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酒

紅窯酒業公司的法人代表田大遲到了兩分鐘。

“久仰，久仰！”酒井先生迎上來一把握住田大的手，中日雙方互相問候后落座。

酒井社長在洽談生意時表情嚴肅，像罪犯一樣懺悔，他說要讓億萬日本人領略一下中國的獨特烈酒。隨后他問田總是否帶了樣酒?田大笑著說忘了帶樣酒，不過這沒關系，這座城市有一半人喝紅薯酒，叫小姐下去拿兩瓶就得了。

小姐不一會兒就拿來了兩瓶紅薯曲酒，田大親自為酒井先生斟了一杯。

酒井接過來一飲而盡，臉上的微笑慢慢地凝固了：“這就是紅薯老窖?”

田大自己也干了一杯，味道像摻了酒精的檸檬水。

田大將酒杯甩在地上。看著酒井那冷笑和輕慢的神色，田大仿佛看見一只黑狗向他撲來，他想起了另一個叫小野的日本人。

五十六年前。

全村的煙火都熄了，只有田大的酒坊依舊火焰滾滾。全村的人都逃命去了，只有田大還在蒸酒。日本人離村里只有三里地了。田大說這酒必須蒸完，不然紅薯會咒他的。田大釀酒只用自己在荒野上種的紅薯。他種的紅薯又大又倔，又粗又糙，散發著荒山禿嶺的野氣。這些紅薯就是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他的兒子。

這時，只聽“叭叭”兩聲槍響，劃破了長空。田大躲進了他的酒窯里。

日本人終于來了。一共是12個日本鬼子和一條狼狗，狼狗的名字叫黑海，意思就是要牽著它到黑海去散步，打到歐洲去。盡管地窯很隱蔽，黑海還是循著酒氣，東嗅西嗅，帶著鬼子找到了酒窟的暗門。一個鬼子掏出手槍，一槍就把門鎖打碎了。田大在里面嚇壞了，跳進了最里面的一個干酒壇里。看著那些半人多高的大酒壇，鬼子樂得哇哇大叫，當晚就把夜餐搬到了酒窯里。他們舀起一碗碗的紅薯酒，在那里又吃又喝又拉，之后唱起了難聽的東洋歌曲，之后作鳥獸散，一個個東倒西歪走了出去。

有一個鬼子叫小野壽一，人稱小野獸，喝了一碗就醉了。他東倒西歪到處閑逛，邊走邊罵酒井小隊長不是東西，喝酒耍賴。忽覺腦后掠過一陣涼風，小野獸扭頭一看，只見一雙醉眼正怒視著他，原來正是頂頭上司酒井，抽了他一鞭子。小野正想解釋，“啪”地第二鞭又抽來了，那只叫黑海的狼狗也飛奔而至，直向小野撲來……

小野發誓要親手宰了黑海。

半刻鐘后，田大正要從酒窯里往外走，剛好被小野堵住。小野正夾著一個麻布袋子向酒窯走來。田大哆嗦著聲音問：“太君，我的酒好喝嗎?”

“奶奶的，像刀割一樣，不如我口袋里這壺酒。”

小野臉上一陣淫笑，從麻袋里面倒出了一個女人。田大仔細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是村東頭的譚寡婦灰珍。小野不管有人在一旁，開始撕扯女人的衣服。田大沖上前去拉扯小野。小野拾起地上的槍對準田大“啪啪”就是兩槍，子彈從田大的耳邊飛了過去，嚇得他單腿跪了下去。這時，一股濃烈的紅薯酒味飄了過來，原來是小野的子彈在酒壇上打出了一個窟窿，紅薯酒“咕嚕咕嚕”地流了出來。田大心疼地喊了一聲“我兒子”，晃悠悠地沖到一個大酒壇前。他掃掉壇蓋，把頭深深地埋進了酒里吞飲起來，紅薯酒像火一樣漫過了他的全身。

剎那間田大肝膽沸燒，血氣沖天，仿佛看見天花板上射出了藍色的火焰，瓦礫變成了燃燒的紅薯片。田大雄喝一聲，掄起扒火棍直朝小日本沖去。

小野連開三槍，子彈穿襠而過，根本打不中。

田大的扒火棍狠狠地砸了下來。只聽一聲慘叫，小野的腦袋開了花。扒火棍“咣”地一聲斷成兩截。三天之后，鬼子抬著小野和黑海的尸體走了。酒井小隊長在給上級的報告中寫道：此地山惡水險，盜賊甚多，民風刁悍，盛產烈酒……

田大從外面端來一只紫砂酒壺，神色凝重地給酒井社長又斟了一杯：

“酒井先生，抱歉。這才是真正的紅薯酒，請。”

酒井社長用狐疑的眼光盯了一下酒杯，極不情愿地喝了下去。他馬上覺得喉嚨像割了一刀，全身像被干紅薯藤點燃一樣恐懼和舒坦。

“怎么樣?”

“噢!跟五十六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樣。”酒井的臉上重新涌出敬畏的神情。

（通聯：湖南省寧遠實驗中學 425600）