蔭下打盹，也有婦女們圍坐在一起撕羊毛、做針線，嘻嘻哈哈地談論著什么，說到高興處，便爆發出一串無遮無攔的歡樂笑聲。河邊，有牛羊在飲水，有村姑在洗衣服；更少不了的是小孩子們，有的坐在河岸上拔那青翠的小草和鮮艷的野花，有的站在遠處，把手里的石子扔進河里削水片。每一粒石子投進去，便會濺起一大片清亮亮的水花，那水花如珍珠般撒落下來，給坐在河邊的孩子灑上一頭一臉。更多的孩子干脆跳進河里，那水花便濺得如飛銀瀉玉一般，只聽得一片喊聲一片笑聲，淹過了他們拍打水花濺起的響聲。

可是走著走著，這條河突然斷了。原因是前面在修路，把河水截留了。河水沒有了，村莊和田野依舊在。然而，我看見的田野是一片寂靜的田野。各種農作物雖然也開花，可它們開得無精打采，沒有生命的活力。田野里沒有勞作的人，自然也沒有裊裊升起的炊煙了。我看見的村莊也是一個沉悶的村莊，樹木蒙了一層灰蒙蒙的色彩，樹蔭下沒有老人，也沒有做針線的婦女。至于洗衣村姑的美麗笑臉和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滿眼看到的，只是裸露的地面，土黃色的砂石和灰黑色的路面，以及拉砂石的卡車和卷起的滾滾塵土……

河水沒有了，一切生命仿佛都消失了。

走過塵土飛揚的工地，河水重新出現在我的眼前。伴著清清亮亮的河水，生命又都回到了這條河邊，花朵出現了，牛羊出現了，炊煙也出現了；老人出現了，村姑出現了，孩子們依舊跳進河里玩得不亦樂乎，濺起一片銀亮的水花……就連那村莊房舍，也讓這條河滋養得花紅柳綠，“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村莊里充滿著一片溫潤的氣息。

來到鷂子溝國家森林公園，我看見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里頭，也有一條小河在流淌。這條河比流經村莊的那條河更為清澈。透過它可以清楚地看見河底的石頭、小魚和各種隨水流飄擺搖曳的水草。看著如此純凈透明的河水，我突然想起了兩句唐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用在這里再恰當不過了。

河邊，是松軟茂密的“雀兒煙”。我不知道當地人為什么要給這些肥厚滑膩的苔蘚起一個這樣的名字。“雀兒煙”的兩邊，只要有陽光的地方，便開滿了成片成片燦若繁星的野花。原始松林里，蒼苔之上，隨處可以撿到蘑菇、野草莓、野櫻桃之類，有一種叫雞冠菜的，顏色明艷。如能發現一朵，就可以找見一大片。

而這一切，都是得益于這條清澈甘冽的河水的滋養啊，如果沒有它，這些松樹、青苔、野花和蘑菇們還會這么鮮活地生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